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觉得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聪明是吗?”
    莲月尊者虽心有城府,可此刻百里安话已点破到这种程度,他到也坦诚。
    “你觉得你所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们都不知晓?只是在这世间熙熙攘攘,皆逃不开一个利字,有人的地方,必有争。
    昆仑仙山乃六界唯一的方外之境,君皇陛下乃是父帝之子,圣人娘娘又乃妖仙之祖。
    纵然我等存了私心,借以收徒之机来交好,也是取之有道,又何伤大雅?”
    百里安笑道:“既是为利而来,诸位何不如与娘娘开诚布公一谈,交好之道有千种,为何非要以收徒的方式。”
    堇府君冷笑道:“话说得如此简单,你是当真不知这收徒的意义之所在?”
    若只是献宝交好于昆仑,不过是一次性的交易,单存的利益换取罢了。
    谁真正在乎那点子东西了,不过主要目的是为了与小山君结下师徒之情,求的是一个师长的辈分与名声。
    百里安不以为然,道:“娘娘法眼通天,有着超凡的智慧,诸位前辈是抱以何意来此山中结交小山君的,娘娘又怎会不知?
    纵然有此机缘,结下师徒之情又如何,芥蒂的种子已经种下,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换取而来的不过是一个虚名,又能如何?更何况……”
    百里安目光环视一周,轻笑一声,接着又道:“小山君殿下的师父只能择选一位,诸位却皆是抱着诚意而来,一人为师,众人皆是空忙一场,既是如此,诸位何不共赢?”
    “共赢?”莲月道尊微微一笑。
    便是连看百里安目光极其不善的长乐仙人与镰华尊者都沉静了下来,面上有所思。
    他们皆为古老隐仙,心智非同与寻常之人,百里安话未说太全,稍加点拨引导,却是叫他们一时顿悟。
    莲月道尊忍不住多看百里安一眼,笑道:“小友的意思是,由我们三仙共同献宝于昆仑,从而实现交好利益最大化?”
    百里安道:“恕在下直言,娘娘从未说过,有力治疗化解殿下体内恶魂钉之人,便能够有资格成为小山君师长者。
    只不过能够化解这恶魂钉,从来都只是筛选成为她师长的最基本条件罢了。
    三位若是抱着收徒的心思而来,这手中珍稀至宝,必然是无偿赠予以显诚心,纵然能够续命千年,可千年之后呢?
    人死如灯灭,对于诸位大仙而言,千年光阴转瞬即逝,纵然担了这千年昆仑山山君师长之名,又能如何?若无真正的实力化解这恶魂钉,纵然千辛万苦收了她为徒,一切也皆只是徒劳罢了。”
    这话可谓当真是一针见血。
    既然这群仙士是为名利而来,与他们说为人师者的道理,自是太虚。
    可若直言利益,这些话,却也让他们不得不听进去。
    更何况,对于莲月道尊这样的古老大仙,自身在仙界之中本就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背景,能够交好与昆仑,也可谓是锦上添花。
    只是与小山君师徒香火情不过只有千年的话,今日这般费尽心思,倒还真像百里安所言,尽是徒劳无功了。
    莲月尊者笑出声来,伸手点了点百里安,目光意味深长:“小友言辞犀利,辩才无碍,当真是生了一副好口舌啊。”
    “只是这一番话说得虽好,可你这念头与想法却不大好,你这般言之凿凿,一副笃定了山君小殿下活不长久的态度可不好,娘娘圣法通年,既能够以昆仑玄寒之力冰封殿下十几万年,纵然千年之后,万法无解这恶魂钉,娘娘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殿下遭遇不测,故此小友所言的千年师徒香火之情,怕是并不成立。”
    堇府嗤笑道:“在此卖弄学识,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殊不知是自作聪明,不知所谓!”
    百里安面上并未见羞恼之色,只是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莲月道尊,面上的浅淡笑意渐渐敛起,化为凝重之色。
    “想来诸位近日里也已经收到了关于昆仑净墟的消息,娘娘于黄金海中,深受重创,曾经历一场陨身之祸,仙界更有传闻,娘娘劫期将自,昆仑净墟若无娘娘神力维持秩序,又何来千年之后的光阴?”
