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岩浆之上爬行,火舌舔舐着她,浑身的骨骼、皮肉似乎在被烈焰一遍遍焚毁,又一遍遍新生。
    她无声地哀嚎,筋骨寸断,皮肤崩裂。
    我死了吗?
    灼烧般的剧痛中塔弥拉昏昏沉沉地猜测,也许这就是教廷所说的地狱吧,一个女巫下地狱,多合适啊。
    女孩有点想哭,她不想死,踏入那个光怪陆离但新奇诱人的世界的时间太短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还有赫尔曼……女孩感觉不到自己到底有没有流泪,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就是疼痛。
    一波波抽搐的痛觉从背部某处传来,她呻吟出声,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手在她的眼角擦了擦。
    这份凉意给了她一丝清醒,女孩呓语着,艰难地睁开了模糊的双眼,连牵动眼皮的动作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疼痛。
    猛烈的毒素还在起作用,塔弥拉什么都看不清,眼前是一片昏暗,不远处有一团昏黄的光芒,大概是室内点起了灯。
    雾蒙蒙中有一条细长的人影靠近她,接着她感觉嘴唇上有一阵甘甜的湿意。塔弥拉忍着疼痛舔了舔,是蜂蜜水。
    “……我没有死啊。”她嘶哑地问,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到。也有可能并不小,只是她的耳朵里像是有火山在爆发,令人头晕脑胀的轰鸣一直在回响,她听不到别的声音。
    眼前模糊的人影试了试她的额头,又是一片冰凉的触感,她后知后觉自己可能高热到能蒸熟鸡蛋。
    她强撑着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然而一波汹涌的灼热疼痛骤然袭来,她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娇小的女巫在床上侧卧着,医女轻柔地用布巾擦擦她汗湿的额头,回头低声向坐在身后的人报告情况:“她的伤口毒素已经处理干净了,破口也没有扩大恶化,外伤已经差不多稳定,只是失血较多,还有眼睛、耳朵、皮肤触觉这种细小的感官可能会留有毒素的影响。”
    坐在身后椅子上面色有点苍白的赫尔曼点了点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那天他虽然努力在赶回来,但那个魔族在路上下了许多障壁,他一道道暴力打破无法避免地浪费了许多时间,他心急如焚但无可奈何,只能咬紧牙关在手中巨剑凝聚更多的法力。
    这种有危险的未来,通常在他全心关注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看到的。
    但他滥用了神赐的宝物,因为一己私欲改变了未来,所以神明决定收回他的天赋,他的“神眼”在逐渐消失,这次竟然毫无预警。
    对自己的自视过高,和对预见未来能力的依赖,让塔弥拉陷入了危险。
    最后一道魔土屏障被打破,他的虎口因为用力过猛而出现崩裂,血丝缕缕濡湿了袖口。但他察觉不到,他根本没有空去看自己的小伤。
    不远处的林间空地里,血块四溅,娇小的女巫被踩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后是整片整片的鲜红。踩着她的男人挂着恶意的笑容与他对视,脚下重重地一碾,女孩无意识中痛的抽搐了一下。
    他脑子里有一根弦彻底断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间的魔族,转动巨剑,剑刃上腾起光明的白金圣火。那些圣火攀上了他的手,他的胳膊,最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
    如果他的老师在,会欣慰地告诉他,这是教廷最高阶骑士的秘法圣火体,是心智最坚定的守护者圣骑士才会拥有的天赋技能,而近百年来教廷里人才凋敝,再无人能使用这一招。
    但他此刻什么都不想了解,地位、武阶、秘法,他深金色的瞳孔里只有不远处那个濒死的女巫。
    他的光明圣火,只因为想保护一个人而燃烧。
    然而即使他爆发了圣火,这依然是一场恶战。
    对面是北方角斗城里逃出来的半魔利维,从出生开始就在角斗场里厮杀,手段凶残诡异,性情狠辣,自从几年前结仇以后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兵刃相见,胜负各有。
    两人的对战扫平了周遭一大片林地,圣骑士分神给塔弥拉瘫软的身体施加了防护咒。他持剑站在她身前,一步都不后退。
    他的肋骨断裂,手臂和躯干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浑身浴血,伤口的毒素丝丝缕缕冒着黑烟,但他的动作依旧快速而沉稳,作为一名从小经受训练的战士,战斗中的疼痛不会使他拿剑的手有半分动摇。
    这次他不会允许自己输。
    他们的身影裹挟着汹涌的风和魔力波动再次撞击在一起,重剑与利爪发出刺耳声响,利维的手刺进了赫尔曼的肩头,而圣骑士用左手的秘银匕首将对手的脚钉在了地上。
