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箭矢如雨!
    袁戏后方立刻大乱,袁戏察觉了,大声吼:“什么事?不要乱!”
    许久之后,有兵士来报:“袁将军!周太尉突然下令向我们放箭!兄弟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袁戏顿时愣住,很久才问:“什么?”
    周信的兵马对伊庐山了若指掌,再加之早有准备,不过半天时间,就将袁戏、诸葛锦等人杀得大败。屠何人发现不对,趁机反扑,袁戏四万余人,被尽歼于玉喉关。
    袁戏双目充血,瞪着从山林间慢慢走出来的周信,问:“为什么?”
    周信低下头,说:“我不知道,是陛下的意思。”
    袁戏说:“宿邺城下,他退兵是假的?”
    周信说:“他是容不下对他拔刀之人的。”
    袁戏说:“那也仅仅是我与诸葛锦他们下的令,可这次我们上山,有四万兄弟!他们同样也忠于大燕,忠于慕容氏!慕容炎非要连他们也一并斩杀吗?”
    周信别过脸去,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袁戏点点头,他身边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他自己也因为陷井,中了一支竹箭。但他仍提着他的长戟,说:“我明白了。我明白当日,为什么温帅一定要出宿邺城,死在靖军箭下。”
    周信抬起头,袁戏捂住伤口,说:“因为死在自己人手里,真的是一件让人肝肠寸断的事。”
    周信说:“我……我只能奉命行事。”
    袁戏点头:“我知道。太尉想手刃袁某吗?”
    周信不说话了,袁戏说:“既然太尉没有此意,就让袁某也效仿温帅,染血于外吧。”
    周信抬起头,说:“袁将军。”
    袁戏提着他的长戟,一步一步,走入密林之中。屠何人的战马嘶鸣,须臾间,喊杀声起。周信没有上前,隔着荒山密林,听杀声震天,在很久很久之后,山河皆寂。
    正是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第 123 章 十年
    夜里,左苍狼正睡着,突闻耳畔有人喊:“将军?将军?”
    左苍狼睁开眼睛,仍是熟悉的南清宫。她愣了一会儿才听出声音是谁:“袁戏,是你吗?”一边说一边撩开锦帷,外面果然跪着袁戏。左苍狼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戏埋着头,说:“路经此地,特来向将军告别。”
    左苍狼说:“你不是早就到了玉喉关吗?怎么会途经晋阳?”
    袁戏不说话,左苍狼凑过去,突然问:“袁戏,我怎么看不清楚你的脸啊?”
    袁戏仍然埋着头,说:“面目粗陋,惟恐惊吓将军。”
    左苍狼笑,说:“你那张脸,我还没见过吗?”
    袁戏说:“时间紧迫,将军,我走了。”
    左苍狼说:“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啊?”
    袁戏不说话,却只是站起身来,转身出了南清宫。左苍狼披衣跟出去,问:“还下着雪呢,你去哪啊?”
    他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寒风一吹,左苍狼睁开眼睛,却是南柯一梦。窗户没有关严,风透进来,吹得人心慌。她心跳有点快,突然再睡不着。披衣起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写了一张字条,让海东青传至达奚琴府上。
    达奚琴似乎也没睡,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海东青飞回,带回他的话:“此战粮草军备皆由我亲自负责,一定尽心尽力,将军放心。”
    左苍狼将纸条焚化,坐在案几边,直到天明。
    二月初三,玉喉关传回消息,袁戏等人在伊庐山被屠何大败,袁戏战死,所率四万余兵士,全部被屠何人围歼。周信仓促之间,带兵援助,然而也只带回袁戏和诸葛锦的尸体。
    战事发生之后,郑褚引咎递上辞呈,请求告老返乡。慕容炎恩准,并在晋阳城为袁戏和诸葛锦、温砌三人大修祠堂,下旨永世长祭。
    二月二十日,袁戏、诸葛锦的灵柩运回晋阳城,慕容炎派周信和左苍狼至东门迎候。二人一直迎至豫让桥,周信一直低着头,许久说:“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袁将军他们不熟悉玉喉关地形,若是当时,我……”
    他抬起头,发现左苍狼并没有看他,不由停住话头。左苍狼往前几步,行至洗剑池边,但见池水如烟。
    周信说:“阿左?”
