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城北有一座群山,名为邙山,邙山东西延绵数百里,地势起伏平缓,高敞而空旷,其上大小墓地不计其数,而昌文君的王陵便在这座山上。
    此时的邙山已被这场大雪染成白茫茫的一片,若在这片群山上找到昌文君的王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许安并不担心这种问题,既然要来他自然不会蒙头乱找,他早已从杨贺九那里得知了准确的路线。
    邙山上的气温很低,许安只提了一坛酒,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迎着月光开始登山,山上覆盖的积雪受到月光的照耀更显明亮发寒,许安呼出的空气立马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如天上的云一般虚无缥缈。
    邙山上的通道修筑的还算宽阔和平缓,王陵与普通的墓地不一样,在山顶上修筑上一座王陵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在这些全部都保证的前提下那么一条平缓的通道是必不可少的。
    看守王陵的守卫并不算太多,守卫主要是为了防止盗墓的情况发生,寻常人巴不得离得远远的。而被派来守卫王陵的大多人都是心不甘情不愿,谁想天天在山上守着一座墓地去过日子?所以守卫少,守备也不严。
    可许安想要绕过这些守卫也并不算太过容易。
    登了很久后来到山顶,许安终于看到了自己老爹的那座王陵,王陵为昌文君原陵。
    原陵建在邙山山顶上,四周护以缭墙,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南方的北阳城。
    直到现在许安才知道这座建在山上的王陵为何会叫原陵,王陵在山上,而山顶却被修筑的如同平原一般,果真是原陵。
    王陵前有白色石柱,石柱向北依次为:神桥、牌楼、正红门、昌亭、昌隆门、隆恩殿、明楼、宝顶。
    中心的隆恩殿以雕刻精美的花岗岩台阶为底座,黄琉璃瓦顶,再加上画栋雕梁、金匾红墙,前有昌隆门,后有明楼,左右有配殿,四隅有角楼,犹如众星拱月一般,显得异常雄伟壮观。
    若是寻常,或许能看出这些各种建筑的庄重威严之气势,可如今这些建筑在常人眼中却并没有如何大的区别,因为这场大雪的缘故,所以整座王陵全被染成了一片雪白。
    许安站在原陵前的白色石柱侧方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的那是一愣一愣的,这就是王陵?这就是自己老爹的墓地?许安本想着人活一世死后也不过是九尺墓地,供风吹日晒滋养大地以及后人踩踏唾骂。可这…许安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得竖起大拇指说了一句气派!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一坛酒,忽而觉着有些寒酸。
    许安随意坐在地面,不时抬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王陵,再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坛酒,开始觉着口有些干,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向着面前的那根被积雪包裹的洁白石柱狠狠地啐了口吐沫,异常鄙视的嘟囔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昌文君的墓室便在中心的隆恩殿之内,有专人负责把守,要想不惊动守卫进去那自然是不太可能,而且许安始终觉着自己来的有些太寒酸了。本来一路上他还在想怎么绕过那些守卫,可现在看到这座雄伟的王陵也不用饶了,进都不用进去了,若是自己这么一副寒酸样子偷溜进去他还真怕昌文君能气醒过来。
    许安知道王陵的规模很大,却也不曾想竟会这般宏大,怪不得生前这么看重自己这个王位,许安在原地坐了很久,并没有生出进去祭拜的想法,自己只是来看上一眼便够了。
    坐下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冰冷的雪水顺着身下的衣服渗透入内接触到皮肤,冷的许安直打了一个哆嗦,改坐为蹲,打开酒坛的封口,往自己面前的地面上先是倒了半坛,然后双手举起饮了一口。
    第一口酒入口,嘴唇不再干燥,感觉到一股热意涌了上来,许安直呼过瘾,再看向面前的这座王陵还是感觉气派,自己这位老爹一生为国,总算落了个明君的称谓,死后能有这么一座墓地也算是应得。
    “你的国家很好,你的子民也很好,可你的儿子们…却不太好。”许安苦笑一声后说到。
    说完话后拿着酒坛重重的砸了下地面,发出了一声闷响声,声响并不大,也不可能惊动到那些守卫,厚厚的积雪被挤压到两侧,地面出现了一个酒坛大小的空隙,许安提起酒壶又饮了一口。
    第二口酒入喉,很辣,许安紧皱了下眉头,然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后再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座王陵,忽然觉着有些讽刺,生前为国为民,死后却又要耗费大量财力修筑上这么一座墓地,看来自己这位父王也并不是一心为国,他还是会为自己考虑的。
