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云下楼,定淳正与神流宗的师范们围在火炉边吃粥闲聊。关心凑看着谢摇光,笑问:“老谢,崔姑娘还好不?有没有安慰几句?”
    谢摇光道:“期颐身体不适,我不打扰她。”一面说着,一面从大锅里舀出碗粥,递给路行云,“路少侠,夜间寒冷,你吃点热的,暖和暖和。”
    路行云谢过了,就在定淳边坐下,谢摇光又取了一个小碗盛粥,道:“这碗给期颐吧。路少侠,劳烦你待会儿送过去。”
    关心凑道:“老谢,你这什么意思,好多年不见了,还不抓住机会拉拉近乎?”
    谢摇光道:“就是因为好多年不见了,才怕突然现身太过孟浪。”
    关心凑笑道:“好,我老关不懂风花雪月,这些事,还是你懂。你可是我神流宗头一号的美男子,明着暗着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自是轻车熟路。”
    谢摇光瞪他一眼,道:“又说些没正形的话,我的心里只有武道,在‘千岩泉枪术’尚未大成前,我绝不会分心。”
    关心凑道:“‘千岩泉’、‘白练飞’、‘洗青壁’,是宗门三大顶级枪术。你和首席一样,练的是‘千岩泉枪’,若是真能大成,恐怕能从正选直接跃至次席呢,嘿嘿,次席位置空了那么久,也该有人坐上去了。”
    谢摇光瞥他两眼,自顾自用长筷拨弄着大锅里沸腾的粥,道:“我说过了,正选也好、次席也罢,对我都无关紧要。我只想练功,其他什么也不想管。”又道,“次席的位置又不是‘千岩泉枪’一系弟子世袭的,老关,你练的‘白练飞枪术’与牛爷练的‘洗青壁枪术’都很了得,大可以试试啊。”
    关心凑摇头不迭:“算了算了,我老关没那想法。当次席,可不只是武功好就顶用,要顾及的麻烦事可多了。我老关怕麻烦,也不是那块材料,牛爷那暴脾气更不适合。看来看去,宗门里,唯有你年纪轻、武功高,还能服众,次席的位置,非你莫属。”
    谢摇光笑了笑,没说话,用长筷轻轻搅着菜粥发怔。
    说话间,野店大门被推开,门帘立时被朔风掀起。牛孝章穿过门帘,神情严肃走到火炉边,抖了抖皮袄,许多细碎的雪花纷纷落下。
    “下雪了?”关心凑问道。
    “有点小雪。这鬼地方,甭管白日日头多大,一到晚上,准保下雪。”牛孝章将长戟靠在墙边,没好气说道。他的浓眉浓须上,也都是点点雪白。
    关心凑打趣道:“外面没人了?”
    牛孝章绷着脸道:“老关,你这人有时真讨厌极了。我都是为了大家好,才甘愿吃些苦头,你还冷嘲热讽的。哼,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倘若正......敌人杀上门来,攻我们个措手不及,我看你怎么办。”
    关心凑笑道:“还能怎么办?小小野店,我神流宗三系枪术都齐全,试问江湖上有谁手拿把攥能将我三人瞬间制服?”
    谢摇光低着脑袋道:“老关,牛爷经验老到,提醒的是。不说别人,就说定淳师父和路少侠,谁能想到茫茫野原,又是夜幕沉沉,他们会忽然到来。”并对定淳与路行云分别拱拱手,“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关心凑道:“我没埋怨牛爷的意思,他的话,我向来都听,刚刚只是调侃几句罢了。唉,我嘴贱,我嘴贱!”说着举起手掌轻轻拍了嘴巴几下。
    牛孝章将外袄脱下来,铺在火炉边的架子上烘,嘟囔道:“雪一旦下,就真没人来了。今夜我不守夜了,他奶奶的,老身子老骨头恁地卖命,你们两个年轻后生却只管躲在这里烤火,一点不尊老。”
    关心凑嘿嘿笑了几声,扭头问定淳:“小师父,你们到北疆来做什么?”
    定淳道:“受了花开宗委托,找两个人。”
    关心凑一愣,谢摇光手上也停了。
    牛孝章粗着嗓子道:“找什么人?”
    路行云回道:“花开宗有逆徒背叛师门,我与定淳师父还有崔姑娘正在追查其人下落。一个赵侯弘、一个孙尼摩,三位在路上可见到过?”
    谢摇光闻言,继续搅动起菜粥。关心凑则道:“我猜也是花开宗出乱子。求心大师的严苛在八宗内是出了名的,江湖上厉害的野剑客,许多都是被求心大师逐出师门的。嘿嘿,如今赵侯弘与孙尼摩也走了,花开宗还有人吗?”
