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泓好雅兴。”林放看着眼前一片波光粼粼。
    “嗯,我这个人最有雅兴了。”我颇有些得意。
    所谓狡兔三窟,我在江边包了一条小船,竟比客栈便宜不少。
    河风掠过,我看着他一身厚重的旧衣,不热吗?
    他是很热——
    林放头上用以束发的的白色帛巾早已拆下,墨玉般的黑发披散在双肩。他身子靠着船舱,从宽大的袖中伸出那白得透明的手,拉了拉领口,露出一大片白得跟玉似的皮肤。
    他确实生得好看,粉雕玉琢得像个快要病死的神仙。
    “林公子,你很热?”我关心的看着他,“要不要叫小蓝上船帮你打扇?”
    “不必。”他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瞪我一眼,不知怎的,我的心竟然扑腾快跳了几下。
    他干嘛瞪我?难道是为了暖心珠?
    “林公子,暖心珠现下可不能给你。”我刚刚答允小蓝,让她戴足十天。
    林公子低头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清泓既然抢到了,便是清泓的。我不要。”
    “可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借给你。”我真诚的道,看他病怏怏的模样,似乎确实需要。
    “好,如果哪日我病入膏肓,一定向清泓相借。”林公子感激的看着我,只是话说得有些怪异。
    相对无话。
    林公子也不是特别健谈之人,此时更是呆呆看着船外山水之景。
    哪有半点武林人士的豪迈气度?倒像大户人家庶出的公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怜兮兮。
    我顿时心生怜悯——他想必很少出门,果然是被人当作傀儡。
    “林公子。”
    “叫我阿放。”
    “阿放,你是不是……很少出门?”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他们……对你不好?”
    他接近半透明的贝壳般的耳朵瞬间红透,看我一眼,埋下头。
    “等选出了武林盟主,你家传的盟主令也要交给他,那时候,你怎么办?”
    “我就……如你一般,”他认真的看着我,像个孩子般双眼神采飞扬,“包一条船,游山玩水!”
    我干笑几声,心中怜悯更盛。他这么穷,游山玩水的说法,必定是打肿脸充胖子了。连一身新衣服都没有,哪有钱包船?
    想起爹爹下山前的嘱咐,我握住他的双手,他的手真凉。
    “阿放,你放心。这次武林大会,我会保护你。如果武林大会结束,你没有去处,可以去荆州。我让爹收你为徒,师兄弟们都极好,你不会孤单一人。”
    “清泓……”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而后低下头,似是要哭出来。
    “你看你,连身新衣服都没有。等上了岸,我让小蓝给你买套新衣服。”
    他愣了楞:“这倒不必。”
    “阿放,你不用跟我客气!”不就是一身衣服,值不了几个钱。
    “真的,我家中有新衣。怎能让你破费。”他面色有些诧异。
    “有新衣你为何不穿?顾家既然靠你召集武林,为何连身新衣服都不给你做?”我气愤道。
    顾家,自孙吴时便是江东权贵,是林放发出武林召集令的靠山。爹说,也将是新一代武林盟主的背后支持力量。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旧衣服穿着舒服呀!我服食五石散,皮肤容易磨伤,新衣常将身子磨出血。”他的语气很见怪不管。
    五石散,五石散!
    爹说是人间至毒,万万不可碰。多服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谁会自愿服毒?
    我震惊的看着他,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罢了,他既然装作没事,我也不能再问,娘说做人要善解人意。
    “清泓,我们划船出去好不好?”他兴致颇高的问。
    这船很小,只容两人,现在船停在岸边,小蓝和他的护卫都在岸上伺候着。我打量了一下他的细胳膊细腿,再想起刚刚握他手腕,感觉不到丝毫内力。
    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同意。
    小蓝和两个护卫瞪着眼,看着我们将小船越划越远。
    其实,只是我一个人在划。
    林放刚划了两下,就有些气喘嘘嘘。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在舱边坐下。
    划到了江心,我得意的回头看他,却发现他靠在船舱上,兴许是太热,领口拉得更开,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都快要滑落,隐约可见他的胸膛。他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并未察觉。
    “林公子,衣服都要滑下来了哦!”我好心提醒。
    他怔了怔,伸出莹白的手,慢慢将衣服领口收紧。
    “不如钓鱼?”我从甲板上抽出两只鱼竿。
    他眼睛一亮。
    这林公子,有点怪怪的。
    ———
    这一日过得倒是惬意。
    林放虽然愣了点,但是却乖巧听话,跟着我钓鱼、装饵,甚至在一旁帮我打扇——很像七师弟!
    自从我满十岁后,师兄师弟们已经不听我这个丫头的使唤。只有年幼的七师弟,是我的忠实跟班!