    仇恨不会让圣骑士慌乱,复仇的渴望只会让他更加狡猾和谨慎。
    他抓住了机会。
    赫尔曼怒吼着高高跃起,他整个人都在燃烧,浓金色的瞳孔里只剩下敌人的身影。他手中巨剑燃着熊熊圣火,带着太阳般的暴戾炽烈,重重劈砍在利维格挡的黑爪上。
    这是山岳般的一击,浓厚的光明气息混杂着雷电,紫金色的电光霹雳环绕着赫尔曼的重剑,在他摧枯拉朽般的直砍中击中利维。
    后者惨叫着被击溃防御,他的利爪崩断,汹涌的剑势劈在他的胸膛上,几乎把他整个魔都劈成两半。
    他阴森地看着圣骑士浴血的身影,爬上了半遁入黑暗中的鬣蜥,拖着碎裂的身躯消失在了空气中。
    赫尔曼戒备地站在原地,确认对方消失,他迅速转身去看塔弥拉的伤势。
    他拨开衣服检查女孩伤口的手带着微颤,虽然对利维的残忍早有预料,但目睹布料下遮盖的伤口他仍然咬紧了牙关,他甚至透过女孩被贯穿的伤口看到了被染红的地面和断裂的脊骨。
    利维并不大意,他没有干脆利落地砍掉塔弥拉的头,就是算好了他的治愈术无法对一个女巫起作用,想要让他看着这个女巫在他面前一点点死去。
    赫尔曼沉默地将女孩抱在怀里站起身,他绝不会看着她再死一次。
    **
    塔弥拉再次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了,背部和肚子上那种难以容忍的剧痛变成了微微撕裂的痛和生长中的痒。
    她没有尝试翻身,害怕把自己的器官漏出来。
    床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窗边医女的注意,她原本在那里晾晒着要用到的草药,听到塔弥拉的动静这个清秀的医女惊喜回头,快步走来检查她的身体状态。
    “欸!你别动,好好躺着,需要翻身的话可以让我来帮你,你的身体现在是靠‘膜’封着的,你乱动把‘膜’撕开就又要飙血啦。”医女欢快地试了试她的额头,“太好了,温度也降下来了。”
    塔弥拉小心地不碰到自己的伤口,龇牙咧嘴地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果然被一层发着暗绿色光的莹润水膜包裹着伤口。
    这个膜肯定很有用,不然她的脊骨都被打断了,她怎么还能无痛抬起手来。
    她原本还在担心自己的女巫体质会不会被发现,现在看到这个不太像正常疗伤手段的“膜”稍稍放了点心,想来赫尔曼也不会带着她去光明教堂或者普通医师那里治疗。
    说到赫尔曼……
    塔弥拉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周围,这是一家旅店的样子,略小的房间,朴素的窗帘和床桌,身上盖着的杯子洗得发白但很干净。
    圣骑士不在这里。
    医女发现她在找人,主动开口:“你找赫里吗?他去尼叶城的教堂治疗了。这人真狠啊,四根骨头骨折了还抱着你走了那么远,从尼叶城附近一路赶过来救你。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魔物能让一个高阶圣骑士打到耗尽法力无法治疗自己。”
    话很多的医女将手放在她腹部的暗绿色水膜上感受着什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这魔兽靠我们这么近会不会袭击我们,唉,可怕。对啦,你有看到是什么魔兽吗?”
    又取假名,又说是魔兽,那肯定是不想泄露详情了。
    塔弥拉乖巧摇头:“我就看到一道黑影,然后就肚子一疼昏过去了。”
    清秀的医女绕到她背后检查,声音充满了怜惜:“可怜的小女巫,干啥不好非要跟光明阵营的人谈恋爱呢?多容易走在路上被魔打啊。”
    ??
    塔弥拉表情诡异,谈……谈恋爱?
    虽然她和赫尔曼不清不楚的,但,这,这个恋爱关系是赫尔曼告诉医女的吗?她咬着唇没有回答,耳朵慢慢红了。
    她强迫自己想点别的,比如医女刚刚的称呼,小女巫。
    塔弥拉咳了一声,问身后的医女:“我注意到你并不害怕女巫,反而对光明阵营有点意见?”看来这位医女多半也不是光明派系的。
    “是咯。”医女活泼地回答,她又一刻不停地走到床边去整理晾在那里的药草了,像个忙碌的劳工,“我自己就是女巫嘛。瘟疫女巫佩尼罗普,兼职治病救人,呜呜我真是太善良了吧。不对,也比不过你,居然和一个圣骑士谈恋爱,惹,你才是大善人。”
    哇!是瘟疫女巫!也是她变成女巫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同类。
    虽然话多了点。
    塔弥拉星星眼看她,佩尼罗普转过身对上她崇拜的眼神,微微的讶异之后理解了“新生儿”对族群的依赖,失笑道:“这么开心吗?那你要猜猜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床上的少女眨巴着眼睛鹦鹉学舌一样呆呆发问:“我们在哪”
    佩尼罗普的眼睛是深黑色的,专注看着人的时候像是星空般的漩涡。她含笑看着塔弥拉,告诉她。
    “是龙骨山下的失落小镇,这一年的女巫集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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