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其实是一件特别麻烦,繁琐的事情,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派兵去打就行了。不行。
    比如开路搭桥,敌境渗入,山地侦察等等,都需要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去完成,物资的转运,后勤线路的保障,马匹的管理等等。
    就是一个煮饭,都得好几千人。你不可能让战卒自己煮饭洗衣照顾马匹吧?
    其他的,营寨建设守卫,虞候,侦骑,两翼防护,物料械使的保管发放维护,物资统计供应,等等等等,都需要人手来完成。
    即使是现代纯热武器战争,打的也是后勤,何况还是在这个时代。
    事实上,相对于大唐的其他部队,凤翔军已经大大减少了非战斗部的数量。
    做为一场战役的策划,张军需要考虑的事情要远远超过所有其他参与者。
    士兵只需要执行命令去战斗,将官只需要考虑一小块区域,将军考虑的也只是计划内的战争局势。
    而张军,甚至需要考虑到后勤补给线上的一个陡坡,一块拦路石。事无巨细,不能有一处闪失。
    “耶耶,清禅可不可以要一条船。”小清禅摇了摇张军的手,仰着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张军。
    “船?清禅要做什么?”张军蹲下来,把女儿搂到怀里,软软的小身子给他带来一种难以言述的安心,踏实感。
    小清禅指了指水面:“到那上面去,飘啊飘,娘娘说夏日的时候,水面就很凉爽,我陪娘娘来乘凉。”
    张军看了看飘着细碎的薄冰,还有些混浊的水面,大手在清禅的小脑袋上抚摸着:“好,耶耶给清禅做船……”
    张军忽然一愣。大娘子会不会游泳啊?红蕊会不会?府内侍婢们,都会游泳吗?
    不过想来是不会的,这个年代,洗澡都是用木桶,平时又能去哪里学游泳呢?
    河里么?即使再开放,也不可能光天化日的几个女子跑到河里去戏水吧?何况别说泳衣,连短衫都没有,穿着儒裙下水么?
    当然,会,肯定是有人会的,没有才不可思议。
    但也只能是那些平民百姓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在大河湖泊江流边上长大,大抵也是小时候性别蒙沌的时候学来的。
    像渔民,船家这样的家庭,会游泳就是必然的。
    官贵人家的女子,包括侍婢在内,几乎不太有可能学习凫水,也没有那个机会。当然这不是绝对,会水的应该还是有的,只是极少。
    军中到是多有游泳高手,自春秋起,军中就有专门的游泳训练,是一项重要的战技。游泳变成一种娱乐方式是在宋代,尤其南宋以后。
    北宋大宦官杨戬在自己的卧室后面修建了专门游泳的水池……这应该是历史上最早的泳池了。还有戏水比赛和表演。
    “耶耶。”小清禅见耶耶说了一半的话就没声了,轻轻推了推张军。
    “清禅想不想学凫水?”张军用下巴在小清禅脸上蹭了蹭。
    小清禅眨了眨大眼睛,没明白耶耶是什么意思。凫水,是啥?
    “我,”三三想说什么,说了一个字又顿住了,小手紧张的在身上抓挠了几下,小脸通红。这俩孩子还是有些畏惧张军。
    就是小清禅的两个小伴当,一个叫王三三,一个叫崔六女。
    张军没让大娘子给她们改名字,就没拿她们当做什么伴当侍婢,就是清禅的玩伴,小朋友,就叫她们自己的名字。
    “三三要说什么?”张军笑着问她,伸手在她小脑袋上搓了搓,小丫头就开心的笑起来,胆气也壮了几分:“我我会浮水。”
    “哦?”张军睁大了眼睛:“你和谁人学的凫水?”
    “我耶耶。我家阿兄也是会的。”小丫头看了看水面:“三三浮给相公看。”就要往水边走,被张军一把拉住。
    小丫头没理解张军的意思,疑惑的看向张军。
    “现在不许,还有冰,水里太凉,而且池中污浊。现在浮水会生病。”张军给小丫头解释了一下:“待夏日才可凫水。”
    小丫头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其实不太明白张军的意思,不过还是知道张军的善意的,相当开心。
    “是要跳到池里面去么?”小清禅也明白凫水是什么意思了,小脸上全是震惊。
    小孩子是不准靠近湖水的,家里大娘子红蕊等人看护的紧,生怕出了意外,在小清禅心中,跳进湖水也就等于死掉了。
    “凫水是可以练的,只要弄懂了水性就可以浮在水面上。”
    “耶耶可会?”
