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开口说话的是前锦衣卫千户、现按察司江苏省指挥使牟国俊。
    “陛下,臣有罪。从东兴八年起,金陵贸易公司每年年底都会送给微臣银票三万元,但这些银票微臣分文未动,全部封存起来,并禀告了江南指挥使和王大人,当时王大人与姬大人的意思是由于我国刚刚拿下江南不久,千头万绪,有很多事要做,故此一开始并没有惊动这些人物,准备到时机成熟时一并拿下”
    “三年,他们送来了总共九万元,都是万元大额银票,微臣全部交给了姬大人,当时姬大人和微臣亲眼见到这些银票锁到了江南机构度支处的铁箱子里,铁箱子的钥匙只有姬大人和度支处的处长一起才能打开,眼下应该还在那里”
    姬甲伟赶紧也说道:“牟国俊说的没错,当时王大人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微臣等从未想到要以权谋私,准备当其它要务理清后再来处理这样的事情”
    尼堪不置可否,不过他在内心已经认可他这个说法。
    在大夏国初定江南时,首要任务是划分田地,要知道江南可是乡绅的大本营,几乎每一块田地都有士绅的身影,完全由普通农户掌握的田地几乎没有,他们大多采取诡寄等法子,将田地或正式卖给士绅,自己成为他们的佃户,当然了,由于有这么一宗关系存在,这租金就会少一些,或假意将田地卖给士绅,但实际上只是假意办一道手续而已,这块田地实际上还是原来的农户耕种,但他每年除了缴纳正式的田赋以外,还要缴纳少量租子给士绅,主要是为了避免押送田赋到扬州。
    近百年来,江南的农户已经习惯了这种做法,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在缴纳赋税时被官老爷压榨,至少能保证国家规定多少就交多少,如果是普通老百姓,除了正式的赋税,一系列地方上的加派会让他们痛不欲生,还有将田赋押到大运河上的某地点,有的是就近到江南某地,有的是扬州,有的则要直接押到通州,若是押到通州的,基本上是九死一生。
    于是,这种诡寄的方式便应运而生,当然了,也有不少昧着良心的士绅直接将田地实际上吞了的,这便又催生了大量的奴仆阶层、大量的工匠阶层,加上大量的土地被改成桑田、茶田,这些前正常缴纳田赋的农户又变成了桑农、茶农,实际上是士绅们的种树、采摘的奴仆。
    实际上,真正当上大户人家的奴仆的,他们的日子确实比以前自己种地还要好一些,在这种情况下,大夏国想要在江南稳稳当当施行土地革命,其中的难度远胜于其他省份。
    于是,只能由按察司下手了,暗地里整士绅们的黑材料,特别是他们戕害奴仆们的材料,分化他们与奴仆的关系,否则你这土地分给谁?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有自己的土地耕种自然是好,不过大明带给他们的阴影想要一下挥去不太容易,因为在全国来看,也只有江南、福建、广东四地没有受到起义军的波及,剩下的地方要进行土地革命要容易得多。
    在一番苦心孤诣的运作之后,大夏国花了三年时间才在江南完成了土地革命,这三年,灰衣卫自然顾不上城市里的城狐社鼠。
    但他们说“时机成熟”就有些过了,大夏国入主江南已经五年了,就算前三年无暇波及,现在应该开始了吧,而现在第五年眼看就要过去了!
    “陛下”
    这时成德也说话了。
    “臣的情形与按察司差不多,所有的银票都锁在按察使司的衙门度支处,臣与副使、佥事二人都在场,亲眼看到那些银票进入度支处的箱子里,这些年臣几乎忘了此事,原本是等着按察司开始行动时,臣也随之发动,故此……”
    尼堪说道:“成德,此事你向上面汇报了没有?”
    成德回道:“并没有,因为按察司这么说了,故此,无论如何,按察使司与按察司是不同的机构,本院属于刑部管辖,但微臣并没有向刑部汇报,就这一点臣就有罪”
    “什么罪?”
    “这……,知情不报”
    “错!”
    尼堪猛地站了起来。
    他盯着成德,“你可知道,为了将你等这些所谓的忠臣义士从流贼手里救出来,我大夏花费了多大的功夫?没错,当朕知晓了李自成在北京城搜刮了几千万两白银后,朕一开始将重心放到那里,后来,得知依旧有大量的忠臣义士准备以身殉国后,便命令杨廷玉他们秘密营救你等,你可知道,为了营救你等,杨廷玉他们冒了多大的风险?”
    “好了,往事已矣,回到眼前,这样的事情,放在前明,自然可以用所谓的冰敬、炭敬、仪程遮掩过去,这样的事情,在前明,上到内阁,下到县里的衙役,无不是这样,没有说不行的,何况他们并没有要求你等为他们办事”
    “但是!按照大夏律,财物,一旦收下,若是没有第一时间汇报,那就是受贿!成德,你在多年前在前面不过是兵部武库司一个颠沛流离的郎中,朕安排人将你救下,还将你一家子都救下了,就是朕听了孙秀节的报告,看中了你刚正不阿的品德,没想到啊,没想到”
    “朕问你,此时若是不提起,过上几年,江苏省按察使司是不是将这些钱财起出来花掉?”
