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是刚猜到的,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即使我想起了所有忘记的事,过不了几天,还是会全然遗忘的,“你为什么会想帮我?”这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她大小姐绝对不像是正义感泛滥的人。
    “因为我研究这种对抗催眠的药很久了,好不容易有点进展。”她倒是坦白,不介意告诉我拿我做白老鼠的事实。
    接过她递来的药,我吞下去,只觉得一阵睡意涌上来,没过多久就在莫里家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混乱没有条理的梦头一次在白天清晰的上演,醒过来,一切历历在目。我对刚下班回来的莫里打了声招呼,感慨了一句:“原来我这么能干,做过裁缝,调酒师,拉丁语教师,飞行员,画匠,律师,超市营业员……”
    莫里大惊:“你都记起来了?”责备的目光投向风无痕,风大小姐不负责任的耸耸肩,“我没有违背诺言,什么也没说,他自己想起来的。”
    风家家规严禁悖誓,莫里是知道的,但是看我这样淡定的微笑,一项一项把做过的,本该遗忘的职业一一列举出来,莫里有生以来头一次手足无措,只得传音召唤瑞过来。
    瑞身上有浓重的药水味,看起来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他冷静的看着我,“穹,你都知道了?”
    “是!”我看着他仓促间没来得及换下的白大褂,纤尘不染,衬着他闪亮的金发,走在阳光下,只需要一个微笑,不知情的人必定会以为是天使降临人间。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会突然想去工作是因为催眠,物流公司会录用毫无经验的我,是同时催眠了老板和姜建,会选择那家公司是因为秦裴冬和公司有业务联系,想必在这之前,已经催眠过秦裴冬让他记起千年前的往事了吧!他一步步布局,你们在背后一步步收网。”我看着瑞和莫里,“而我,就是你们之间的棋子,按照早已编写好的剧本,照着设定演下去,直到结局,再抹去所有的一切,三十年后,重新开演。”
    瑞和莫里维持沉默,并不辩解,我心头更冷,就这样默认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瑞的声音有丝干涩。
    “从我第一次送单子见到失踪的海妖开始,她不应该认出我来的,我当时在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掩藏了气息,我是黑发黑眸的外表,她会认出我是血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见过我。但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记忆系统有问题,但只是怀疑,然后海妖的失踪反而有了欲盖弥彰的嫌疑,却也仅仅是加深了我的疑惑。直到无意中看到了科克长老的信息,所有的拼图终于齐全,但是我没有记忆,就拼不出整幅图,所以我跑来找风无痕。
    “那么,回家吧!”瑞看着我微笑,“塞壬马上就会过来。”
    我和他都清楚,此刻的我,完全没有瞬移逃跑的能力。记起来,很快又会遗忘,看着瑞温和的笑容,遗忘也是好的,忘记了,就不会有这种浑身发冷如坠冰窖的感觉,醒来后,我还是会继续的沉湎于网络游戏,瑞继续兢兢业业的工作。只是我还是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局在千年里一布就是三十余次,重复了那么多次你都不会厌倦吗?”
    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拉起我的手,淡淡的说了句,“我们回家吧!”
    沙发上,来自大海的塞壬交叠着优美的长腿,悠闲的抱着靠垫,我为无意中毁了她们族里的海底基地道歉。
    “小意思,”她无所谓的摆摆手,“早就想换地方了。”
    果然天下真的没有瑞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感觉的到瑞在周围布了结界,他还是提防我会逃跑,别说我此刻没有能力,就算我现在有能力闯过他的结界,我也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天下之大,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容身之处,只能待在这里,由着他的心意,演着一处处木偶剧。
    蓝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塞壬轻柔的唱起了属于大海的催眠曲。
    “那把我拉出战乱,使用血誓带我入血族的女子是谁?”趁着意识还清楚,我继续提问。
    “是哥哥的未婚妻,吉塞亚!”菲尔吉斯的未婚妻?原来这也是安排好的。
    “找到我的是通灵族?千年来他们一直在找寻奥南的转世,每一次的寻找需要三十年左右的时间?”
