12月,南京下了一场雪。
    进入21世纪后,除非极端天气,南方的雪就开始越下越小了。
    早上起床的许安阳睁开眼,就感觉到眼前很亮,冬天这个点,天应该很黑才对。
    “下雪了…”
    许安阳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便从暖和的被窝里钻了出来,朝着窗外一瞧。
    果然,雪花在晨曦中飘扬,地上、房顶还有树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向外闪耀着白光,将原本还黑黢黢的早晨给照亮。
    学校还很安静,宿舍里更加安静。
    许安阳打开阳台的门,对着外面的雪和阳光伸了一个懒腰。
    床上的手机亮了一下,许安阳回到宿舍关上门,床上的三个人都翻了个身,紧了紧被子。
    许安阳看了眼手机,是夏晗晴发来的,来自早晨的问候。
    她知道许安阳每天都会早起,本来爱睡懒觉的她,现在也改成每天早起,就为了早点和许安阳说一声早安。
    像这种早上说早安,晚上说晚安的无聊情侣肉麻套路,许安阳一向是很不屑的。
    包括和郝嘉芸恋爱的时候,两人都不会这样每天早请示晚问候。
    可是和夏晗晴在一起后,她坚持要说早安、晚安,许安阳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本以为发一段时间,夏晗晴就会放弃,毕竟许安阳真的起的很早。
    尤其到了冬天,一大早起啦就为了发个早安,这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可眼看南京就要进入天寒地冻的时节,夏晗晴却一天不拉的给许安阳发来温暖的问候。
    她不是简单的发一个早安,或一些干巴巴的问题,又或者肉麻兮兮的情话。
    她的心像头发丝那样细,总能从不同的角度和方面去关心许安阳。
    他的工作,他的学习,他的生活习惯,衣食住行。
    她的态度像冬日的阳光那样温暖,真心实意的关心许安阳的一点一滴。
    许安阳经历的女人实在是不少,但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细致、温柔的女人。
    他本以为这样的女人在现代社会已经绝种了,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存在,还让自己遇到了。
    许安阳会想,这到底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一种不幸呢?
    “今天下雪了,2010年的第一场雪,今天出门最好围一条围巾哦,幸好上周给你买了围巾~”
    许安阳看着夏晗晴的关心,笑了笑,从衣橱里拿出那根酒红色的针织围巾,放在了今天准备穿的衣服上。
    照例出门跑了会儿步,冬天的体育场人比平时要少的多了。
    就连平日里总是去体育场练功的朱家杨也躲在被窝里好几天没去了。
    操场的跑道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看台、旗杆上都是一片白色。
    许安阳风雪无阻,呼着白气跑了两圈,出了点汗。
    停下脚步,许安阳突然注意到,在操场的一端,有个熟悉的身影,在不停地投掷。
    许安阳走过去,注意到竟是穿着黑色运动外套的董清禾。
    这次开学后,两人莫名的疏远了许多,许安阳工作越来越忙,而董清禾似乎每天都和叶芷妤厮混在一起。
    剩下的时间,董清禾都放在了垒球队。
    而这学期垒球队的几场比赛,许安阳都没有时间去看。
    曾经那些美好、暧昧的情节,突然之间就成为了遥不可及的过去一般,迷失在了风雪之中。
    许安阳走近,亮绿色的垒球突然朝着许安阳飞了过来。
    许安阳一个闪躲,将将躲了过去,球在操场的雪上滚了几下停了下来,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董清禾明显是故意的。
    两个人相距大约七八米,站在雪中看着对方。
    远远的,许安阳可以看到董清禾脸上愠怒的表情。
    这时两人相处时许安阳最常见到的她的表情,因为他总是逗她生气。
    许安阳走到垒球旁,将它捡了起来,然后送到董清禾面前,递给了她。
    “你投偏了。”
    雪突然间变得有一点大,雪花落满了两人的脑袋。
    董清禾没有接许安阳递过来的球,她瞪着眼睛看着许安阳,问道:“你是不是和叶芷妤订婚了?”
    许安阳一愣,这件事还是被董清禾知道了吗?
