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人多,裴行遇也没多说只是摇了下头,“嗯,再说吧。”
    周谦较识趣,轻咳了声说:“那个……裴将军,我们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我父亲过去做的那些事,是是非非我也无法去评判,更不敢要求您为他平反,记恨也是您的权利。”
    裴行遇:“不会。”
    陈姨见他们优化要说,伸手将烟烟抱了起来,“烟烟小宝贝,我们去外面看花好不好呀?”
    裴烟侧头去看裴行遇,见他点头才说好。
    陈姨将人抱了出去,周谦从口袋里摸出两枚一模一样的芯片递给裴行遇,“这个是星际联邦来家里搜的东西,我一直藏着,应该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裴行遇接过来,“有心了。”
    周谦摇了下头,“我父亲戎马一生,最后落得这个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下场,连联邦墓园都不能进,骨灰至今都还摆在家里,我没本事帮他,唉。”
    裴行遇说:“人死如灯灭,周老不会介意进不进墓园。”
    周谦含泪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我自己心有不甘罢了,希望他生前身后都一样尊严不灭,想一想也没意思,死了无论谩骂还是缅怀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病房里寂静无声,周玥看着几个长辈,小声问:“那会打仗吗?”
    周谦摸摸女儿的头,长叹了口气说:“那裴将军靳司令我们就先走了,过段时间我想带着家人移民,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能帮忙一定帮。”
    裴行遇颔首。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靳燃说:“打仗也跟你们没关系,只要有我和裴将军就战火烧不到你们。”
    周谦推着女儿出去了,裴行遇低头看着芯片出神,其中一枚是记录型芯片,类似于录音笔,但比录音笔多了影像播放。
    靳燃拿过来打量了两眼,接入到通讯器里,启动芯片却显示密码。
    “乖乖还有密码,这么神秘兮兮的,你生日?这个总不会是咱们结婚纪念日吧,周老没这么浪漫。”
    “口没遮拦,试试我在军队的编号。”
    靳燃“哦”了声将编号输入进去,“滴”的一声密码开启,周槐茂的影响顿时浮现出来,端坐在办公室里,背后军旗衬得他更严肃冷漠。
    “如果你们能够看到这段话,证明我已经不在了。人生须臾数十载匆匆而过,作为军人能活到这个年龄已经实属不易,我也不奢求更多,但作为一个军人我多希望能够战死。
    犹记你刚进星际联邦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是裴远之的儿子,你们长得真的太像了,那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过对于寻找新家园的计划我不后悔,人类只要继续繁衍,就一定会有需要这个计划的一天。
    不死人军团附着这个计划而生,或者说根本就是利用了我,这件事我责无旁贷也从没想过否认,今天这段话我不是为了给自己推卸责任,你父母妹妹因我遭罪,我早该以死谢罪。
    我早知道你是ega,把你送上“天纪”号,一是因为我也在调查“星官计划”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还有我的私心,想知道“天纪”号到底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二是只有诺拉和靳娴才不会害你,她们对性别没有偏见,更不会以此邀功。
    “天纪”号爆炸之前,我收到靳娴的通知,说你被流放在星际空间里,让我过去接你。
    我到达的时候你沉睡在空间舱里,“天纪”号爆炸,所有人都不知所踪,我把你送到星际医院,发现你手上有自己的记忆芯片,我将它拿走,用智能机器人强行将你的记忆封锁。
    我那时才发现,星际联邦情势波云诡谲,远远不是某一个人能够撼动的,对你来说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我希望你忘记。
    后来你拿着委任令去找元帅,我才知道你的记忆没有被全部封锁,智能机器人到底是死物,压不住你的精神力。