    “是!”瑞简短而干脆的回答,感觉意识渐渐的迷离,我抓住最后一丝的清醒,再度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无聊的重复你孜孜不倦了近千年还不厌倦,还要继续下去。
    瑞沉默,就在我以为我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低声开口,“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哥哥和奥南同归于尽,奥南有机会转世再活一次,而哥哥却必须永远的消失。”
    所以当日梅琳达夫人在广场那样殷切的提醒我,可以把死人类变为血族让他活下来,她是希望借我的手让身为猎魔人的奥南变为他要猎杀的对象,然后再迫使他站在阳光下灰飞烟灭,这是夫人的复仇方式,瑞不得不遵从,因为同样的仇恨,也因为夫人的期望。
    只是他们不知道奥南的父亲早已未雨绸缪,在奥南身上下了神的祝福,所以他们再用千年,也无法达成复仇的目的。
    意识已经模糊,我彷佛漂浮在空中,看着过去的记忆一一清晰的出现。
    第一次见到瑞的时候,他把我丢到阳光下,冰冷的声音说就是我害死了他哥哥,我感觉全身都快被烧成灰烬的时候,梅琳达夫人赶来阻止瑞时说的,你答应过你哥哥要照顾好他的。瑞的手无力的放下,然后这段对话在脑海中被抹去。
    很多很多遗忘的记忆在催眠下一一浮现出来,我看着瑞不断的挣扎不断的妥协,心一点一点的抽疼,我们都生活在煎熬里,瑞也好,梅琳达夫人也好,死人类也好,小姜也好,甚至完全不相干的小道士,注定都不能得偿所愿。这样的生命,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恍惚间,我看到前世自己,洛笛的寂寞与自闭,想把自己与这个冷漠的世界隔绝开来,这样就能感觉安全,却又暗自期盼有人能够伸出手来,把自己从黑暗冰冷的世界里拉出来,提供一个温暖的拥抱。所以,冰冷的阿尔卑斯山下,压满了沉重积雪的黑斗篷被揭开,他说你浑身冰冷这样会生病的,解开自己的斗篷裹住洛笛的时候,便情不自禁的爱上了这个人,为了这一点点温暖,隐瞒自己的身份,到再也隐瞒不了的时候,即使毁天灭地,也要扞卫这份温暖,但终究,一切都是徒劳,他有他的责任,他的责任重过于洛笛的存在,那么算了吧,就此放弃,既然得不到完整的爱与温暖,宁可把这份温暖的感觉彻底完整的遗忘。迎向剑锋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封印住了自己所有的能力,连带封住自己所有的想望所有的记忆,心脏被尖锐的剑划破时,竟有种终于解脱的感觉,从此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寂寞,多好!
    看着洛笛解脱的笑容,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会一直学不会魔法,为什么那样轻易的放弃。洛笛在那一刻其实就已经不存在了,尽管菲尔吉斯制造出了洛笛的灵魂,但我不是洛笛,一颗种子培养出来的树永远不是产生种子的那棵树本身。
    这千年来,瑞一手导演的,一次次与奥南的转世相遇,到他死亡,同样的开头,同样的结局,我不知道该同情在局中的我和奥南,还是同情永世无法复仇成功的梅琳达夫人,或者是不得不进行这一切的瑞。
    最后一个片断,与封住的记忆无关,那是战乱逃难时,拥有姬妾无数的父亲一手扶着年老的奶奶,一手拉着只知礼佛对父亲宠爱哪个小妾完全不闻不问的母亲。让父亲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只求一辈子执手偕老就算是幸福,这是母亲的爱情观。年幼的我对此嗤之以鼻,此刻才惊觉自己早已步上母亲的道路,近千年的重复布局,我真的到了这次才识破吗?真的没有办法逃脱吗?也未必,此刻在海妖族长的催眠歌声里,一切都赤裸裸的无处藏匿,内心深处只留下一句话在回荡,“瑞要怎样就怎样吧,我只要还待在他的身边就好。”
    心底苦笑,我果然不是洛笛,没有他的倾城容貌,没有他的超凡能力,更没有他那样绝决的个性,又或者,我不是没有这样的个性,或者对瑞这样深切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催眠的缘故。
    无所谓了,反正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那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歌声渐强,充斥了我的脑海,所有的画面都如碎片一般剥落崩塌,到最后,一片空白里,只余下轻灵的歌声还在飘荡,渐渐的,连歌声也变弱,直至消失,所有的一切,皆成虚无。
    三十年后
    伦敦的街头下着小雨,穿着长风衣的路人打着伞在街头快速的走过,不时有人招手叫计程车。
    虽然喜欢阴暗的天气,可不代表我愿意被雨淋一身湿,回去挨瑞的骂。
    找了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身影一闪,我正预备瞬移,冷不防后领被突如其来一只手抓住。
    我恼怒的转过头,眼前的人类穿着伦敦街头常见的黑色大衣,有着棕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眸,正赖皮的看着我:“吸血鬼老兄,天冷路滑,送我一程吧。”
    END
    ☆、番外 一
    无止境纠缠不休的梦,绵延过悠长的岁月,无法醒来,原本以为,我厌倦的那天,必定已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却没想到,一切的变故突如其来,是早已酝酿许久,还是那个只存在于潜意识里的高傲的灵魂终于不堪忍受?
    挣扎着从破碎的记忆片断中醒来,瑞不在身边,朗朗星空下,阳台上被烟雾环绕的身影竟是分外模糊。
    我记得,瑞是不吸烟的,但我的记忆究竟可靠性多少,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起身走到阳台上从背后拥住他,把脸埋入他的衬衣,我的声音很闷,“你难道,从来没有厌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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