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闻言一愣,一听到“国院阐福寺”,他脑海之中便会飞快地闪过许多桃色旖旎的画面,脸上不禁染上几分不自然,微赧地垂下头,移旋开眼睛,轻声道:“……记得。”
    “一个问题,她问,无相大师还记得当初在国院阐福寺内的事情吗?她曾要求你去念一段佛经,你还记得她让你念哪一段吗?”达达木一边道出虞子婴的交待,一边古怪瞅着无相。
    实则他们在见到无相的第一眼,心中都开始确信他的身份了,毕竟像这么一个风光霁月、似玉石积山之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骗子之流,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们却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忽视了别人的交待。
    达达木与格桑暗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那人可有要我如何证明?”无相的修养很好,即使被人当众质疑亦容色不改,他伸臂让他们就塌而坐。
    **见达达木等人风餐露宿,一身的疲惫又饥又渴的模样,便转身吩咐身边的沙弥立即去准备茶水跟斋食。
    达达木回过神来,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抱拳正色道:“我是北疆国的达达木,这是我侄子格桑,而另外三个则是我的亲随,我们这一次来找无相大师,实则是受人所托来送来一样东西跟一句口信,但是,我们必须先需要确认一件事情,你真的是无相大师吗?”
    只是尚不明辨——他们因何而见他。
    就在达达木等人看无相的时候,无相亦在不动声色观察着他们,并且很快心底便对他们的身份跟来历有了大概的轮廓。
    “听主寺几位壮士找我,我便是无相,不知几位壮士该如何称呼?”客气而有礼的语气从无相稍清浅的口中出,却是让人如沐春风,心底一片恬静而舒服。
    一时之间,达达木等粗旷的人,看无相的目光不断升华着,从看呆了,变成最后不敢再看,怕自己太过直接的目光会亵渎了这如同神仙一般人物。
    无相一入厢房,众人只觉得跟见到仙人下凡一般,他身上无一不透着圣洁光环纤尘不染,如同雪峰浮动九外,新月一轮桂影中,他目光澄清而悠远,面容如冉冉霜华随露下,寥寥几笔墨偏浓。
    在入夜后,无相终于回寺了,他一回寺便从万佛寺主持的口中听了此事,稍作整理仪容,便去见了这五人。
    达达木等人当然是愿意等的,况且不愿意也必须得等,于是他们便被主寺客客气气地安排进了寺中的雅气扑鼻的厢房。
    其实他们不知道,能做到万佛寺主持这个位置上的人,那眼力与观察力都是顶尖的,所以他不需知道太多,只需要知道他们是带着善意而来,便足以通行了,至于其它……自有无相大师自行判断,倒需不着他多此一举。
    对于万佛寺主持这种态度达达木跟格桑都是比较惊讶的,因为他们以为他必然会好好地询问一番,待他们取得他的信任才会有此一举,但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简单便放行。
    万佛寺主持将达达木观察了一下,又看了看格桑他们,嘴里念了一句“阿米陀佛”后,便慈眉善目道:“五位贵客还请入内,无相大师大约会在入夜前赶回来,你等若无急事,可否劳累入寺稍等?”
    没等一会儿,万佛寺的主持便匆匆而来,他身后站着之前那个沙弥。
    当信使当到他们这份儿上,也算是尽心心力,鞠躬尽瘁了!但谁叫他们欠那虞丫头这么大一个人情,此时不还,还待何时!
    达达木摸了摸爬满脸的胡须,插腰无聊地翻了一个白眼。
    那名年青男子,亦就是格桑苦笑地叹息一声:“舅舅,这不是靠不靠谱的问题,而是这是无可奈何之下要作的选择,不过还是且等一等吧,或许他们有办法能够联系上也不一定。”
    完,沙弥便闭门,见沙弥走得干脆,高大的中年男子转身对一个身材经匀称修长的年青男子不满道:“真麻烦!那丫头如果咱们来万佛寺找不着他,便让咱们去找那朝渊国的景帝,我嘿,桑子,觉得她这主意靠谱吗?”
    沙弥偷瞧了他们一眼,凭直觉认为他们不像坏人,便合掌一礼,道:“既然如此,便请施主们稍等片刻,待僧回禀了主持后再回信与你们。”
    “老子是有急事找他,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上他?”高大中年男子一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他,举手投举之间带着一股果断命令的气势。
    “无相大师?”沙弥眨了眨眼睛,不觉用比较仔细地眼神多看了他跟他的同伴一眼,然后有几分迟疑道:“无相大师他有事已经出寺许久了,你们若要找他——”
    “师傅,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无相的人?”高大男子粗声问道。
    隔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僧袍的沙弥出来应门,他看了一眼似匪类般凶冷的高大男子,却不觉有异般温和有礼地询问道。
    “几位施主,不知有何事?”
    万佛寺只初一十五对外开放,一般的时候都是闭门谢绝入寺。
    一个面脸大落腮胡子的高大男子,大步虎阔地步上阶梯,扣响了万佛寺门,其它四人则守着马匹,静默以待。
    虽然人人都北疆国富有,但实则他们富有的太流于表面了,真正内涵的东西却太少,特别是精致程度,跟朝渊国相比,完全就是暴发户跟贵族的区别。
    他们五人停下后,便纷纷取下披风上的兜帽,抬头看了一眼这泱泱盛世一般的燕京万佛寺,都不觉一阵诧目。
    此时午阳正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燕京万佛寺增添了几分庄严的雅典静谧。
    经过连日连夜的赶程,这五匹骑乘终于在午时之前到达了朝渊国的万佛寺。
    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尽头拐弯一段路程,别无其它住舍,因为那里是万佛寺。
    “不像咱们本地人,瞧身形倒是粗旷得很,咦,你们瞧他们赶去的地方,好像是……万佛寺,是不是?”