    张军点了点头:“当然,耶耶凫水还是很厉害的。”
    小清禅眼中满是惊讶和祟拜,搂着张军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两下,向后仰着小脑袋看着张军的脸:“耶耶不要跳池可好?”
    “好。”张军的心瞬间就被幸福给填满了。小棉袄太贴心了。
    “郎君,前堂有长安客至。”一直随在后面的侍婢快步走过来,小声向张军通报。
    长安?张军琢磨了一下,想不出这个时候长安有什么人会来。肯定不能是紫蕊。便牵着清禅,带着她的两个小伴当往前面走。
    到了北堂,把三个孩子交给大娘子由绿蕊带着,张军看了看身上,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绕过廊庑去了南堂。
    近卫把来人带了进来。
    来人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在寻常人中也是个大个头,身材有些魁梧,但气质却是给人斯文的感觉。
    “京兆韦氏渠牟,见过太保。”
    “免礼。”张军打量了他几眼,摆摆手请入座:“随意坐吧。可是有事?”
    “某奉我家相公之命,奉书信于太保。”汉子恭敬的奉上信匣。
    他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密封的信匣,给张军展示了一下完好无损,封印俱全,然后把信匣轻轻的放在案几上,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礼节尺度拿捏的刚刚好,即不刻意疏离,也不越矩。
    他是没有资格把任何东西交到张军手里的,哪怕张军再随意也不行,这是律法的规定。但密信这东西又不能假手他人。
    张军已经想到他是谁了,又打量了几眼,这才去拿信匣。
    当着信使的面拆封看信,也是一种礼节,表示对写信人的一种尊重,我没有怠慢你,第一时间就看了信。信使是要回报细节的。
    这个韦渠牟,字元均,出身不低。
    唐代豪门众多,比较有势力的就有九十八家,但都被五姓七望碾压,不能比。
    唯一能和五姓七望掰掰腕子的,也就是京兆六姓韦、裴、柳、薛、杨、杜。韦家是六姓之首,是继五姓七望之后的新顶级豪门。
    只是大唐一朝,韦家就出了十七位宰相,两个节度使,牛逼的不要不要的,甚至隐隐的有着天下第一氏的辉煌。
    韦渠牟祖上是韦氏分支,虽然不显,也是享受着韦氏蒙荫,妥妥的官好几代。
    他这个人挺有意思,年轻的时候做过道士,然后又跑去做和尚,三十好几了才不知道怎么想的,还俗出来做官,跑去韩滉那里做了个从事。
    他们家和韩滉家里是世交。这就是官宦子弟的优势了,不管怎么胡来怎么玩,想要编制了就可以马上到手,平步青云。
    那些寒窗苦读拼搏十年换个机会的,在这些子弟眼里都是渣渣。
    他跟了韩滉多年,被推举为四门博士,然后开始一路升迁,做到了太常卿,散金紫光禄大夫。
    按现代的说法,他也是唐代的诗人,不过并不是太出名,唐代的大诗人实在是太多了。但他的老师就比较出名。李白。
    有个不太着调的老师,所以也就能明白他为什么又当道士又当和尚三十六七才出来当官了。
    不过他的诗写的确实不太咋地,如果不是官做的大,估计我们都看不到。
    能留下大作的人,没有一个是家势小的,基本上都是大员重臣,包括李白和杜甫。
    李白是皇室,杜甫是京兆杜氏。城南韦杜,去天五尺,是和老韦家齐名的家族,出过十二个宰相。
    关键是韦杜两家还是世代交好的联姻家族,出来的宰相也基本上都是刚正清廉德学并举,名声特别好。
    ‘乡里衣冠不乏贤,杜陵韦曲未央前。尔家最近魁三象,时论同归尺五天。’这是杜甫自己说的。
    说咱们那里官员特别多,只有老杜家和老韦家住在皇宫门口,你们家最近连着出三公啊,不愧是和俺家齐名去天五尺的家族。
    杜甫官不大,不是他做不大,是他一直在辞官胡搞追星,基本上一辈子没干过什么正事儿。
    你看他想上班了马上就能当节度参谋,缺钱了就马上能找守将要上几十两,那能是一般人吗?而且他也是没赶上好时候。
    话说回来,成都府的节度参谋,那也不能算是小官了,一般人努力一辈子能做得到么?