    董清禾看着许安阳的表情,知道自己在日记本上看到的内容是真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安阳这回没打算隐瞒,他觉得没有太多必要了。
    叶家在研发中心的项目中获得了超额的利润,叶老爷子的投资是正确的。
    虽然叶家还是非常希望许安阳能成为叶家的女婿,但这件事的主动权完全在许安阳的手里。
    一个口头协议而已,没有什么约束力的。
    同时叶芷妤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疏远许安阳,许安阳反正是无所谓。
    年轻人之间的感情就好像这地上的雪,一夜风雪就会有厚厚的一层,晶莹剔透,能遮盖一切。
    但太阳一照,可能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会融化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不过就董清禾的表情来看,她并没有忘掉许安阳。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泪珠从董清禾的眼睛里沁了出来。
    她紧紧咬住了嘴唇,咬的嘴唇有些发白。
    最后她一言不发,从许安阳手里夺过那个垒球,然后就跑开了。
    许安阳没有去追,看着董清禾离去的背影,心中觉得有些茫然。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和叶芷妤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饶是许安阳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终究还是没办法彻底勘破少女那迷宫一般的心。
    董清禾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逐渐茫茫的雪花中。
    整个体育场只剩下许安阳一个人。
    他突然想起《红楼梦》里的一段话,“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中午的时候,许安阳在办公室午休,他接到了郝嘉芸打来的越洋视频电话。
    郝嘉芸离开已经四个月时间了,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的感情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愈加的浓厚。
    在美国每天发生的事,每天的见闻,郝嘉芸都要和许安阳分享。
    许安阳虽然忙碌,却也会抽时间和她交流,安抚她那颗不安的心。
    距离有时候会成为感情的阻隔,但有时候也是见证真情的机会。
    美国这时候正是深夜,郝嘉芸刚学习完,准备上床睡觉了。
    临睡前一定要和许安阳联系,不然她都睡不安稳。
    略显模糊的镜头里,许安阳发现郝嘉芸的脸似乎比去美国之前大了一些。
    “小芸,你去美国是不是吃的太好了,感觉你好像胖了点嘛?有没有好好学习啊?辛不辛苦?”
    郝嘉芸脸一皱,急忙忙道:“我哪有胖!是镜头,镜头的问题!”
    “谁说没有的,你站远一点,让我看看你身材,腰有没有变粗!”
    “我不!不要~你和我说说话,说说你最近的事,我听着就会想睡觉了~”
    “好好好,我最近……我最近就是不停的工作。网站发展的越来越好,手下的能人越来越多,有些事已经不需要我亲自去做了。小芸,做老板其实也不难的,有事让下面人去做就行啦,我要做的就是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对了,我估计再过几年,公司应该能去美国上市,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许安阳把办公司做老板说的简单轻松,因为他不想把其中的辛酸苦楚说给郝嘉芸听,怕她会担心。
    公司越做越大,面对的困难和问题自然是越来越多,并且逐渐开始超越许安阳过去所积累的经验范围。
    虽然他不停的学习,不停的榨取他那点后世的经验,可他的脑容量终究是有限的。
    当你手捧着金饭碗时,凶恶的敌人变得越来越多,同时其他互联网公司也在不停从许安阳这里汲取经验,快速进步。
    幸好,许安阳的手里还有足够多的储备,并且他背后有大后台撑腰,他还能挺住。
    面对许安阳的乐观,郝嘉芸似乎能看出他背后的那一点疲惫。
    她叹了口气,道:“你还那么年轻呢,做那么大干嘛~你应该够好的了。”
    “不多挣点钱,以后怎么养孩子啊?养孩子成本很高的你知不知道?”
    许安阳随口开个了玩笑,没想到郝嘉芸脸上浮现出了微妙的神情,她嘟着嘴支吾了一下,转了转眼珠子,道:“你说…我们要是有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不是郝嘉芸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
    许安阳总觉得有些奇怪,她就这么想要孩子吗?
    一向敏感、心思细腻的许安阳,做梦都不会想到,郝嘉芸在美国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孩子就是他的!
    这是郝嘉芸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胆,最出格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郝嘉芸暂停了学业,在无依无靠的国外一个人过着辛苦的生活。
    不敢告诉父母,不敢告诉朋友,也不敢告诉许安阳。
    在爱情的驱动下,她以非凡的意志力坚持着。
    不过如果重来一次的话,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绝对不会这样疯狂。
    面对郝嘉芸的问题,许安阳没有不耐烦,他笑道:“我们要真的有孩子,估计是在美国生的吧?那干脆就要许美生好了!”
    许安阳就是随口一说,许美生这个名字说实话也实在是草率了一点。
    郝嘉芸皱了皱鼻子,道:“这个名字不好听!再说了,要是儿子怎么办?”
