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三楼雅间的窗口,看着进入聚贤楼的贺县尉,裴常昊的脸沉下来了。
    贺县尉的神情他太熟悉了,典型的千余年之后莽撞愤青的神态。
    贺县尉脸上有着睥睨一切的表情,浑身有着一股刺头的气息,仿佛所有人欠下他天大的恩情,进入聚贤楼大门的时候,高高的仰起头,压根不看殷勤招呼的伙计,当人家是空气,跟随在贺县尉身后的两名捕头,则要好很多,对着殷勤招呼的伙计点头抱拳打招呼。
    两个捕头,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眼神几乎没有看过贺县尉,看样子他们对贺县尉也不是那么尊重,只是可能有利益上的链接,所以才一同来到聚贤楼。
    隐隐的,裴常昊感觉到了,曹县令与贺县尉之间的关系恐怕很糟糕,要不是想着是同僚和上下级的关系,同在县衙署理政务,且贺县尉没有多大的威胁,曹县令怕是早就想办法排挤和算计了。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下属和同僚。
    贺县尉已经三十二岁,经历了京城明经科的科考,身为明经科的进士,没有任何的关系,迟迟得不到吏部的派遣,好不容易有了职位,却是从九品下武职县尉,还要奉送一百两银子才能够上任,这样的遭遇,对于个人的打击是很大的,内心有一些怨气很正常。
    加之贺县尉出身一般家庭,平日里怕也是遭遇到不少冷遇,本以为考中明经科进士,进入朝廷为官,可以彻底翻身,得到他人尊重,谁知道现实根本不是这样,如此的境况,导致其内心怨气更大。
    有怨气无所谓,很多时候内心强烈的怨气,能够成为前行的巨大动力,可是将这股子怨气放在了脸上,那就是大忌了,谁看见了都不舒服。
    这类人没有什么城府,如果在官场上,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前倨后恭,对上对下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看见可以决定自身命运的上级,卑躬屈膝,低到尘埃里面,看见了下级,颐指气使,刻薄无情,看见平级的官僚同事,爱答不理,自以为是。
    殊不知上下级的关系是相对的,特别是在乱世,草莽也能够成为一方诸侯,你看不上的某个人,有朝一日很有可能成为你的直接上级,甚至是决定你命运之人,到了那个时候,你后悔都没有地方可去。
    裴常昊几乎可以肯定,有着这等性格的贺县尉,在官场上就是一个悲剧,不仅不可能得到升迁,将来的下场还很惨,要知道唐末本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不要说区区一个从九品下的县尉,就算是身为宰相的裴澈,还不是遭遇杀身之祸。
    应该说,在见到贺县尉之前,裴常昊还有一些想法,如果贺县尉真的是有本事之人,能够拉拢是好事情,不管怎么说,贺县尉都是明经科的进士,是有学问之人,只要不是那么迂腐,有一定的能力,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看见贺县尉的第一眼,裴常昊完全打消了拉拢的想法。
    就在贺县尉上楼的瞬间,裴常昊恢复常态,脸上出现了微笑的神情。
    脸上勉强带着笑容的骆文化,跟随在贺县尉的身后,出现在裴常昊的面前。
    “贺县尉,裴公子是我们的东家,东家,这位是济源县的贺县尉。。。”
    骆文化还没有介绍完毕,贺县尉眯着眼睛,看着裴常昊开口了。
    “原来你就是裴公子,济源楼的东家,胆子不小,我听闻你还是戴罪之身啊。”
    一股怒气从胸中冒出来,裴常昊也眯起了眼睛,看着贺县尉开口了。
    “贺县尉说我是戴罪之身,难不成说皇上有圣旨,或者说济源县收到了朝廷的文书,说明我是戴罪之身,要是那样,贺县尉负责济源县治安,理当将我带走了。”
    贺县尉楞了一下,他大概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看上去很英俊的裴公子,说话丝毫不客气。
    略微的沉吟了一下,贺县尉再次开口了。
    “裴公子,令尊的事情,不要我多说了吧,按照大唐律法,谋逆罪可是要株连家人的。”
    裴常昊脸上露出冷笑的神情。
    “贺县尉说的不错,不过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到皇上的圣旨,亦没有看到朝廷的文书,无人说我的父亲是谋逆之罪,难不成贺县尉可以代表皇上和朝廷,确定我的父亲为谋逆之罪,对了,按照大唐律法,谋逆罪不仅仅是牵连家人,还要牵连三族,严重的可以株连九族,贺县尉莫不是接到了皇上的圣旨,准备清算我裴家庄了。”
    贺县尉的脸上出现了怒气,脸色也沉下来了。
    “裴公子,本官乃济源县县尉,岂能信口开河。”
    裴常昊对着骆文化挥挥手。