    左苍狼低着头,看见水里隐隐约约,映出自己的身影。她说:“我离开晋阳之后,在伊庐山呆过一年有余。”周信怔住,她没有回头,自顾自道:“一年时间里,没有少跟屠何人打交道。他们的战力,我很清楚。”
    周信变色道:“什么意思?”
    左苍狼这才抬起头,目中血丝清晰可见,但是她的神情却是温和而平静的,她说:“字面上的意思。”
    周信说:“你是怀疑,袁将军他们的死另有原因?”
    左苍狼说:“太尉既然前往救援,当然比我清楚。袁将军他们的死,是另有原因吗?”
    周信说:“他们……是死在屠何人之手。”
    左苍狼说:“那便是了。我即使不相信别人,太尉之言,总不会有假。”
    周信垂下头,许久,说:“阿左,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兄弟们战后抚恤的事,我会跟到每一个人的。”求求你,不要再有其他的牵扯了。我真的再不想经历那样的心如刀割。
    左苍狼又低下头,盯着那池水,微风过,水纹漾开,揉皱了眼眉。她说:“有劳太尉了。”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阵亡将士的灵柩终于到达。周围亲人的哭声陡然尖利,周信说:“将军?过去看看吧?”
    左苍狼说:“我现在身无军职,又不明此战情况。还是太尉去吧。”
    周信有些不放心,不肯走,说:“你……”左苍狼回头,看他欲言又止,说:“据说,这洗剑池,曾是大燕的开国君主慕容祁和大将军温离共同洗剑的地方。可你说,当初的慕容祁和温离,是为了个人野心,还是真的为了大燕生灵?这权利和人心,到头来竟是让人心灰意冷,热血凉尽。”
    周信变色:“阿左!慎言!”
    左苍狼一笑,随手摘下背后神弓九龙舌,扬手一抛,只闻一声轻响,神弓入水,转瞬无踪。周信说:“阿左,九龙舌毕竟是陛下御赐之物,岂可任意丢弃?”
    左苍狼起身,看着那一圈一圈涟漪终究归于无痕,说:“神兵有灵,自当逐清流而去。何必随我蒙尘,枉堕威名。”
    她转身,向袁戏等人的棺木行去。
    左苍狼与周信一起,将袁戏等人的棺木迎入城中。周信自然要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亲属。左苍狼没有多作停留,她从袁府出来,薇薇等在外面,说:“将军,我们回宫吗?”
    左苍狼俯身,捂着胸口,说:“薇薇,我胸口好疼。”
    薇薇急了:“这是怎么了?我带您去找大夫!”
    左苍狼说:“去德益堂,看看姜杏还在不在。”  薇薇是个顾头不顾尾的,当下答应一声,赶紧去了。等走出了街道,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将军一个人留在大街上,这可怎么办?赶紧回身去找,却已不见左苍狼踪影。
    晋阳城的街巷,几年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左苍狼抬手敲门,不多时,门打开,一个女孩的脸露出来。看见一张陌生面孔,她问:“你找谁?”
    左苍狼徐徐打量她,说:“魏冰儿姑娘。”
    那女孩一听这名字,顿时变了脸色,警觉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左苍狼慢慢走进去,真是天真单纯的姑娘,只要看她的警惕,就知道自己完全猜中了。她确实就是魏同耀的女儿。她说:“你来晋阳城这么多年了,就一直住在这里吗?夏常有没有别的安排?”
    魏冰儿关上门,说:“你到底是谁?”
    左苍狼没有回答,只是问:“你真的想要为父报仇?”
    魏冰儿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帮我?”
    左苍狼说:“你先回答我,你真的想为父报仇?”
    魏冰儿说:“这就是我活下来的目的。”
    左苍狼说:“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也不介意?”
