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余粮虽多,但需未雨绸缪,是以酒坊一律停工。仓部还余药酒多少?”
    李始良连忙应道:“这三年来虽时有征战,但伤兵不多,是以大都留存。如今仍有四万余斤!”
    将屯田兵户也算上,一个兵分一斤也还有余。况且近年年并不准备大举兴兵,所以应该够用了……
    “好生保管, 莫要泄了酒气。另外再令医部多配些伤药,多酵些牛皮……”
    李承志叮嘱了一句,又道:“李亮,督促工部,莫要将精力尽皆用在造炮上,兵甲刀枪不但不能停,还要大力铸煅……无论是哪一种, 每够一千具,你便先予战兵补换, 而后将换下的旧甲旧刀交由皇甫……”
    “皇甫!”
    “仆在!”
    “将手头的差事先交卸于孝先,予近日尽快走一趟树敦城(吐谷浑都城),与那慕容珍见上一面,就称从下月起,你每月可运枪甲各千副,不拆售,只换粮,一千副全甲只需五十万石粮……”
    折算下来,就是一副全人甲再带一杆枪头,可换五石粮,大概六百斤。
    听起来好像很贵,但在魏境内的售价,只是一副鱼鳞甲的价格大概就是这么多。
    若换成抱罕镇和鄯善镇的军头, 将这么一副甲胄走私到吐谷浑, 至少要涨价五成,也就是八石左右。
    若贩运到南梁,价格更高,至少十石往上。
    而李承志不但是批发价,还多赠了一杆枪头,吐谷浑脑袋吃肿了才不答应。
    西海迟早都会和吐谷浑大战一场,这种行径有资甲于敌的嫌疑,但怪异的是,凡帐中亲信,脸上并无疑色。
    一是因为李松率部至西海,矿场刚能采铁砂,铁场刚能煅甲之初,这个营生就开始干了。
    不然仅凭李承志,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多内攒下足够十万民户吃嚼两年的存粮。
    二则是昨日才见识过火炮之威,一众心腹皆知,在火炮面前,便是敌人披十副钢甲,也能被轰成渣……
    皇甫让起身应诺,李承志又唤着李松。
    “近日匆忙,我也未去西海看过,去岁命你播种于居延海的苜蓿如何了?”
    “去年收种两千余斤,仆予今年开春,又尽数播下, 近八百余亩, 长势颇丰……”
    “那就好!”
    李承志点着头,“需好生照看,待今秋收种之后,便再无需专播于良田。待明年天春,撒种于草滩即可……”
    这是李承志于洛阳时无意中发现的,看华林园中竟种了数十亩之时,才知南北朝就有了这东西。
    不过还无人发现这东西的妙处,只当是野菜和观赏性的花来种值。
    李承志当时特意寻到刘腾,要了两百斤种子,又偷偷运到了河西。
    苜蓿的营养价值极高,是上好的草料。用这东西喂马,都不用再加豆料。而且灾荒时期还能救人命。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肃声道:“交待下去,待下月收种,每逢半月便浇一次水,到九月收割后,莫要再全用来喂马。存下半数,便如制军粮一般,尽皆晒干磨粉,存入粮库……”
    一听要存入粮库,一干亲信便知道李承志用意了,脸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
    莫不是郎君算到了什么,竟急迫到了如此地步?
    让战兵尽皆换装,逾万副兵甲尽皆拿去换粮也就罢了,竟已经开始准备让人吃草了?
    难不成,将有大灾之年?
    众人心思各异,但无人敢问。只因皆知李承志脾性,若是能讲,他绝不吝啬于言。
    “另外还要劳烦大伯,多征些民壮予工部,也好帮趁帮趁李亮!”
    李始良拱手做揖:“将军放心!”
    “那就都散了吧!”
    李承志挥着手,“李丰与李孝先留下!”
    众人齐声应诺,逐一告退,账中只余李丰与李孝先。
    李丰为谍部首领,除此外还兼着军部副主事。李孝先则为中军统领,负责李承志的禁卫之外,与皇甫皆为李丰的副手。
    “已然整军半月,如何了?”
