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与安国公相会之时,安国公所说种种依然历历在目。如今回头看来,真的是真知灼见,大明果真如安国公昔日所言走上了末路。”夏允彝感叹道。
    “怎么?夏兄对朝廷不报什么希望了吗?”鲁若麟促狭的一笑。
    “要是安国公全力辅佐朝廷,朝廷当然有希望。但是安国公明显志不在此,这大明王朝哪里还有半分希望。”夏允彝话里带着一丝埋怨。
    鲁若麟毫不在意,传统文人都是这副德行,忠君爱国嘛,也算不上谁对谁错。
    “我是个想做事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朝廷的那一套明显与我八字不合,既然大家合不来,那就自己干吧,这样还痛快一些。”鲁若麟很干脆的承认了不想与朝中大臣们共事。
    “安国公所作所为确实是在为百姓好社稷造福,但是我江南士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安国公为何弃之如敝履?”夏允彝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对江南读书人没意见啊。你看,国子监的那些学生,只要愿意为我效力,我统统都接纳了,还保证他们的安全。”鲁若麟很是无辜的说道。
    对于那些国子监的学生,江南士人们已经将他们视作叛徒,正在口诛笔伐,彻底的抹黑他们。
    夏允彝不想在国子监的事情上纠缠,那个事情说起来太复杂了,何况那也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今日我来也是受人所托,想要从安国公这里要一句实话,对于我们江南士人,安国公真的准备赶尽杀绝吗?”夏允彝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夏兄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嗜杀之人,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会留人一条生路。”鲁若麟言辞恳切的说道。
    这个倒是明摆着的事实,也是江南权贵们对于鲁若麟唯一有点好感的地方。
    夏允彝点点头:“比起历代掌权者,安国公确实要格外仁慈一些。”
    “要说这江南权贵们与我是无冤无仇,以前还和不少人合伙做过生意,我其实也不想把事情做绝的。”鲁若麟叹道。
    “那为何安国公现在又步步紧逼呢?”夏允彝好奇的问道。
    “因为那些江南权贵虽然与我个人没仇,但是他们与天下的百姓有仇啊。不收拾他们,天下的百姓怎么过上好日子?我的想法很简单,宁可一家人死,也不让万家人哭。”鲁若麟直言不讳的说道。
    夏允彝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诛心的话:“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是安国公你篡位的障碍吗?”
    “篡位?障碍?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篡位?又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是障碍?”鲁若麟意味深长的笑着问道。
    “如今局势还不明显吗?”夏允彝反问道。
    “好像大家都认为我会篡位,我要是不篡位是不是让你们太失望了?”鲁若麟自嘲道。
    夏允彝似乎不太适应鲁若麟这样的调侃方式,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当然,要是安国公能够始终忠于朝廷,绝对是天下百姓之福。”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也没有想好。大明于我无恩,真要是哪天我觉得大明应该寿终正寝了,我肯定不会手软。要是我觉得大明还有保留的必要,让他存在下去也为免不可。”鲁若麟说得模棱两可,让夏允彝和陈子龙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鲁若麟说大明于他无恩还真的一点都没错。
    与其他的大明军将不同,鲁若麟完全是靠自己发展起来的,虽然名义上朝廷的重臣,但是从来没有花过朝廷的一文银子,反而向朝廷送了很多好处。
    特别是鲁若麟几次出兵帮助朝廷稳住局面,出力又出钱,实在找不出比他更实诚的人了。
    真要认真掰扯掰扯,鲁若麟改朝换代还真不算是忘恩负义,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至于你说我是因为权贵和士人阻碍我更进一步而清算他们,那你就是太高看他们了。我鲁若麟虽然被仁慈的名声所缚束,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人,特别是杀我讨厌的人。我真要狠下心来,不出一个月,那些在暗地里蹦跶的权贵们全都会人头落地,你信不信?”鲁若麟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夏允彝听得吓出了一身冷汗,略显紧张的说道:“安国公要真如此做,绝对会遗臭万年的。整个江南也会大乱套,对于安国公来说,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遗不遗臭万年我不在乎,反正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何况我杀的都是让百姓讨厌的权贵们,百姓们对我爱戴还来不及呢。只要我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依旧是一代雄主,流芳百世。而那些权贵们则是史书中顽冥不化,阻碍我华夏子民追求幸福、美好日子的败类。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要是江南的那些权贵们依然我行我素,不顺应大势,长痛不如短痛,也不是不可以拼着一时受损来换取长治久安。这点损失我相信我还是承受得起的。”
    鲁若麟随意的态度让夏允彝明白这是一个极度的实用主义者,一些常规的手段几乎没什么用处。
    “安国公这是在用唐太宗来自勉吗?”夏允彝打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唐太宗确实是千古明君,但我相信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鲁若麟自信的说道。
    “安国公是否太过自信了?安国军治下确实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军力也异常强大。但那不过是一隅之地,治理起来比较简单。大明幅员万里,其复杂程度绝对不是区区济州岛和辽东可比的,想要让整个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像安国军治下百姓一样的日子,何其难也。”