    “这是哪家的人,如此不懂规矩!”
    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是以待这批骑士一闪而过后,杂嘈理论声不绝于耳。
    五匹火红的骏马奔驰在燕京最繁盛的朱雀街,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两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商贩,此时快值午时,这五匹毫无章法的踏骑奔跑惊得不少人仰头探头,惊呼张望。
    朝渊国——燕京
    ——
    对此,图鲁比起他阿爸更盲目,或许这跟虞子婴先前从狼口中救下他有直接的缘故。
    亦不好图鲁阿爸是否是一个比较真纯朴的一个人,因为虞子婴保证了,所以他却很是愿意去相信,因为相信虞子婴,所以他自然也可以相信虞子婴所相信的那个人,于是,他并没有再犹豫藏掖着那些积压在心中的重担,老老实实地将一切都托盘而出。
    虞子婴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一眼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她心底早已有了腹稿,她认真地看着图鲁父子,语气清晰而沉着:“别的不好,但我相信他承诺的事情绝不会失信于人,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出面保证。”
    他已经完全将摩羯这个女人演活了!
    “乖你呢~你觉得我的是真的吗?”**长佻细眉,像一只狐媚的狐狸精一样笑盈盈地睇着虞子婴。
    “是真的吗?”图鲁阿爸闻言虽然惊喜过望,但心底却多少还是有些存疑,他不了解**,更不知道他凭什么做出这种保证,他高兴的是他话中的内话实在太过美好,美好的就算是一则谎言,他也愿意为之而冒险。
    **倒是也不为难他们,很是直接地给出承诺:“可以,甚至我还可以让你们重返未央城民户籍,只要——你能够将你所知道的一切托盘而出,包括你阿爸私下所做的一切一一通通告诉我。”
    图鲁阿爸跟图鲁的注视本是焦胶在虞子婴身上,但见她却望向她的“俘虏”,心底不禁感到一阵诧异跟不解,他们亦一同望去。
    虞子婴如今实力大打折扣,再加上这地盘这群流民都棣属**,所以她对此事不好越俎代庖,便将询问的视线侧向**,等待他的决定。
    哈喀已死,而圣主匆匆离去,亦不知道会不会重返一遍,彻底斩草除根。
    图鲁阿爸倏地出手紧紧攥住了图鲁,似想从他身上寻求勇力跟力量,他抬起一张泪眼横纵的脸,哽咽道:“若、若是我全部都告诉你们,你……你们能否想办法保我等一命——”
    “那你们又知不知道这一场灾劫……因何事而来?”**像是不耐烦看图鲁阿爸那只懂懦弱逃避的姿态,他莲步轻移,红衫于火光之中耀出一种妖艳四射,也飘来了一句。
    图鲁阿爸双腿发软,不住地朝下滑落,似难过不能自已。
    “阿爸,你、你怎么了?”倒是图鲁吓了一跳,他徒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赶紧搀扶起他的阿爸,焦色紧张在喊道。
    他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间异常凄厉,像老鬼鸹叫,惹得许多流民都不住地频频朝这处望来,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敢过来,只远远地观注着。
    ——果然啊,他是知道的。
    图鲁阿爸闻言,余光不经意扫了一下黄沙地上的大片血迹跟断肢残骸,竟生生哆嗦了一下,喉咙发干,然后全身轻微地颤抖,最后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并且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哭声。
    怕是知道吧。
    一听图鲁阿爸这么问,虞子婴心底倏地一下雪亮,她转眸投向他,眸色异常沉黑幽深:“你知道你的阿爸是怎么死的吗?”
    或许是因为刚才歇斯底里的大哭了一场,现在图鲁阿爸的声音就像粗砺的沙纸刮过,十分地刺耳沙哑。
    不过,他这人向来脾气好,再加上虞子婴曾多次救了图鲁跟他们,所以他只得无奈地站起来,用袖子轻掖了掖眼角的泪水,吸了吸泛红的鼻子,体力不支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不、不知道虞姑娘,您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而前边儿,图鲁他阿爸哭丧悲伤的心情也被虞子婴那一番完全词不达意的劝慰,跟**这个没眼色在这种时候笑得前仰后合的人给搅得一塌糊涂了。
    虞子婴面色微赧,横了他一眼。
    “噗嗤——”**一直默不作声地站着离虞子婴不远的位置,自然将她试图“安慰”图鲁的那一番不着调的话儿一字不落地收入了耳中,他就像听到一个十分有趣新奇的笑话一样,一个忍俊不住便笑得花枝乱颤,甚至还做出鼓掌赞溢的姿态来着。
    ——既然都要死,她这还是稍哈喀活得太久了不成?
    到最后,虞子婴的声量不觉减弱,蹙了蹙眉,因为她觉得她这番话或许逻辑不知不觉在哪里出问题了,因为图鲁看向她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滞跟哭笑不得。
    想到这里,虞子婴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嘴角,努力让自己稍微学习着一些世俗礼仪,她尝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笨拙地开始安慰道:“你或许不知道,死其实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人都会死……比如你跟我,还有这一次侥幸死里逃生的这群流民,我们所有人其实都会死的,只是为早跟晚而已,而你的阿爷……老实,比起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活得要久了……”
    她这才想起这位虽然伪善且野心勃勃的哈喀,是图鲁他的爷爷,死了一个亲人他自然是会伤心的,这种伤心无关于哈喀的善与恶,亦关于别人的评价跟喜好。
    她从来就没有哭过,虽然哭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而她……好像生就缺少了这一块儿,但这并不表示她不知道人为什么会要哭泣。
    那里面的悲伤跟泪水模糊下的凄伤如此地明显。
    虞子婴被图鲁那一双通红痛苦的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微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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