    “骆兄,你且去招呼客人,可不要耽误了酒楼的生意,贺县尉既然想着来清算我裴家庄,那我就好好与贺县尉说说,明白其中缘由之后,我马上回到裴家庄去禀报族长,到时候我裴家庄务必到京城去谢罪,听候皇上和朝廷的处置。”
    贺县尉的脸色终于有些变化,他听到了一些传闻,大约知晓裴常昊的能力,本以为说出来几句吓唬的话语,就会让对方服软,想不到人家根本不在乎。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贺县尉绝不会服输。
    “裴公子,想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情,本官该说的都说了,到时候不要怪本官无情。”
    裴常昊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感谢贺县尉的提醒,我一定会注意的,不过我也要提醒贺县尉,身为济源县县尉,教唆指使泼皮无赖寻衅滋事,知法犯法,按照大唐律法,罪加一等,轻者罢免官职,重者发配边关。。。”
    裴常昊还没有说完,贺县尉脸上也露出无所谓的神情。
    “裴公子,本官还不需要你来教导,本官还要警告你,诬陷朝廷官员,罪名可不比谋逆罪小,本官念你年轻,少不更事,本不打算追究,你居然在本官面前提及此事,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裴常昊摇摇头,他觉得这个贺县尉太幼稚了,如果他裴常昊没有依靠,亦或是没有能力的草包,或许会被吓坏,开口求饶,可惜裴常昊的身后是裴氏家族,一个小小的从九品下县尉,还真的不是裴氏家族的菜。
    “唉,贺县尉真的是厉害,说我诬陷朝廷官员,了不得,贺县尉好大的官威啊,给我这么大一个罪名,加上前面的戴罪之身,我岂不是铁定的死罪了,不过贺县尉这样说,算不得数,我也要认真思考一番了,此事我决定禀报家族,免得为家族惹上祸事,届时我们就到京城大理寺去辩解吧,顺便我也要看一看,我是不是戴罪之身。”
    裴常昊说完,贺县尉的脸色再一次变化。
    “裴公子,两三个市井无赖,出口诬陷,你看看朝廷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情急之下,贺县尉说漏嘴了,这种色厉内茬的话语,稍微明白之人,就能够听清楚。
    贺县尉的软弱,裴常昊当然要抓住。
    “贺县尉,朝廷相信谁我不管,到时候作证的三人也会跟着我一同到京城的大理寺,若是他们中间一个人诬陷贺县尉,朝廷自然为贺县尉做主,若是三人都诬陷贺县尉,那他们就是重罪了,弄不好要杀头,当然,朝廷能够还贺县尉清白,那自然我就是偏听偏信了。”
    “若是朝廷查明一切,证明三人诬陷贺县尉,不管如何处置,我都甘愿接受,可若是三人说的都是实情,那我也要向朝廷鸣冤了,贺县尉说我是戴罪之身,这笔账也要一起算。”
    裴常昊的语气很冷,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息,让贺县尉身体都有些发凉。
    “裴、裴公子,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真的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裴常昊挥挥手。
    “贺县尉当然有本事,济源县县尉,负责本县之治安,奈何我一介平民,不算什么大事情,也罢,今日我就前往县衙,找到曹县令,请曹县令来查明此事,为我聚贤楼维持公道。”
    贺县尉的脸色终于完全变化了,他指着裴常昊,怒不可遏的开口了。
    “裴公子,走着瞧,看看曹县令会不会相信你的话语。。。”
    说话的时候,贺县尉转身准备离开。
    “贺县尉,不必着急,酒宴已经备好了,那三个泼皮无赖的供词,我已经让人呈送到县衙,请曹县令公断,贺县尉如此有信心,也不必着急,且看曹县令怎么说,若是曹县令认为我诬陷朝廷官员、胡搅蛮缠,我自然向贺县尉请罪,听候县衙的处置。”
    贺县尉转身,瞪大眼睛看着裴常昊,脸色白了。
    “裴、裴公子,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常昊摇摇头。
    “贺县尉,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是想着讨要一份公道。”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这戴罪之身,诬陷朝廷官员,如此大的罪行,怎么能够承受,我请曹县令主持公道,还自身清白,居然是太过分,贺县尉这话我就不明白了,算了,贺县尉,你我话不投机,不说了,酒宴备好,贺县尉里面请,今日这顿饭,我请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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