    陈子龙在一旁当了半天的看客,听到鲁若麟大言不惭,终于忍不住了。
    “陈兄去过济州岛或者辽南?”鲁若麟似有所悟的问道。
    陈子龙点点头,“两个地方我都去过。”
    “感觉如何?与大明相比怎么样?”鲁若麟略带自豪的问道。
    即使对鲁若麟架空朝廷和皇帝的做法不满,陈子龙依然诚实的回答道:“世外桃源不过如是,大明远远不如也。”
    “那陈兄觉得,为何同样是华夏子民,我安国军治下的子民生活富足,安居乐业,而朝廷治下的子民却要过着连牲畜都不如的日子?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他们懒惰还是他们贪婪,要经受如此巨大的痛苦?”鲁若麟眼底闪过一丝痛心。
    “不是,我华夏子民向来吃苦耐劳、心地善良,是天地间最勤劳勇敢的人。”陈子龙摇摇头。
    “那是先帝骄奢淫逸、贪婪无度?”鲁若麟继续追问。
    “不是。先帝虽然有些许不足,但持身甚正,未有失德之举。”陈子龙依然摇头。
    “既然百姓没有问题,皇帝也没有问题,那大明如今的局面是谁造成的?”鲁若麟的话已经非常明显了。
    上下都没问题,那就只能是中间出了问题。
    陈子龙和夏允彝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鲁若麟指的是谁。官吏、权贵、宗室,都脱不了关系。
    偏偏他们二人就是既得利益阶层出身,即使明白也说不出口。
    “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既然他们想要知道我的想法,我就明白的告诉你们吧。我这人爱好与其他人不同,锦衣玉食、豪宅美女虽然喜欢但并不痴迷。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我华夏子民活得幸福、快乐,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你们知道吗?每当我看到那些原本一无所有,快要饿死的百姓,在我的帮助下开始丰衣足食,有了房子、有了家庭、有了希望,那种成就感简直让人意醉神迷。”
    “看到一块块荒地变成良田、工厂、城市,看到曾经趾高气扬欺负我们的敌人在我们脚下卑躬屈膝,看到陌生的领土被我们征服,看到华夏的语言、文字和文化成为他国不可或缺的日常交流工具,那种满足感实在是无与伦比。”
    “我想要的是让整个华夏子民不再自相残杀,永远过上富足、富强的日子,让华夏荣光照耀到的地方都是华夏子民的乐土。华夏很大,可以养活亿兆子民。华夏也很小,一旦容纳不下更多子民的时候就会变成无情的杀戮场。”
    “我的愿望就是找到更多的土地和空间,让华夏子民再也不用经历改朝换代之苦,永远的繁衍生息壮大下去。只要能实现这个愿望,当不当皇帝我都不在乎。反之,谁要是阻挡我实现这个愿望,那就是我的敌人,不死不休!”
    鲁若麟的这番自白让夏允彝和陈子龙惊呆了。
    不得不说鲁若麟的爱好和愿望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但是怎么就听着这么热血沸腾呢?
    如果鲁若麟只是夸夸其谈,夏允彝和陈子龙只会认为他是在装,是大明朝的王莽。但是鲁若麟从白翎岛开始,几乎是在一步一个脚印的践行着自己的爱好和理想,而且完成的相当不错。足以证明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这就相当难能可贵了。
    夏允彝和陈子龙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难以掩饰的钦佩之情和震撼。如果他们不是心智坚定之辈,只怕现在就要纳头就拜了。
    “安国公的雄心壮志在下实在佩服,也乐见其成。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江南也不全都是顽冥不化之辈,也有很多愿意共襄盛举的有志之士。只是他们一直不明白安国公的想法,希望安国公能够指点迷津。”夏允彝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想要我放手也很简单,效仿松江徐家就可以了。若是做不到,那就休怪我无情了。”鲁若麟直接给他们树立了一个标准。
    效仿松江徐家,这个要求简直是要了那些权贵们的命啊。
    夏允彝和陈子龙相视苦笑。
    徐家不愧是鲁若麟的忠实追随者,几十万亩的土地说放弃就放弃。通过分家、归还、分期偿还等方式,徐家在江南的几十万亩土地重新回到了百姓手中。使得徐家一下子就成为了江南百姓口中的活菩萨,权贵嘴里的走狗、叛徒、趋炎附势之辈。
    徐家不但将田分了,而且公开宣布名下田地和产业将按照安国军的规矩照章纳税,不再享受免税特权,成为带头拥护安国军新税制的第一个大家族。
    对于这样的表率,安国军自然要肯定并大力扶持,松江徐家的家主徐炎林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都督府司马,协助处理江南开发的各项事宜。
    大都督府司马作为鲁若麟名下的属官,拥有随时面见鲁若麟的权力,这才是让外人最羡慕的地方。
    徐家孤注一掷将宝压在鲁若麟身上,除了与鲁若麟关系密切早就分不开之外,自身的实力非常强大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即使将田地分出去并守法缴税,徐家的盈利能力并没有受到太大削弱。相反,随着徐家积极参与江南大开发,财富和地位都有可能发生爆炸式的增长。
    与徐家一样,那些很早就与安国军开展合作的江南大族同样可以效法徐家的做法赢取鲁若麟的欢心,利益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损害,反而可能拥有腾飞的机会。
    但是这些人始终只是少数,绝大多数权贵的利益肯定是严重受损的。特别是那些经营能力较差,只会在土里刨食的权贵们,分田、收税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夏允彝知道这样的答复肯定是不能让那些保守权贵们满意的,但是鲁若麟明显没有妥协的想法。一旦安国军在江南各地的训练营完成培训任务,那么朝廷和权贵们的末日就要到来了。
    留给朝廷和权贵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子龙临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道:“只要能实现愿望,安国公真的就可以不做皇帝吗?”
    鲁若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国家兴衰系于一人之身,实非国家之福。”
    陈子龙听了之后若有所思,但是又更加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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