    他就是家族势力大了,轻狂,又受了李白的影响,总感觉自己怀才不遇,应该当宰相,不能踏实下来做事。
    李白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真不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么?
    那他成天给皇帝献诗,给公主送诗,和王维争风吃醋的,干什么呢?玩啊?再说他自己是皇室,娶了两个宰相的女儿当老婆,谁是权贵?
    他如果不是权贵,不是皇室,你看他敢不敢折腾高力士。
    现代人都被宦官这个词给带歪了,高力士可是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齐国公,妥妥的一品大员,是内相。
    他就是在牢骚自己的官小了,想一步登天,这在大唐是不可能的。
    大唐干县令的皇室多了去了。蒙荫入仕简单,但能干到什么程度全得靠自己,得真能做事做出成绩来。
    这韦渠牟,在张军看来,就是第二个被李白这个损友影响太深的人。
    不过这会儿李白都死了好几十年了,韦渠牟也不再浪荡,虽然快四十了,但也是来得及,最后干到了太常寺卿,为九寺卿之首。
    虽然没有正式拜相,但也是小相公,有朝议的权力。
    他和谢清昼(皎然和尚),权德舆的关系比较好,也颇受颜真卿的夸赞。这么算的话,还算是张军的自己人。
    从事,就是幕僚,属于是地方主政官员的私聘人员,不在朝庭编制内,和历史上的从事史不是一回事儿。从事史就是唐代的参军事。
    虽然从事不是秩官,但都是和地方官长亲近,是很多蒙荫入仕的官宦子弟,还有吏考不过的贡举及第人员的第一选择。
    他们在地方长官身边干几年,取得赏识,然后就可以被举荐到朝庭上,起步就是正七品,一步到位。
    往往比正儿八经经过吏考分配的人员升官要快。
    韩滉的信不长,主要是给张军解释元琇被贬官的事情,说什么并不是出于私愤什么的,张军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特意写封信来解释,这个态度还算可以。而且这事儿和张军也确实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他也不想掺合。
    漕运里面的东西,太复杂了,如果没有一锅端起的能力,就最不好不要去碰触。至少这会儿不行,张军相当清醒。
    这一块他肯定是要肃清的,但是至少要在拿了南诏封锁吐蕃之后。
    从秦开始,到隋定型,一直到清光绪二十七年,漕运都是东西南北商货流通粮食周转的重要方式和通道。
    那是一块肥肉,也是一个大坑,涉及到了太多家族官员的利益,弊窦丛生,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韩滉把元琇贬谪,还真不一定就是他的态度,后面的豪门氏族也逃不脱干系。
    韩滉说,不知道张军和元琇有旧,事情出的也比较突然,这次就只能报歉了,以后大家多联系多沟通。
    对于张欲征元琇到凤翔任职一事,韩滉表示没有态度,凭张军安排。又说自己行伍多年,初履新职难免不周全,会慢慢改进。
    这就是有点扯蛋了,不过也能理解,肯定要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嘛。
    大唐的地方主政官员,可以说刺史以上都是军伍出身,都可以叫将军,真正的文官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所有的上(赤)县,县令都是兼戎兵事的,本身也是武将。
    满朝四品以上官员,包括诸相,哪个没领过兵?
    不地这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张军也不可能真怼回去,没有意义。老韩这个人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算比较正面。
    而且,他最多也就是个辅相,首宰的位置轮不到他,张军是肯定要推李皋上的。有李勉和李皋在上面压着,翻不起大浪。
    韩滉在信里没提韦渠牟,看来真就是让他送一趟信。张军还以为有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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