    李丰恭身应着,“五营甲骑,并五千车兵枕戈待旦,且粮草齐备,只需郎君一声令下便可开拔!”
    李承志手指轻点着案几,不急不徐的问道:“都是哪五营?”
    “胡骑两营,白骑一营,此三营皆为战兵旧部。除此外,还有新军两营,但皆为弓马娴熟之辈,论个人勇武,并不逊于战骑……另五营车兵皆为降军老卒,且已操练数月,战力并不差。”
    稍稍一顿,李丰又瞅了瞅李承志脸色,“除此外,仆欲求一千火器营,正欲秉与郎君!”
    看他鬼鬼祟祟的模样,李承志捂住了额头,好不无奈:“你这是有多怂?”
    与李松相比,李丰截然相反。本三千兵就能打赢的仗,他至少要兵五千。
    就如眼下,足足给他派了一万兵,李承志觉的已是多到不能再多,但李丰却不知足,竟然打算再带一营火器兵?
    李丰腆着脸,谄声笑道:“仆这是未虑胜,先虑败!”
    先虑败个头?
    李承志哭笑不得:“你此去并非接战,而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而已。莫说火器营,那一万兵减半都绰绰有余!
    况且有我坐镇后方,你并无后顾之忧。若逢变故,退回来就是,谁敢追你?”
    “李显屡次求我,称闲着也是闲着,便想随仆去厉练厉炼……”
    迎着李承志审视的目光,李丰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连头都不敢抬了。
    就李显那个脑子,被人稍一撩拨就上当,李承志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是李丰撺掇的。
    也就今日自己多问了一句,不然明日就该是李显来死缠烂打了。
    “不准!”
    李承志截钉截铁的回道,“李显蠢,你也蠢不成?假扮胡军,却是人马俱甲也就罢了,竟然还用火器?真当高肇是傻子?”
    李丰讪讪笑着:“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李承志懒的再与他掰扯:“既然已粮草齐备,整军待发,那就在三日内出兵。切记莫要冒进,只守住比干城便可。另外,多予沿途安置斥候,但有异变,便快马来报……”
    李丰忙一正色:“诺!”
    “如今内部尚算安定,将差务先交于孝先。你将谍部好手尽皆带上,但需谨记,莫要深入镇城,至多潜过狼山,游说于山南牧部即可……”
    “仆明白!”
    “嗯,先去传令,待入夜后我予你与信义践行!”
    “哈哈,谢过郎君!”
    李丰朗声应着,深深一掰,便与李孝先告辞离开。
    李承志徐徐吐了一口气,看着地图,重重的在沃野镇点了一指。
    谷瘙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高肇倒是好算计?
    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混水摸鱼……
    ……
    两千里外,金明郡城。
    洛水河畔军帐如云,不见边际。再往北约四五十里,密密麻麻的兵卒或抬云梯,或负沙袋,嚎叫着往城墙下冲去。
    攻城已半月有余,官兵拼着死伤近万余,才堪堪将护城河填平。自昨日起,奚康生又令兵卒蚁附攻城。
    但诡异的是,攻势时断时续,仿佛是奚康生嫌自己的兵太多,故意赶上来送死一般?
    高肇站在城头,盯着城下,眉头越皱越紧。
    蚁附的兵卒依旧如昨日一般,至多也就千余,且并无楼车、石炮之类的利器。而这般打法,便是再给奚康生一年,也莫想攻下金明郡。
    这老贼是何意图?
    声东击西?
    示敌以弱?
    但肆、定等州一日一报,除离石外,他处再无敌军,更无异常。
    那奚康生意欲何为?
    高肇沉思良久,却不得其解。又扭过头问着李始贤:“怀德以为如何?”
    李始贤拢着袖子,懒洋洋的看了高肇一眼:“奚康生当世名将,且连太尉都不得要领,李某哪里知道?”
    “当世名将?呵呵,名过其实而已……”
    高肇摇头笑着,“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承志天纵其才,举世无双,是以怀德必有过人之处,又何必自谦?”
    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得还好,一提李始贤便恨的牙痒痒。
    爷爷若有那逆子三分心计,又岂能中了你这狗贼的毒计?