    “放肆!!!”
    学堂之中的侍奉女官们勃然大怒,“小小竖子!心思这般恶毒,竟敢诅咒娘娘!”
    莲月道尊却是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神情竟颇为赞许地看着百里安:“小小竖子,倒是敢说真话。就凭借你这份胆气,方才你那一席话,本座足以信你七成。”
    “莲月道尊!”堇府君面色一急,道:“此子这般言之凿凿,分明是别有用心,劝退我等,再无竞争对手,好一人独收山君殿下为徒……”
    “可是方才他也说了。”莲月道尊缓缓转过目光来,淡淡道:“他并无收徒之心。”
    说完,他又看了余下二仙一眼,道:“二位道友如何看待此事?”
    长乐仙人晒然一笑,道:“既是抱着诚心而来,本仙收徒之心自是不会更改,只是若无缘这山君师长之名,本仙自也不好强求,不过……”
    他神色有些微妙地打量了百里安一眼,动了动嘴唇,目光有些犹豫,似是打算说些什么。
    但欲言又止了半天,终究还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想法,轻叹一声,道:“罢了,何须在此惹祸多言其他,倒也多亏了这位的提点,若此番本仙无缘此道,本仙所藏千枚灵鳯果,亦愿奉出与昆仑交好,至于这拜师收徒一事,本仙现下细细想来,确实应当慎重,不可急于一时。”
    镰华尊者看了长乐仙人一眼,便知晓他的心意,他既不愿在此多生事端,他又何必做这出头鸟,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
    他亦淡淡一笑,道:“本座与长乐仙友想法一致。”
    百里安会心一笑。
    言尽于此,虽说无法彻底打消这三位大仙的收徒之心,毕竟这些人千里迢迢而来,最大的目标便是成为昆仑山君之师,又岂是容他三言两语能够打发得了的。
    只是他所言之多,却也是叫众人心下不得不暗暗掂量几分,既已知晓如何权衡其中利弊,日后小山君当真想拜师成功,怕也难度更大几分。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完成了青玄女官的嘱托。
    “这小子他说没有收徒之心,便当真没有吗?此人来历不明,所说这一切皆不过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怎可信以为真!”
    “堇府君。”莲月道尊淡淡颔首说道:“且不论这是否为这位小友的一面之词,更重要的是山君小殿下根本无意拜你为师,有些事既强求不得,又何必妄做无用恶意揣度。”
    “本君恶意揣度?!”堇府君微微扭曲的面容不可置信,他怒道:“本君需要自降身份来揣度他这样名不经传的小人?!!!他是什么身份,也值得本君来揣度他!”
    也许是觉得他此刻样子实在太过难看,莲月道尊摇首轻叹,收回了目光。
    这时,人群之中却忽然响起一道温缓的女子嗓音:“堇府君连他是什么身份都不知,又如何知晓,他不值得呢?”