    牛孝章道:“有求心大师在,花开宗的招牌就倒不了。不过,他却是个十足老顽固,一旦他百年了,花开宗恐怕......哼哼......”话语中带着几分怨气,又带着几分讥讽。
    关心凑道:“赵侯弘、孙尼摩两个,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与他们见过几次,孙尼摩浑人就不说了,赵侯弘看似和气,其实是笑面虎,心里小九九不少。”
    路行云道:“关大哥,你看人很准啊,我就被赵侯弘蒙蔽过。”
    关心凑摇头道:“我也吃过他的亏。”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想起了往事。
    谢摇光这时放下长筷,也找了空位子坐了,问道:“人找了吗?”
    路行云叹口气道:“未曾,中途起了风波,期颐受了重伤,所以跋涉至此求治。”
    谢摇光道:“受了什么伤?治好了吗?”
    “她身中‘座狮地狱功’的心火,所幸已经痊愈了。”
    关心凑连声啧啧:“被‘座狮地狱功’伤了好能转好,必有后福。”抬眼看看谢摇光。
    谢摇光沉吟片刻,道:“出招者若没猜错,是‘四逃比丘’。”
    路行云道:“对,他们现在为苏蛮左贤王做事。”
    关心凑烘着手道:“苏蛮境内兵荒马乱,也不知出了什么乱子。”
    牛孝章抽冷子:“管他出了什么乱子,和我们有关吗?要得无事,少管闲事。”
    路行云吃完了一碗粥,抹着嘴说道:“三位千里迢迢从蜀中来此,又为何事?”
    牛孝章道:“小子,我前一句说什么你没听见?”
    关心凑阻止他道:“牛爷,别这么说,人家先和我们说了来历,礼尚往来嘛。”
    牛孝章冷哼一声,抱着胳膊转向另一边:“好,你礼尚往来吧,我老牛粗人,不懂这些门道。你大嘴巴漫天说去,到时候事情办黄了,可别怨我没提醒过。”
    关心凑笑笑,不以为意,对路行云道:“凑巧,我们仨也要找人,先去东边的秋桦城落脚,顺路经过这里。”
    “秋桦城......”路行云想了想,没有多说。
    定淳却道:“三位莫不是要找正光府的人?”
    此言既出,神流宗三人同时一惊,关心凑手中火筷直接脱手落到了火炉里。
    牛孝章双眉与双眼拧在一起,跃跃欲动:“小师父,你何出此言啊?”余光瞄向不远处的长戟。
    定淳没察觉异状,道:“之前在南方的针叶莽原遇到了一批正光府的剑客。”
    “谁?”
    定淳刚想说,路行云咳嗽两声先道:“不清楚,只是打眼看过,认得是正光府弟子的服饰,却没什么交流。”
    牛孝章暗暗咬牙:“他们果然到了。”
    路行云与定淳感觉到气氛顿变微妙,各自讶异。
    久之,谢摇光笑着拍了拍手道:“原来正光府的兄弟已经到了,那正好。”接着道,“我们的确要找他们,小师父,多谢你了。”
    定淳道:“人在异乡为异客,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谢摇光道:“天色暗了,牛爷、老关,碗里粥都吃完了,咱们早点休息吧。一峰宗的人今晚不到,明日必定早早到了。”
    本来一直笑容满面的关心凑此时面无表情,道:“好的。”
    牛孝章额头阴沉沉的,微微点头。
    路行云暗想:“正光府、神流宗、一峰宗同来北疆,不知所为何事?八宗名声并驾齐驱,但凑在一起的时候却少之又少,如今这般阵仗,都快赶上姑因禅剑会了。”
    思及此处,谢摇光已将凉在旁边许久的那碗粥端了过来:“路少侠,劳烦你了。”嘴角一抽,欲言又止。
    路行云接了碗,神流宗三人各自取了枪戟,沓沓上楼歇息去了。
    “定淳师父,我们住上楼左手边第三间房。”路行云知道定淳每晚要照例打坐,伸手往楼上一指,“我去期颐房里喂她吃些粥。”
    “行。”定淳应了,然而提起钩镰枪,却踌躇不行。
    “怎么?”
    定淳道:“不知为何,小僧总隐隐感到些许不安。”
    路行云沉吟少许,说道:“见机行事,能不节外生枝便不节外生枝。”人在江湖,有些麻烦事说来就来,完全不可预期。
    定淳叹道:“希望没事。”
    当下两人一齐到了二楼,路行云轻轻推开崔期颐房间的门,正想唤她吃粥,然而看她闭着眼,粉润的脸蛋轻轻鼓动,知是睡熟了,便不打扰,将碗放在桌上,自回房去。
    是夜,路行云与定淳心下提防,都睡得很浅,所幸除了窗外朔风怒号,一夜无事。然而,次日清晨,他们却是被一阵巨响惊醒的。
    楼下喧扰,貌似有人破门而入。
    和衣而睡的路行云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道:“我去看看!”
    出了房门,扶着栏杆往下看,只见门帘飞掀,光线照进来,店掌柜竟给人一脚从院中踢进了火炉旁。随之而来,有人呼喝道:“神流宗的人在哪里?小爷来了!”
    一老一少相继跨进店内。
    少年听到楼上响动,抬头一看,恰与路行云对视,勃然色变:“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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