    越想越是懊恼,李始贤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再不理会。
    高肇也不在意,又往城下瞅了一阵,见敌卒前军已然越过护城河,才大手一挥:“放箭!”
    话音方落,城上箭卒便齐齐开了弓。近千支火箭激射而下,一时间箭如蝗雨,火如流星。
    已然交手近月,官兵早有防备,身上除了皮甲,外面还罩着一层毛毡,且浸足了水。
    虽很是笨重,但防备火箭却有奇效。如箭支射在身上,只需用力一扯毛毡,便能穿箭而过,将箭支上面的火油滤掉、捂灭。
    缺点是不如铁甲坚厚,防不住重箭,依旧死伤很重。
    依旧如往常一般,城上射了七八轮,城下已死伤近半。就如约好的一般,城南响了退兵的金钲,城上也停止射箭。剩余的数百官兵如潮水一般退去。
    高肇心中逾发狐疑,但面上半丝不显,反倒笑呵呵的问道:“怀德称奚康生为当世名将,但又能如何?围困我金明已然近月,不依然无计可施?”
    李怀德脸上尽是鄙夷之色:“拾人牙慧罢了,太尉又何必沾沾自喜?”
    高肇也不恼,脸上笑容依旧:“怀德言重了,伱我亲翁,我与承志本就为一家,何来拾人牙慧之说?”
    稍一顿,他又笑眯眯的问道:“已然过了三日,怀德考虑的如何?你若答应,我当即下令,遣快骑护承学往西海……但需你亲笔手书一封……”
    李始贤狞声冷笑:“连朝廷都已发出讣告,称承志已被你害死,太尉又何必惺惺做态?”
    “李怀德,李承志有没有死,你我心知肚明,你又要装疯卖傻到几时?”
    就如风雨欲来,高肇脸上的笑容一丝丝的褪去,“若非是他,那持我令信,假扮高允,率数百甲骑奔至关中,消失于薄骨律的是谁?
    若非是他,蛊惑李韶、杨舒等人急攻泾州,害死元琛的又是谁?”
    李始贤呲牙一笑,脸上尽是幸灾乐祸:“连你都称那是高允,又为何要诬赖我儿?”
    高允?
    幸亏高肇心深似海,不然绝对能气到发抖。
    就因高允计不如人,着了李承志的暗算,才害的元琛枉死,更害的他损失了上万兵马并近百万石粮草。
    而与此相比,若不是李承志烧了夏州大营,烧了金明的油湖,他怎会这般早就起事?
    一想到这里,高肇就恨不得将李承志碎尸万段。
    他脸色一冷,厉声斥道:“李怀德,你莫要不知好歹,真当我高首文不敢杀你祭旗?”
    若是怕,李始贤早就服软了,何必硬捱到今日?
    他呵呵一笑:“欲取李某项上人头,你下令便是,无须絮言,且看李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说罢,他便径直下城。看押他的军将看了看高肇,见他并无号令,便一挥手,带着十数個兵卒跟上了李始贤。
    这般有恃无恐,根本就未将高肇放在眼里。凡左近之亲信,无人敢抱一句不平。
    只因早就受过教训,高猛更为此挨过几鞭。
    见李始贤下城,高肇脸上已不见怒色,便知他方才不过是诈唬之言。
    又往城下看了看,官兵已然退的不见踪影,高肇疑心渐浓。
    不知为何,隐约间他有一丝直觉,奚康生好似在故意拖延。
    但有什么用?
    只待六镇一乱,便是大局已定,便是再来十个奚康生,也回天无力。
    狐疑一阵,他殊无头绪,他便想寻高猛来问计一二。
    刚予守将交待了几句,还未下城,反倒是高猛的亲信先来寻他,称请他速速回郡衙一趟。
    高猛何时这般无礼了?
    高肇心中诧异,肃声问着亲信:“可知何事?”
    “史君并未提及,下官只知是朔州来报,史君当时满脸喜色,应是喜讯……”
    喜讯?
    高肇稍一思量,顿时大喜。
    朔州来报,还能是何事?
    十有八九,是长子高植遣人来报,六镇之事成了!
    哈哈,天助我也……
    高肇三步并做两步,飞一般的下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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