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等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具跪下哭着说:野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道:野别瞎说了!要不闹出这个乱」儿来,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太多,只有二老爷当差,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吩咐管事的,将人叫齐了,分派妥当。各家有人就罢了。譬如那时都抄了,怎么样呢?我们里头的,也要叫人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是呢。那些地亩还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留的留,再不可支架子,做空头。我索生说了罢: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大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儿出来,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遭了雨了么?”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野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者堤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
    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贾母又道:野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下剩的都给伏侍我的丫头。”贾政等听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家跪下:野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那里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贾母道:野但愿这样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量我是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着你们轰轰烈烈,我乐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了台就是了。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儿,不然,叫人笑话。你还不知,只打量我知道穷了,就着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野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了,平儿叫我来回太太。”丰儿没有说完,贾母听见便问:野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便代回道:野如今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道:野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急忙拦住,劝道:野老太太伤了好一会子心,又分派了好些事,这会子该歇歇儿了。就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叫媳妇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做儿子的怎么处呢?”贾母道:野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进来,我还有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
    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的眼肿腮红,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疾忙出来迎接。贾母便问:野这会子怎么样了?”平儿恐原了贾母,便说:野这会子好些儿。”说着跟了贾母等进来,赶忙先走过去轻轻的揭开帐子。凤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进来,满心惭愧。先前原打量贾母等恼他,不疼他了,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郷拥塞的气略松动些,便要扎挣坐起。贾母叫平jj按着:野不用动。你好些么?”凤姐含泪道:野我好些了。只是从小jj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织!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能够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尽点儿孝心,讨个好儿。还这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见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担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了两天去了!”说着悲咽。
    贾母道:“3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你瞧瞧。”说着,叫人拿上来给他瞧。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被抄净尽,自然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几不欲生的时候。今见贾母仍旧疼他,王夫人也不嗔怪,过来安慰他,又想贾琏无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与贾母磕头,兑道:野请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我情愿自己当个粗使的丫头,尽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罢!”贾母听他说的伤心,不免掉下泪来。宝玉是从来没有经过这大风浪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如今碰来碰去,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
    凤姐看见众人忧闷,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过来磕头”。说着,将头仰起。贾母叫平儿:野好生服侍。短什么,到我那里要去。”说着,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自己房中,只听见两三处哭声。贾母听着,实在不忍,便叫王夫人散去,叫宝玉:野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自己躺在榻上下泪。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劝解,贾母暂且安歇。不言贾赦等分离悲痛。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愿意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正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伤心。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
    贾政最循规矩,在伦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分别后,自己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叮咛了好些国家轸恤勋臣,力图报称的话。贾赦等挥泪分头而别。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里乱嚷,说是:野今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承袭。”3陛人在那里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野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什么喜报?”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荣耀,比任什么还难得!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如今圣人的恩典比天还大,又赏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怎么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欢,究竟是哥哥犯事所致,反觉感娜零,赶纤内告诉贾母。贾母自然喜欢,拉着说了些勤黾娜的话。王夫人正恐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得世职复还,也是欢喜。独有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来。
    且说外面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家都来贺喜。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回家,以后循分供职。
    但是家计萧条,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家人们见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空一日重似一日,难免典房卖地。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甚至告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独有一个包勇,虽是新投到此,恰遇荣府坏事,他倒有些真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时常不忿。奈他是个新来乍到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便生气,每日吃了就睡。众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前说他终日贪杯生事,并不当差。贾政道:“随他去罢。原是甄府荐来,不好意思。横竖家内添这一个人吃饭,虽说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并不叫驱逐。众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怎么样不好,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他。
    忽一日,包勇耐不过,吃了几杯酉,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个人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那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见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基的。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里没有照应?就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儿。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另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说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儿,他倒狮艮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说如今的世髄了得吗!”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这样人!但不知是我们老爷的什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当去!”那包勇正在酉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心里怀恨,趁着酒兴,便大声说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也不理会,过去了。
    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问起同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头惹祸,正好趁着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闹事的话回了贾政。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见家人回禀,便一时生气,叫进包勇纤骂了几句,也不好深沉责罚他,便派去看园,不许他在外行走。那包勇本是个直爽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心护主,那知贾政反倒听了另人的话骂他。他也不敢再辩,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
    未知后事纸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红楼梦(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欲望社只为原作者(清)曹雪芹 高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清)曹雪芹 高鹗并收藏红楼梦(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