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天晴。
    但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雪地反射着凄冷的光。
    安南城前正乱成一团。
    澧中蛮子和水贼组成的联军,在听到第二声炮响之后,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如炸窝的母鸡一般疯狂逃窜。
    未知最令人害怕。
    特别是在这个上到皇帝丞相、下到贩夫走卒都相信天上有神仙的时代,两声“天雷”足以将这些愚民吓得肝胆俱裂。
    眼睁睁看着众贼人争相逃命,阴宏的心中却是一片死寂。
    刚才的炮声也将他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来,只是转眼之间,战局便发生了如此大的逆转。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堪重用,稍一遇挫便告土崩瓦解。
    但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义军”溃败。
    兵败如山倒,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官军,将领们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这所谓的“义军”,本就是他许以重利临时聚拢来的水贼和蛮人。
    败了!就这么败了!
    不久前的雄心壮志,现在变成了心丧若死。
    他赌上了所有——阴家传承百年的名声、财富以及性命,想着在这乱世之中建功立业,谁知转眼之间,美梦便成幻影?
    等待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儿,阴宏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鲜血从嘴角溢出,阴宏看起来越发狰狞,他突然拨出腰间直刀望空挥舞,口中歇斯底里地胡乱大叫:“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本将军不会败!”
    “本将军不惧尔等妖法!儿郎们给我冲!攻破安南,七日不封刀!”
    “无令后退者斩!督战队,将畏战者尽数斩首!杀光彼等!”
    “韩端竖子,本将军总有一日会取了你等项上人头!”
    身后的家将见他似乎失了心智,连忙上前一步劝慰:“家主,此战非我等之过,人力不可胜天,家主还是先行走避,日后再作计较!”
    “不!我不走!安南弹丸之城,守军不过数百,就算没了澧中蛮子,没了洞庭水贼,本将军照样能够攻破此城!”
    方才攻城的主要是澧中蛮子和洞庭水贼,而阴宏麾下的巴陵郡兵和朱歆的白螺兵大部分都按兵未动,如今还有将近四千人,确实还有一战之力。
    朱歆本来也想要劝说阴宏暂时退兵,但听他这么一说,却又改变了主意。
    “这些蛮子和水贼不堪使用,有彼等在,反倒是个累赘,如今跑了却是正好,我等攻破安南,取一县之钱帛,再招兵买马重建强军!”
    “朱将军也是如此认为?”阴宏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朱歆,裂嘴一笑,苍白的脸颊上两行血迹,看上去分外瘆人。
    朱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拱手说道:“我与将军麾下皆是精锐士卒,虽只数千,却足抵水贼两万。”
    “正如将军所言,如今安南破城在即,若就此退走,实在是心有不甘!”
    “水贼终究是水贼,不值一提,就是那蛮人士卒,也不能与我等麾下儿郎相比。”阴宏哈哈大笑,但笑声中却无半分喜意,听起来宛如夜枭鸣啼。
    过得好一会,他才又对身后众人说道:
    “诸将先去收拢麾下兵马,潜伏于城头明贼目力不及之处,待水贼和蛮人尽数逃散,城内明贼松懈之时,我等便再攻安南,杀彼等一个猝不及防!”
    “破城之后,我许你等七日不封刀,县中钱帛我只取三成,其余尽归诸君!”
    众贼将一听此言,顿时眼中一亮,纷纷拱手应喏道:
    “将军此计甚妙!我等这就去收拢兵马,觅地潜伏……”
    正在此时,突听得后军之中一阵骚乱,阴宏正要开口喝问,便见一名部曲疾奔而来,还未走近,便气喘吁吁地大声叫道:
    “家主……明军,明军……”
    阴宏心下又是一沉:“赶紧说,明军怎么了?”
    “明军从后面围上来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信心满满的众贼将顿时一片哗然。
    “明军的援兵来了!”
    “完了,这下破城无望了。”
    “还想着破城?能够逃掉就要谢天谢地了……”
    阴宏眉头紧锁:“明军来了多少援兵,离此地还有几里?”
    那名部曲惊恐地指着身后:“来的是马军……”
    话音未落,众人便听见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汹涌而来!
    “轰轰”的声响中,只见半里开外,数百骑扬鞭疾驰,积雪四溅。
    原本按蔡兴柏的计划,是要趁贼军攻城正急之时,先以弓弩杀敌,再以步卒推进,然后让两翼和阵后的马军给敌人以突然猛烈的袭击,一举奠定胜局。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他刚听到炮声正要令大军出击之时,却发现攻城的贼军竟然逃了!
    只不过数十息的工夫,贼人们就已经逃得漫山遍野。
    所以蔡兴柏当机立断,立即改变计划,令马军先发起冲锋,步卒随后急行军赶至战场。
    “列阵!列阵迎敌!”阴宏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搐,胸口处又开始疼痛起来,但他现在完全顾不得这些,只是挥舞着直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让贼众列阵迎敌。
    然而,到现在才开始列阵,却是已经晚了。
    马军冲锋的速度何等惊人,即使还在一里外,阴宏要想列阵迎敌也来不及。
    而在这个时候,城内唐珍也带着麾下将士冲出城来。
    近千名明军士卒和数百名安南青壮,人数虽然不多,但对阴宏来说,却无异于雪上加霜!
    前后受敌,原本就惊惶失措的贼军更加惶恐,就连将领也开始逃跑,有许多甚至丢弃了兵器,只顾仓皇逃窜。
    蔡兴柏这边冲在最前面是人马俱着甲的具装铁骑,转眼之间,他们便如利箭劈入人群,刀枪挥舞之间,掀起残肢断臂无数!
    马军冲击毫无迎战准备的步卒,简直就是一场血腥屠杀,推进的铁骑仿佛是一把把淮南将军犁,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沟壑。
    紧跟在具装铁骑后面的是着皮甲的轻骑,面对毫无战心、只顾着四散奔逃的溃卒,他们的杀伤力也毫不逊色,挥刀突进之间,给贼军造成了大量伤亡。
    轻骑后方不远处,明军步卒也很快赶到了战场。
    长期严格的训练,使步军将士们在急行军一里地后,仍然能够迅速投入战斗,这使得正在敌群中肆虐的马军将士再无后顾之忧。
    马军冲阵势不可久,特别是具装铁骑,人甲马铠和人体自重加起来足有两三百斤,一旦马力耗尽,就极有可能陷入重围。
    步兵进入战场,加速了贼军的溃败,巳时过后,四千巴陵郡兵和白螺军已经所剩无几。
    接下来,便是追捕那些四处逃窜的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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