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解决掉自己这边后,就要去支援其他的修士。他向楼肃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没等他在人群中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就见楼肃一甩剑刃上的污血,朝这边走来。
    “处理好了?”楼肃看看白茫身后,没发现另一个同款,猜到他这边应该也刚刚完事。
    “嗯。”白茫点头。
    楼肃其实和白茫采用的差不多的方法,让那个影子幻化成的自己彻底消失。他所使用的苍雪剑法是经由他本人改造过的,他能改一招,就能改第二招。从大的剑招分出来的小技,演化颇多。楼肃方才便从雪落南山这一招中又派生出一式,最后杀掉了那道黑影。
    只要他们能在交手的时候迅速突破自身,那么他们就能顺利处理一模一样的自己,因为对方赶不上他们进步的速度。
    然而说得容易,没有扎实的功底,没有雄厚的天资,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超越自身极限的。其他修士不如楼肃白茫这么变态,所以现在还陷入自己打自己的苦斗之中,直到两人来救。
    已经有几个修士不慎殒命,死在了自己的“影子”剑下。楼肃和白茫尽全力救下其他人。对于那些黑影来说,他们的实力算是碾压级别的。很快,这些棘手的黑影便被尽数铲除。
    修士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目前楼肃是他们一行人当中体力最充沛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诡异红月,耳畔是重新归来的夜晚的寂静。他说不好怎么回事,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之前去查看铜镜的情况时,明明他叮嘱过每个房间的修士,让他们不要随便触碰那翻过来摆放的镜子,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此番进城的人年纪虽然普遍不大,但都很听话,没有哪个会因为旺盛的好奇心而管不住自己。
    楼肃觉得,自打他们进城,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再推着他们走向死胡同。
    白茫在照顾伤员,帮他们包扎伤口。楼肃带了两个人把四周围搜查一遍,发现城里的人仍然处在梦乡中,就又回到大部队所在的地方。
    他和白茫商量:“这鬼哭城夜里危机四伏,那轮红月总给我不好的征兆。我在想,不如我们今晚先想办法出城,等白日再进入。”
    白茫看了下周围的伤员,他们大多受了轻伤,有几个伤得比较严重,还有两个昏迷过去。
    刚才铜镜里的东西已经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再深入调查下去,恐怕幸存的人也要折进去。白茫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同意楼肃的想法。
    “也好,出去之后,我们还可以尝试着联系一下傅白他们。”
    两人做出决定后,便告知其他人。听说现在准备出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毕竟是年轻修士,经过这么一次惊吓,就心有余悸。他们可以学会直面那些处在明面的敌人,但这暗地里的偷袭,实在防不胜防。
    白茫带着人,准备按照原路返回,楼肃殿后。
    然而他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鬼哭城,哪里是能随便出去的。
    铜镜的作用远不止他们想象得那么有限。等这一行闯入者打算离开之际,那些摆放在房间内的铜镜猛然转了个个儿,照物的一面露了出来。有光从镜面反射而过,照在那些沉睡的百姓身上。他们仿佛得到了一个召唤,眼皮忽地掀开,露出没有眼白的乌沉双眸,悄无声息地从寝具上翻身下来,不断地向赵家宅子靠近。
    这种靠近,并非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缩短距离。这些被操纵的百姓,上一瞬还在一条街开外的地方,眨眼功夫,下一瞬就出现在了赵家所在的长街。
    不过短短的功夫,他们便把这座宅院团团围住。然而他们却静默地垂手立在院墙之外,像一道道干枯的树影,在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发起的指令。
    正在院子内准备转移伤员的楼肃忽而昂起头。
    他眉头一皱,把已经扶起来的伤员交给旁边的修士,随后,一只手搭在剑柄,轻轻压下,仿佛在防备什么。
    白茫也察觉到一丝不好的气息。这并非是那些尸变了的城中百姓散发出了什么腐烂的气味,事实上,他们在某个幕后主使的牵引下,将自身的一切都隐藏得极好。楼肃和白茫之所以能够提前预知危险,完全是出自一种身体本能。这种本能,来自他们过去的经验,来自一种多年形成的直觉。
    楼肃无声地打了几个手势,苍雪派的修士最先看懂他的意思,把伤员转移到比较隐蔽的地方,剩余的人意会后,也有样学样地做。楼肃和白茫也慢慢退到被屋檐遮蔽的阴影中,提前占据有利的攻守位置。
    那轮邪气的红月依旧高高悬挂在空中,此时月亮升高,朦胧的月光渐渐照亮整个庭院。一片乌云短暂地飘来遮挡,让小院有一瞬的黑暗。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寒凉的风,乌云渐渐散去,月光重新落回这方天地,像一只手,缓缓地拉开帘幕。
    骤然,数道、数十道、数百道人影窜上夜空,不请自来,降落在这小院。院内的修士皆是一惊,楼肃和白茫反应最快,拔出佩剑疾速上前迎敌。
    这浑浊的月光照亮了“来客”的脸。看见那些残缺、丑陋的面容,有人不禁小声地叫出来。很明显,这些“尸体”被操纵了。他们不会胡乱地叫喊,没有多余的动作,有的只是致命的招式和冷峻的杀意。
    驭尸,算是一种比较邪门的法术。这种法术并不限于黄泉界,有一些修炼冷门功法的仙人也会用。操纵尸体并不如想象得那么简单,人得身体结构即为复杂,就算把灵力或者龙息注入,也很难做到精准地控制他们得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说白了尸体和木偶一样,操作不得其法,就只是一堆没用的骨架。通常修士为了更好地使用这门功法,会搭配养尸术。这样做最终能够熟练地操纵一具尸体,就已经算功法大成了。
    然而现在楼肃他们面对的至少有上百具尸体,甚至更多。他们的动作敏捷,或者说,要比生前更加灵活。楼肃的额头渐渐地渗出冷汗。在这一刻他意识到,控制整个鬼哭城,那个让它重现人间的人,非常难对付。
    别说调查真相,哪怕现在打道回府,都变成一种奢望。
    楼肃砍掉面前这个男尸的头颅,看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下后,就去寻下一个目标。然而一道白光闪过,不知何时,墙面上现出一面铜镜。在铜镜折射的月光下,那尸体的躯干自动去寻找头颅,伸手接好,又重新恢复了行动。
    不妙。
    这些东西根本杀不死。
    他们会被活活地累死在这里。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绝望的情绪,这情绪化为无形的气,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鬼哭城背后的人来头很大。
    从他们进城到现在,对方没有露面,没有搞出任何大的动静。他只用小小的铜镜,就把他们逼到如此境地。
    这种级别的实力,估计已经到了上流的仙君,甚至是华阳广陵他们那个级别。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敌人,潜伏在这座早应消失的城池?