    魏冰儿说:“哪怕豁出命去。”
    左苍狼说:“过两天,宫里会选一批宫人入宫。你的年纪,倒是正好。”
    “你是想让我入宫?”魏冰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左苍狼不说话,只是举步出了旧宅。
    夜里,慕容炎召见周信,问:“事情处理得如何?”
    周信半跪在地,说:“一切抚恤已经发放下去,袁将军和诸葛将军的家人也已经择好日子,准备让他们入土为安。”
    慕容炎说:“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吗?”
    周信低下头,说:“回陛下,没有。”
    慕容炎盯着他,终于还是问了一句:“她呢?”
    周信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说:“阿左也没有。”
    慕容炎说:“没有?没有她敢将孤御赐的九龙舌沉落洗剑池?”
    周信终于抬起头,说:“陛下,当年三位少君,连同我与封平一同追随陛下,到如今,已经仅剩我与阿左两人。难道陛下连她也……”他眼中带了泪,话到此,已然哽咽。
    慕容炎说:“起来吧,这么多年,孤对她……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周信这才站起来,慕容炎想了一阵,说:“明天你派几个人,去洗剑池,将弓捞还于她。古有刻舟求剑,虽然愚蠢,但今日,孤且效仿一回。”
    周信这才拱手道:“是。”
    然而周信在洗剑池找寻两个月,却再未寻得那弓。或许神兵有灵,真的逐清流而去了。
    慕容炎有两个月没有去南清宫。这天夜里,他鬼使神差,终于还是去了。桌前,左苍狼为他奉上酒盏,他没有接。王允昭看出来,赶紧上前接过来,放在慕容炎面前。然而他至始至终没有动过那酒。左苍狼的性子,他其实非常了解,有时温顺,可以委屈求全,但其实执拗无比。她没那么容易屈服。
    所以……便是她递过来的酒,他也不能放心饮下了。
    左苍狼看出来了,也不勉强,在他旁边坐下来,慕容炎问:“你就没有旁的事要问我?”
    左苍狼说:“事到如今,陛下要我问什么呢?”
    慕容炎挑起她的下巴,说:“也是,你确实什么都不应该问。你只需要好好地呆在这里,呆在我身边就好。”他将她揽进怀里,说:“阿左,不要去听外面的纷纷扰扰,那些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覆上她的眼睛,说:“不要听,不要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好好安排。好不好?”
    左苍狼倚进他怀里,说:“我确实不想听,也不想看了。”
    我以为我能看得清,可我还是算错了你。所以我不看了,那些抚过檐下的风、滴落屋脊的雨,都让我害怕。
    不久之后,薇薇上来,也不敢看二人,低头摆好晚膳,慕容炎发现晚膳居然准备得十分合他胃口,他说:“今天菜色不错,难得看见你在这些事情上用心。”
    左苍狼不再动他的碗筷,说:“陛下从哪里看出我用心了?不过是凑巧今天御膳房换了个合意的厨子罢了。只是纵然厨子合意,也不知陛下能够放心否。”
    慕容炎知道她看出来自己的戒备,说:“你说话就不能不带刺?”旁边王允昭笑着上前,让人以银筷试菜,说:“将军不要介意,这宫里规矩,岂不是一向如此?”
    左苍狼不说话,慕容炎捡已经试过的菜挟了给她。这样的人啊,刺猬一样。靠得近了,互相伤害,离得远了,又朝思暮想。
    左苍狼却似乎真的不介意,低头喝了一口汤,转头看见炭火烧得不旺,说:“薇薇……”一转头,发现薇薇和芝彤都不在。她苦笑,自己起身添碳,说:“这宫里,还是陛下登基时进过一批宫人,人手总是少。可晴迁出去之后,更不够用了。”
    慕容炎说:“叫王允昭再为你挑几个便是。”
    左苍狼说:“还是别了,经历过上次小公主的事之后……”她第一次提及慕容皎儿,慕容炎面色一冷,她声音也放低,说:“我总是心有余悸。想一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首饰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还成了杀人凶器。如果当日,我没有办法证明我不在场,只怕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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