    成德以头伏地,背部微微颤抖着,“不敢隐瞒陛下,微臣,微臣却是抱着这种侥幸,不过,若是按察司发动了,微臣一定会将这笔钱财交出来的!”
    尼堪不理他,根据他的线报,“成德自从当上江苏省按察使后,已经花钱购买了一个小戏班子养在府上,以他的薪俸,虽然勉强养得起,但还是有些困难的,如果全靠薪俸来供养一大家子,说起来谁也不相信”
    “吕潜!”
    吕潜是吕大器的儿子,是少数在江南陷落后主动投靠大夏国的人才,此人如同大明大多数士子,诗画双绝,用文采斐然来形容那是一点也不为过,何况他曾经在自己父亲的幕府中办过粮差,吕大器担任衙门设在九江的五省总督时,周围是左良玉、江北四镇、方国安这些家伙,想要给自己的标营弄一些钱粮谈何容易?
    就算打着左良玉、方国安的旗号采办也不容易,但吕潜办到了,说明此子除了书画外,对于俗务还是有一套的,故此,当此人愿意加入时,大夏国还是很欢迎的。
    听到陛下叫自己的名字,吕潜却并没有显得十分紧张慌乱的样子。
    “陛下,微臣是管辖城隍庙事务的,不过,在前明时,这城隍庙就已经不是一个完全的用来祷告的庙宇了,是一个捞钱的地方,这在南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时的太常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南京礼部商议过后,每五年更换一次主持,适当收一些钱财,陛下,当时南京各部官员薪饷就没有及时足额发放的,故此……”
    “还有,在前面,您刚才说的冰敬、炭敬、仪程确实存在,那也是因为前朝财政困难,不得已变相为之”
    “呵呵,你倒是前明的贴心人,朕问你,金陵公司每年给你多少银两,你都是怎么花的?”
    “陛下”,吕潜大大咧咧地说道,“当时大夏接手南京之后,对于像城隍庙这样的地方并没有一定之规,故此,微臣只好循着旧例处置,此其一,得到银两后,微臣并没有独吞,而是全部分给了属众,微臣只是稍微拿了一些”
    “好”,尼堪似乎并没有被他气到,继续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是正四品官员,月俸一百五十元,但你的家里不仅养了一个小戏班子,还先后收留了一大批前明士子,前前后后至少有几十人,这些人都是拖家带口里在贵府过活,但你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支之意”
    “陛下,我的父亲是前都察院右都御史,还是江南五省总督,多少有一些权限,受到的孝敬也不少,比如田产、宅子、商铺等,承蒙陛下恩典,这些东西除了田产其它的并没有夺去,故此,微臣家里还是颇为宽裕的”
    “吕潜!”
    王文慧突然说话了。
    “你挥霍无度也就罢了,但你将自己受到的孝敬到处宣扬,弄得整个大夏官场都跟你一样似的,你到底是何居心?!”
    吕潜反问道:“我都是循着旧例,在军政学校时,老师也没有说过不能收受孝敬啊”
    尼堪终于明白了,此人明面上是主动加入大夏国的,实际上是来捣乱的,种种做法故意做的与前明一样,就是要向天下宣称,“大夏与大明相比,都差不多,换汤不换药罢了”
    “咳咳”,孙临突然说道,“陛下,微臣不才,被授予布政使的高位,属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却没有及时制止,不过,每年微臣也受到包括金陵公司在内的银票不少,不过都向政务院、都察院禀告过,并知会了按察使司衙门,至于这以后的事情,微臣却是不知晓”
    尼堪看向天空。
    子夜已过的夜空突然明亮起来,月亮又大又圆,但月色里似乎隐藏着一抹红晕,让尼堪不禁想起了“血月”的传说。
    他没有理会还在跪着的众人,如果不是查到了江南可能存在的贪腐大案,他恐怕不会再次出动,将自己的大本营搬到这里来了。
    作为一个从小在林中长大的人,北京的气候他终究还是喜欢有些,什么江南水乡,还不在他的眼里。
    他再次拿起了望远镜。
    城隍庙已经黯淡下来了,不过那里面依旧一丝亮光在闪烁着。
    仔细看了一会儿,他读懂了那亮光的意思。
    他看向周亮工,这位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只有你,周亮工,受到银票后全数退了回去,你是唯一一个,与孙临、吕潜、成德相比,你在前朝浸染最深,反而做的最好,很好,很好”
    “陛下”,周亮工也说话了,“我是成德成大人的妹夫,身为布政使衙门左参政,知道成德家里养了一个小戏班子后,不仅没有阻止,得知他养家有些捉襟见肘后,反而撺掇夫人,也就是成德妹妹每年将信奉的大部分掏出来供成德使用,臣,也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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