    是黄泉界的二使四君,还是傅琼本人就在这里?
    对方隐藏身份,滞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太多太多的问题萦绕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眼前的敌人又将他们逼到了绝境。狭窄的环境更加不利于反击和防守,但楼肃他们实在不得已,被逼到了他最初所在的客房。
    窄小的房间内,到处都是刀剑交锋的尖利声音,伴随着血液飞溅和人的惨叫声。楼肃和白茫也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或许再下一秒,他们就要交待在这儿,留下两具尸体。
    二人皆感到不甘。
    可他们也能感受到,和那位尚未露面的敌人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因为如果需要清除这伙外来的人,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进城的那一刻,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急躁,堪称悠闲地目睹着他们和赵子樊聊天,在揣测城主身份,想要探寻真相。
    哪怕到现在,对方也并未展示出所有的实力,似乎笃定了猎物不会跑。
    或许可以说他性格恶劣,喜欢在杀人之前先折磨一遍。但楼肃有一种预感,对方含着某种目的攻击他们,而且也在等着某个时刻。
    或者在等待某个人。
    他们不清楚他们坚持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漫长。然而结果就是,体力即将耗光。本来经历了一番“我打我自己”的荒诞戏码后,众人就没有获得太多喘息的机会。紧接着第二波攻势就来了,所有人没有充足的准备。哪怕有,也无济于事。
    连心态最稳的楼肃和白茫二人,此时都无法说,他们有一丝逃出生天的希望。
    转机出现的时刻,就和危机突然而至一样,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他们现在所在的客房,不是别的,正是被楼肃和白茫二人研究过的那间,那扇隐藏起来的木门已经被他们剥出来一大半。正巧这时,屋子内存活的人都被逼到了这附近。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扇门会在此刻打开。它无声地敞开一道缝隙,一只修长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修士后背,将他拖进来。紧接着,其他人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拽住,一并拖进了这道木门。
    那些被操纵的尸体有一刻停滞,似乎是操纵他们的人也感到讶异。等他们重新动起来时,木门已经死死关闭了。
    城楼上握笛的男子把目光从那轮红月转到城中赵家。
    他的面容俊雅,却透出一股不自然的苍白,这让他有一种不存于此世的疏离。紫色的衣衫显出他的贵气,又有一丝阴郁,上面精致细腻的刺绣表明他身份显赫,然而除了脸部,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掌又有一些暗红的纹路,像诅咒,又像某种印记,这又在暗示他的来历不简单。
    赵家宅子出现的异常他已然察觉到。搭在竹笛上的手指轻敲两下,像在思索。
    最后他从城楼一跃而下,衣袂翩然,落地的前一瞬间,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
    白柏叫持戒仙君过来看他的新发现。
    “布老虎?”持戒对此也摸不着头脑,“这就是瘴气的源头?”
    白柏用剑鞘拨弄了那憨态可掬的老虎,让它在地上翻了个身。
    “看样子应该是源头之一。这布阵的人是不是有些恶趣味呀!拿小孩子玩的玩具?”
    持戒思考了一下。
    “也有可能是小孩子布置的?”
    “真的假的?!”白柏一惊,“现在的小孩都成精了吗?这么厉害!”
    “只是一个猜测,说不准的。”
    那只布老虎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变成了个普通的玩偶。持戒走上前,仔细地看它身上的花纹。
    “这老虎已经旧了。按理说,左右是个引阵的法器,布阵的人完全可以用个新的。但他选择让布老虎保持这种破旧的模样,说不定是他本人有什么执念。”
    “执念?这是童年遭遇了什么伤害吧。”
    白柏随口一说,但听者有意。持戒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残余,却又因为缺少什么,无法把它还原成有效的线索。
    持戒伸手捏了捏那只布老虎,手感还不错。他对白柏说:“除非特殊,否则布阵的法器都是一个模样。我们接下来只要在城中寻找这种老虎就可以了。还有,虽然它是布的,但不排除,它会跑的可能性。”
    白柏一听五官就皱起来。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得满大街地找老虎?这玩意真会跑?”
    “如果它不会跑,那我们之前不可能一直发现不了。这只是耗尽了附着的力量,才躺在这里。”
    持戒还在捏那只老虎,好像成了无意识的动作。他不经意地把老虎翻过来,不出意外,它的肚皮也是脏兮兮的。
    然而持戒眼神厉害,他一下子在灰扑扑的布料的一角,发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个字是用线绣的,针脚差到离谱,像小孩子自己弄的。而且它的写法是古体,若不是有仙人在,恐怕还认不出它是字,当作花纹错过了。
    持戒因为经常要整理典籍,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古文字,因而才能第一时间发现那是文字,而且一眼认出它是什么。
    这老虎上的字,不是别的,正是一个“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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