    “我还是喜欢女儿多一点,生女儿好了。”
    话题慢慢被岔开了,许安阳没有太把郝嘉芸给孩子起名这事放在心上。
    一眨眼,2010年又过完了,时间来到了2011年,并且很快又要春节了。
    当工作上的事越来越忙碌后,许安阳的感情生活就开始变得平淡起来。
    自从和夏晗晴在一起后,许安阳猛然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好像变少了。
    郝嘉芸出国了,紧跟着宋唯冰也出国了。
    许安阳在学校呆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便在学校,一多半的时间也都是待在公司华工办事处。
    春节过后,公司将开始进入新一轮的扩张,学校也要开始新一轮的春招。
    这次春招将是公司成立后,最大规模的一次招人。
    许安阳也将把自己相当一部分的精力用在新人的选拔、淘汰和培养上。
    施雯在办事处主任这个位置上坐的很舒服。
    她和王固之间原本暧昧的关系也逐渐明朗化,在10年的圣诞节,王固来到学校给施雯送上了玫瑰花,相差十岁的两人相恋了。
    施雯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加上了更为稳固的保险。
    以王固为核心的技术团队,在11年春节前,上线了“点我云”项目,并且专门从研发中心剥离出来,成立了“点我云”子公司。
    许安阳的互联网帝国,又拥有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到了春节,许安阳回家过年,这一年过年家里可真就热闹了。
    许安阳是名人了,来家里拜年的人简直就要把门槛给踩破了。
    除了亲戚,父母的朋友、同学,多多少少都发来了祝福和问候。
    用沈晓霞的话说,自从老爷子去世后,家里过年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除了亲朋之外,地方政府,还有许安阳曾经呆过的学校领导,都上门来。
    有些是要谈合作,有些希望年后过去给学生们开讲座,有些要给许安阳颁奖……
    人一旦有了名气,其他东西就会接踵而至,你想甩都甩不开的。
    许安阳度过了一个非常忙碌的新年,比当初他做行长的时候要忙碌的多的多。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在寒假结束以后,许安阳依旧选择回学校上学,他要拿到毕业证才行。
    虽然这个毕业证对他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他完全可以像比尔盖茨那样做个著名的肄业生,但他还是没有。
    春节后回到学校的他,很想找王雅曼好好谈一谈。
    从那次争吵后,两人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僵局。
    两人后来还是和好了,王雅曼也绝口不提结婚的事。
    她说只想和许安阳好好在一起,至于以后的事她不想去想。
    王雅曼不想,许安阳却要为王雅曼考虑。
    他是肯定没办法给王雅曼名分的,况且他大部分时间都拿来陪伴夏晗晴。
    王雅曼虽然不知道夏晗晴的存在,但她隐约可以感觉到,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等待。
    这样的情况,让许安阳觉得良心不安,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没想到,在寒假结束之后,王雅曼主动找到许安阳,说有事要找他谈一谈。
    那是3月初的晚上,严冬已过,漫长的严寒终于有了离开南京城的迹象。
    许安阳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到了和王雅曼约好的地方——一号门的大马餐厅。
    这个春节他终于换新车了,从伊兰特换成了银色的新款奥迪a8。
    他有了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小蔡。
    小蔡的车技相比过去有了很大进步。
    小蔡把车停在了一号门附近,然后就在车上等候。
    对于现在的工作她非常的满意,因为工资真的很高,职位真的很好,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她现在一门心思要考一个cpa证书,来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财会水平。
    所以在车上一边等许安阳,她一边拿出书在车上就看了起来。
    结果没看几分钟,许安阳就铁青着脸回到了车上。
    他冷冷道:“回公司!”
    小蔡一愣,道:“已经结束…”
    可是看着许安阳难看的脸色,她没有再多嘴,立刻发动了汽车,开回了公司。
    从车上一下来,许安阳就匆匆上了楼,冲进了研发中心黄玉的办公室里。
    黄玉这时候正在和几个下属开会,见许安阳冲进来,脸色还很难看,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让其他人都出去。
    许安阳捏紧了拳头,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而黄玉看起来很冷静,他的眼睛像湖水一般深邃。
    “王老师,都和你说了吧?”黄玉道。
    “王老师?你不准叫她王老师。”
    “许安阳,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解决问题?解决什么问题?我给了你远多于你能得到的东西,但你为什么还要…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在大马餐厅,从王雅曼嘴里他得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王雅曼准备今年4月结婚,而结婚的对象竟然是黄玉!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身边最好的朋友,竟然会挖他的墙角!
    黄玉依旧很冷静,道:“去年,你们吵架的时候。”
    许安阳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冲上前照着黄玉的脸来了一拳!
    这一拳打的很重,打中了黄玉的颧骨,把黄玉的眼镜都打落在地碎了。
    同时桌上的资料、办公用品被撞得散落一地。
    办公室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员工,可是没有人敢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们立刻找来了关凌,关凌听闻立刻开门冲了进去,便看到黄玉坐在地上,脸被打破,眼镜碎落在地上。
    而许安阳满脸的愤怒,右手耷拉着。
    那一拳他打的太重,把自己掌骨给打骨折了。
    关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了看黄玉,又看了看许安阳。
    不过她反应很快,立刻先把门关上,不让任何人看到。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黄玉没有说话,让关凌先出去,关凌不肯。
    许安阳怒吼一声,“出去!”
    关凌被震慑到了,她第一次看许安阳发这么大的脾气,只好慢慢退到了门边。
    许安阳随即柔声道:“出去,做好解释工作,安抚一下大家,让大家都先下班回去。”
    关凌这才点点头,开门出去,把门给带上。
    许安阳望着坐在地上的黄玉,愤怒依旧没有消除,并且掩盖住了他的疼痛。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低声问道:“为什么,黄玉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黄玉捡起已经碎掉了眼镜,重新戴上,镜片只剩下一半了。
    他起身,走到许安阳跟前,平静的眼神中终于起了波澜。
    但转眼这波澜就消失了,他用同样克制的声音道:“因为…我爱你。”
    一瞬间,许安阳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般,砰的一下,情绪被崩裂的四分五裂,不知所措。
    他呆立在原地,手上的疼痛开始汹涌袭来。
    而黄玉望着许安阳的表情,知道他理解了,便走到门前,背对着他道:“我也不全是帮你,也是帮王老师,和帮我自己。以后…你多注意点吧。”
    说完,黄玉开门,离开了办公室。
    这时,许安阳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一看,竟是程思思发来的。
    “我今天晚上来南京,一起吃个宵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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