    七师弟虽然年幼,但是上山、下河、偷鸡、摸狗,指哪儿往哪儿,非常好用。
    林放的出现,让我颇有些破镜重圆、失而复得的感觉。
    傍晚,鱼篓已经装满。我们也熟络了许多。
    想着鲜美的鱼汤,我几乎要流下口水。
    “哈哈哈,红烧鱼、清蒸鱼、松子鱼……”我在暮色中大声吆喝。
    他没有回应。
    我回过头,只见他竟然蜷缩在船舱中,全身微微颤抖。
    我连忙走过去。他抬起雪白的脸,全是汗水:“清泓,对不住……五石散,发作了……”
    果然中毒了!
    “你别怕!”我看着他凌乱的发髻和苍白的脸,以及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子。我扶起他,右手内力缓缓注入他的手腕,同时问道,“你身上有没有解药?”
    他没有回答,浑身剧烈一抖,一个翻身,竟然将我压在身下。
    这是,什么状况?
    “清泓……清泓……”他低低的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又软又柔,极为动听。
    他双手撑在我脑袋两侧,一张俊脸离我不到三寸。
    那双美丽的眼睛,此时仿佛会说话,调皮、温柔、依赖、爱慕、痴迷……什么都有……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寂静,心似乎都要软掉。
    他如此瘦弱可怜,又如此温柔单纯……
    船舱似乎变得模糊,我闻到江水淡淡的腥味。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那一双眼,夺人心魄,将我笼罩。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被称为武林第一美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本就眉目如画,此时柔弱中带着一丝固执的狂热和坚持。他的气息中,有淡淡的药味.
    他要干什么?
    他的身子离我如此之近,带给我一丝躁动和新鲜感……
    我的反应因这陌生的感觉,有片刻的迟疑……
    直到他低头轻轻亲上我的脸,他的手覆上我的胸部。我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晚那人瞬间呆滞的表情和滚烫的手掌……
    悚然清醒,我再无迟疑,一掌将他拍飞。
    他娘的,我的清白!
    ———
    清晨,天空的云重重叠叠起码几丈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如我阴郁的心情。
    盘腿坐在客栈的大床上打坐,运了一会儿功却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
    我的江边小船,因为成为耻辱的见证地,让我无法再有心情踏足一步。
    “吱呀——”门被推开,一脸轻松的小蓝走了进来。
    她身形婀娜摇曳的走到厅内圆桌前,将手中的铜盆放下,以极其平常稀松的语气道:“林夫人,洗脸了。”
    我内息一滞,差点走火入魔。
    这个小妮子!
    我静默片刻,说:“你再叫我林夫人,我就把你嫁给林放的护卫。”
    小蓝脸色顿时很难看,大概是想起了林放那两个铁塔似的憨厚护卫。
    她不愧跟了我这么久,真是能屈能伸,马上狗腿的凑上来:“小姐,刚打的温水,奴婢帮你洗洗?”
    我哼了一声,心情却依然似那云层,阴郁得厚厚重重。
    武林大会就在七日后了。
    回想下山这段日子以来,初入江湖的我,不过捞到一个破珠子,却连续被两个男的……轻薄。
    难道爹爹的话真的应验?我注定英雄难过美人关?
    怀着纯情少女无辜陷入艳情纠缠的复杂难言心情,我洗了脸,带着小蓝去隔街的孙记面摊吃面。
    话说孙记的口味真是京城一绝,吃到老孙做的面,我才知道,娘做的面原来那么难吃。
    不过老孙的面味道那么好,却一直只摆个小摊,可见他的经商能力着实一般。
    “老孙,两碗牛肉面!”我和小蓝吞着口水坐下。
    老孙乐呵呵的端了面上来:“两位姑娘,请。”
    来建康的第一天,卖包子的大娘就看出我们女扮男装。
    可见,娘每次得意的说,她当年女扮男装与爹称兄道弟,不过是爹隐藏在色心下的阴谋而已。
    这几日,我索性不再穿男装。
    “小姐,林公子送了几次帖子,你也不见他么?”小蓝嚼着面含糊道。
    “不见。”我说,“等我气消了再说。”
    虽然他是因为五石散发作,情有可原。可是娘说的,姑娘家得端起架子,才是好姑娘。
    小蓝不再出声,我俩疾风扫落叶般,埋头吃面。
    我忽而浑身一抖。
    小蓝戳戳我:“小姐,旁桌坐了个好俊的公子,你快看。”
    我顿时觉得极为丢脸。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人金冠束发,青袍宽衣广袖,黑巾束腰,一派贵公子气度。
    他一坐下,我就感觉到他特有的冷漠硬朗之气。如同那晚一般,清澈如月,幽冷如夜。
    小蓝自以为声音很小,可内力深厚的人怎会听不见?
    我努力让自己吐纳变得很轻,轻得跟常人无异。粗着嗓子,扭头朝老孙说道:“老孙,再给我加一个鸡蛋。”眼光淡然滑过他的脸。
    他淡漠的抬头,与我目光对上,又埋头吃面。
    没认出来!没认出来!
    我一口咬在嫩滑的鸡蛋上,臭小子,看我今天怎么捉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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