    许安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后又开始感叹这么大的一座王陵又有何用?自己的儿子想要入内祭拜却只能蹲在陵外,有些讽刺,更有些可笑。
    “你说说你,平日里被人尊称为万岁爷,可如今只是这般年纪便躺在这座冰冷的墓室里。”许安有些感叹的说到。
    也不知自己这位老爹躺在里面是会自豪于自己拥有这么雄伟的一座王陵,还是感叹自己悲苦一世的凄凉,许安想到这里轻笑了一声,单手提起酒壶在石柱上轻碰了一下,然后又饮了一口。
    第三口酒入了心头,很苦。许安没有马上抬头,而是静静的低头看着面前的积雪,过了很久后又看了一眼昌文君的这座王陵,叹了口气轻声说到:“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许安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庆安17年秋的那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在许安回都前一直都认为是昌文君做的那件事,其目的便是把这件事嫁祸给许世昌。大王子许世昌暗中指示钦天监构陷灵学院的学生,昌文君自然便有了充足的借口立自己为王太子,这也是许安选择离都的主要原因。
    许安离都是为了摘星,也是为了许世昌能安然无碍,他若离都那么北昌帝国的继承者就只剩下了许世昌一位,无论谁想借此发挥惩处许世昌都要好好考虑下国无继承者的后果,哪怕是昌文君自己想要做些什么都不会被朝臣所容忍,所以只要他离都许世昌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他也是就这么直接离都了。
    可这些想法都只是在他回都之前,回都的过程中先是有了大将军林平归和其子林英的刺杀拦截,而后又是国主许世昌的匆忙离都。大将军只受命于国主,林英为镇南军统领更没必要来杀自己,现在的局面对于许安来说简直是一团乱。
    这些也都不能动摇许安最初的猜想,他可以认为林平归是怕北昌内部再起叛乱所以才来刺杀自己,也可以认为林英要杀自己是怕他回都后会为难林大将军,可许世昌为何要离都?
    这是许安想不明白的问题。昌文君驾崩,许安回都是必然,许世昌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问题。先王尸骨未寒,许世昌便匆忙离都,如果不是他所为又为何要如此着急的躲着自己?
    楚国与齐国将要交战,齐国若破则北昌危矣,许安回都又会引发北昌帝国的内部叛乱,许安想知道如此内忧外患的紧张局势之下是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一位国主选择不顾一切的匆匆离都。
    可这些事情他在自己老爹这里根本就得不到答案,许安的脸已有些发红,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坛酒微微摇了摇头,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王陵说到:“不喝了,再喝我就下不去这座邙山了。”
    邙山的气温很低,许安在邑城的上将军府与周容对饮过,初饮之时很是温暖,可那次酒醒之后却是冷的许安直打哆嗦,所以大晚上在邙山顶上他更是不敢多饮,不然还真不一定能走的回去。
    说完话后许安提起手中的酒坛,把坛中的酒又倒了一些在面前的雪地上,然后自言自语的嘟囔说到:“要不是我的院子还在等着我,还真得在这陪着你熬夜了。”
    许安口中的院子不是灵学院,没有人可以说灵学院是他自己的院子,即便是院长和国主也不行,因为灵学院是北昌的灵学院,是世人的灵学院,可以属于每一个人,却又不单属于每一个人。许安所说的院子是永安居。
    永安居已经空置了很久,他是摆明了不想在这里陪着熬上一夜,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借口出来,可借口的背后却是饱含着心酸,从小长大的城市到了现在等着自己回去的只有一座空院。
    忽起一阵寒风,王陵内的树枝轻轻摇摆,许安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轻笑说到:“为王之时是何等风光恣意,可在这座王陵之中却只能摇的动几棵小树。”
    又过了许久后许安眼圈微红的说到:“您对自己的一生可还满意?”
    天气愈发寒冷,许安把酒全部倒在了地上,然后伸出食指在雪地上写了几句话出来,写完后仔细的看着地面上那四行歪歪扭扭的字体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在身上随意擦了擦手上雪融后留下的水渍说到:“来都来了,总得留点什么。”
    说完话后便起身向着山下走去,只留下原陵外的四行字迎着月光显得格外刺眼。
    邙山雪陵云缥缈,亡魂曳过白枝摇。
    若非闲院空余盼,又伴冬风月下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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