    百里安神情微动,只觉得这嗓音竟是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开口说话者是一位头幕篱的女子,却不知是何模样,面纱之下的脸更是一团朦胧模糊,显然是施以了特殊的掩饰术法,唯见一张嫣红的唇,在薄色的微光里似笑非笑。
    来这春秋宫还这般藏头露尾的人物可不多,百里安算是一位。
    可是此女子却是与百里安大不相同。
    她并非一人独身前来,她身边还随行立着一位面容已见年纪的中年女官,身体微微可见发福之态,眉眼之间的严肃古板之意与那梵殊真人颇为有得一拼。
    只是对于那女冠,像她投去目光的仙客们,无人胆敢起丝毫轻视之心。
    就在方才礼拜莲月道尊之时,这位中年女冠亦是为数不多并未行弯腰叩拜大礼者。
    甚至可以说,她在进入这间学堂之后,便一直是手搭拂尘,合眸假寐的姿态。
    百里安虽不识这女冠是何人,却也细心地发现她衣袖间绣有一道桫椤花臂章。
    那纹章古老而质朴,自显神性,赫然正是仙式尧庚神庙的印徽。
    在百里安关于前世的零星记忆之中,对这印徽的印象可不陌生。
    尧庚神庙,规模不大,庙中门徒不过三百众,可强大的是这三百门徒,却皆为金仙之身,放眼纵观上清仙界,这大半的金仙基本都流入了这尧庚神庙之中。
    而有资格能够配以此臂章者,则是这神庙之主,武红泥。
    这武红泥极少仙显于人前,数十万年以来,皆在神庙之中供奉尧父帝俊,她亦是为古老隐仙一脉,却并非天生仙体。
    而是极为罕见的人仙后裔,出自于当年太庚山烘炉大灾唯一的幸存者。甚至还有人传言,她体内还流有尧父帝俊之血。
    这尧庚神庙收门徒的条件极为严苛,皆是以金仙起步。
    这武红泥痴于修道,素来低调,可即便如此,她在仙界之中,亦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倒也难怪,做为这三百金仙之首,她的确有着对莲月尊者不行礼的资格。
    只是……能够随身行于她身侧的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只是武红泥身边那名女子,分明并非金仙之身,却能够贴身相随,而且看那武红泥的姿态,似是对那女子还颇为信任器重的样子。
    能够让武红泥打破收门徒规矩的,显然有着超乎寻常的过人之处。
    方才她口中所言,乍一看,好像状似在为他出头抱不平。
    可细品之下,百里安却是嗅到了一丝来意不善的味道。
    堇府自是没有听出那女子的言下之意,只当她也是如那墙头草一般,见小山君欲选此子为师,便着急站队伍示好。
    他不屑冷笑道:“人族出身,穷其一生,最后也难以攀登到一个白仙之位,他又能有什么厉害背景,难不成这人界修士都能够个个皆为天道三宗之主那般,可能引来天地共鸣,仙尊青眼有加亲点命格不成?”
    轻纱雪白的幕篱之下,那双静水深流的双眸在听闻此言,泛起了微微的冷意。
    可她却是笑着,语调不变,缓缓说道:“这位道友身份来历可不简单,他不仅仅是空沧山之主,亦是出自于白驼山天玺剑宗。”
    长乐仙人与镰华尊者轻叹一声,未做言语。
    堇府君依旧一脸不以为然,嗤笑道:“竟还当真是出自于天道三宗之一,可那又如何,他又不是百里羽,不过一个天玺弟子罢了,根骨平平,气息平平,这般平庸,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那女子笑音不减,继续道:“巧了这不是,这位小友正是复姓百里。”
    堇府面上终于起了一丝动容之色,满目震惊地看着百里安:“你是百里羽?”
    随即他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眉头大皱,当即反驳道:“这不可能,你们骨龄年纪对不上!”
    百里安亦是轻叹一声,他没给那神秘女子一一剥开他外皮身份的机会,更何况长乐仙人与那镰华尊者早已在中天殿中见过他,知晓他的身份。
    他本意知晓隐瞒不过去,也并未有过隐瞒之心,索性直言报上身份名讳。
    “在下俗名百里安,字藏剑,如今已有了新的名字,吾名……司尘。”
    “司尘?司尘!”堇府脸色大变,瞪大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百里安:“司……司姓?!!这可是尸魔王族的姓氏?!!!”
    百里安坦然平静:“不才在下正是尸魔十七王族。”
    莲月道尊再如何沉稳,也无法继续维持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了,他蓦然睁大眼睛,目光里带着惊然之色,开始重新审视起了百里安。
    而这春秋宫内也是听到尸魔王族这四个字,瞬间嘈杂起来。
    “简直岂有此理,尸魔王族,如此污秽黑暗生灵,竟还好意思来收山君小殿下为徒?”
    “他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有怎么阴谋打算?!”
    “此子不是为仙尊大人以月光锁封印,于昆仑山中关押起来了吗?为何……为何能够无若旁人地在这山中自由行动?”说这话的人,嗓音之间都已经因为恐惧的心绪而微微颤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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