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陈光大二年,也就是陈顼篡位那一年,释慧思为躲避不同宗派的僧人加害,率数十僧徒从光州(今河南潢川)南下,来到了南岳衡山。
    当时衡山已经居住了许多道士,道教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有四处位于此山,以释慧思为首的僧人欲于此山立寺,道人们自然不愿意,双方为此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为给自己找一个入住衡山的借口,释慧思先将一具枯骨和一些僧人用的法器埋在地下,然后当着道人们的面将枯骨法器挖出来,宣称自己的一生、二生都是在衡山出家为僧,如今第三生,自然要继续在此建寺修行。
    这纯粹就是睁着眼说瞎话,道人们也就将计就计,安排人偷偷将一些兵器埋在僧人们居住的山上,然后到官府诬告释慧思等僧人私藏兵器,乃是齐国派来的细作。
    这摆明了就是僧人和道人争抢地盘,当地官府自然不愿卷入其中,几番推诿之后,以衡山九仙观观主欧阳正则为首的十四名道人便入京去告御状。
    不想这一入京,道人们不但没将僧人告倒,反将自己栽了进去。
    刚篡位登基的陈顼本就崇信佛教,听了释慧思一番自辩,立即便下令以诬告罪处死欧阳正则等人。
    而释慧思却以“不愿害命”为由,请求陈顼下令,让这十四名道人回到衡山给僧人当奴仆作为惩罚。
    陈顼答应了他的请求,将道人们罚与释慧思为奴,并赐下十四道铁券作为凭证。
    释慧思回到衡山之后,立了一块名为《陈朝皇帝赐南岳思大禅师降伏道士铁券记》,勒石铭记此事。
    这件事对道人们来说是奇耻大辱,特别是那十四名被罚为僧人奴仆的道士,更是将所有的僧人都恨之入骨。
    然而,佛门有皇帝撑腰,道士们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将所有的怨恨和不甘埋藏在心里。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释慧思在衡山还没风光上几年,韩端就将陈顼赶下了皇帝宝座,随即便颁布了禁佛诏。
    虽然禁佛的诏令在湘、桂等州郡并未得到施行,但没了皇帝和朝廷撑腰,释慧思等数十名外来的僧人哪儿斗得过久居衡山的道士们?
    半月时间不到,释慧思费尽心血修建起来的寺院便被道士们强占而去改成了道观。
    而这数十名僧人也被赶出了南岳,不得不重新背起行囊回到齐国。
    众僧人游化到洛阳时,却正好碰到了狼狈西奔欲投周国的陈顼一行。
    两人见面,分外……凄凉。
    半年之前,陈顼还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一言九鼎。
    释慧思还是得道高僧,受无数愚民百姓崇敬,坐拥上百顷良田。
    如今陈顼沦为丧家之犬,释慧思也不得不再捧起钵盂走乡窜县化缘。
    而这一切,都是韩端所造成的。
    因此两人一见面,感叹了几声“世事无常”之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起韩端来,等骂得痛快了,释慧思才对陈顼问道:
    “陛下自何处而来?欲往何处而去?”
    陈顼叹息一声,将自己在邺城备受冷落,欲西奔投周之事一一道来,释慧思听罢,却对他说道:
    “陛下前往周国,或许能得周主庇护,然而陛下以帝王之尊托庇于邻国,除了能得一安身之所惶惶度日之外,又能有何补益?”
    陈顼叹道:“亡国之君,有一安身立命之所足矣,又岂敢贪图其余?”
    为了登上皇位,他忍辱负重好几年,不惜害死两名亲侄儿,如今被打落尘埃,他心里最想的就是东山再起。
    然而释慧思在北方佛门内部都站不住脚,向他说这些又有何用?
    “陛下不可妄自菲薄!”
    但释慧思说出一番话来,却令陈顼又燃起了希望。
    “如今周主正忙于施行新政、革除弊端,无暇外顾,即使陛下前往周国,恐怕也不能得其相助,复国更是无稽之言。”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放眼四量,另觅他途?”
    若有别路可走,他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狼狈?陈顼心下暗恼,口中却问道:“不知禅师有何良策教我?”
    “以贫道之见,陛下就此南下往江陵去,却比去长安要好得多。”
    陈顼有些疑惑:“江陵如今也是周国土地,与长安又有何分别?”
    释慧思抹动手上的钵塞莫(念珠),缓缓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周主虽在国内全面禁佛,但江陵总管陆显圣(陆腾的表字)与陛下一样,皆是崇佛礼佛之人,因此禁佛法令虽下,江陵的僧众却也只是由明转暗,并未受到丝毫损伤。”
    “而因禁佛之故,时下僧人逃往江陵者,数月以来竟多达万人。”
    陈顼还是有些不解:“僧人逃往江陵,却又与我何干?”
    “大有干系!”释慧思嘴角一翘,“不过,此事成与不成,最终还得着落在陆显圣身上,只要能说动陆腾,陛下复国便易如反掌!”
    陈顼被他说得极为心动,此刻见他卖关子,也不敢催促,反而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拱手向释慧思请求道:
    “禅师若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他日我若能复国,定当为禅师建一座天下一等的大寺院,以供佛祖金身!”
    释慧思合什回礼道:“陛下此言过矣,出家人供佛于心,只要心中有佛,所在之处便是寺院。”
    陈顼又拱了拱手道:“禅师说得极是,但我也是崇佛之人,为佛祖建一座寺院,也是应有之义,禅师就不用推辞了。”
    “陛下请坐。”释慧思又笑了笑,却也不再说建寺之事,待两人重新落座之后,他才又沉声说道:
    “贫道为陛下所献之策,便是效萧梁故事!”
    陈顼闻言,顿时一颗心冷了一半。
    他原本以为释慧思有什么妙计,没想到还是附庸周国。
    心时一失望,他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我此番西去,正是要效萧梁故事,禅师让我先去江陵,最终不还得再去长安?”
    释慧思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
    他数着手上的念珠,话声还是不疾不徐:“贫道敢断言,陛下若直接去长安,便是想效萧梁故事也不可得!”
    “陛下如今已经失国,手上既无钱帛也无兵将,周主助陛下复国,他又能得何好处?”
    “若无得益可占,他又怎么会助陛下复国?”
    这些道理陈顼又何尝不明白?
    此去长安,他原本就不抱多大希望,并且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若事情不成,便要厚颜请宇文邕赐一座宅院,久居长安。
    但释慧思既然这样说,多少应该也是有些把握才是。
    难道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打动宇文邕助陈顼复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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