    “k7”号被重启之后更名紫微垣,作战单位周边十七个小行星监视、给你身上装监控芯片、每天和联邦通话都是我提出的,星际联邦盯着你的人不止元帅,我想只有我先严苛压迫你,别人才找不到借口对付你,你锋芒太胜又没有害人之心,孟如钱也是个老好人,整个舰队没一个会争权夺利的。
    我说这些不是希望你能原谅,只是担心那枚扣子落到有心人手上你能不被欺骗。星际联邦以后就靠你们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时时在,我等着你们能给星际联邦一个光明的未来。”
    屏幕定格,裴行遇心里五味杂陈,靳燃也少见的沉默了一会,其实他们已经听过蛛丝马迹也自己差不多推理出事情的原貌,但从周槐茂本人口中说出来,还是另一番震撼。
    靳燃取出芯片,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这种话,坚信清者自清不会辩驳。”
    裴行遇轻舒了口气,“他不是辩驳,是担心我们被骗。”
    周槐茂这一生,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星官计划”的偏差他认,功过坦然面对绝不推诿,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靳燃捏着另一个芯片迟迟没有接入,“要不然等你好了再说,这里头东西我怕你受不住。”
    “不碍事,我……”裴行遇双眸一颤,被靳燃亲懵了。
    “我是不是说过,你再说一次不要紧不碍事没关系我就亲你,索吻直说绕什么圈子。”靳燃虽然在笑,但眼神里全是威胁。
    裴行遇主动服软,“靳先生原谅我一次,下次不说了。”
    靳燃顺杆儿就下来了,“乖。”
    裴行遇忍笑配合他闹了一会,“你实在不放心的话那你帮我看,记忆芯片每个人都能提取,这次密码还真是我生日。”
    靳燃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哎呀!”
    “怎么了?”
    “这要是在以前你肯定还要说不要紧自己能受住,宁愿自己吃苦也不让我有一丁点儿危险,现在怎么愿意让我帮忙了?爆炸把脑子震坏了?”
    “你是我先生,依赖你有问题吗?”
    “没有。”
    靳燃喜滋滋地把芯片接入,没开启先爬上床躺好,裴行遇从背后抽了个枕头给他,然后伸手攥住他的手掌,被他张开五指扣住掌心相交。
    “开始了啊。”
    裴行遇点头,“嗯。”
    靳燃按下开启,意识瞬间被拉到战舰的空间里,尖锐的警报嘶鸣剐着耳膜,尖叫声和报告声不绝于耳,心脏不由得提了起来。
    靳娴快步走出指挥舰,“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
    靳燃手指倏地一紧,瞪大了眼睛看面前的靳娴,迫切想听她和自己说句话,但他怎么也张不开口,好不容易张开了却说不出话,反倒是另一个声音像是从他的胸腔里发出来。
    “长官,防御系统和通讯系统都被人恶意切断了,弹药库密钥被损毁,备用能源无法启动,也不能向地面或者其他军团寻求帮助。”
    这个声音有些冷淡,估计是感冒了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像是裴行遇的声音。
    靳娴转身就往中央控制室跑,这里的红灯刺的她眼睛都要失明,所有的仪器都在报警,每个人的脸上全是绝望,不光是自身故障,甚至还夹杂了被导弹锁定的警报声。
    “能修复吗?”诺拉·铂西双手按在操作台上,偏头问。
    “不能,所有仪器都显示故障,无法重新也无法用仪器进行修复,我们这次……”工程员看着铂西司令轻轻地摇了下头,到底没将那句话说出来。
    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报告,一切都兵荒马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抵近死亡,报告的人嗓子都在颤。
    等待死亡才是最痛苦的。
    裴行遇不知道靳燃看到了什么,但他抓着自己的手紧的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虽然剧痛但还是没有挣扎,由着他掐,伸手给他抹了抹额角的汗。
    “别怕,我在这里。”
    靳燃呼吸急促,额头的汗越来越多,裴行遇低头亲了他一下,“别害怕。”
    诺拉·铂西将舱门一关,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严肃道:“我现在以“天纪”号司令的身份给你们下最后一道命令,撤退!”
    靳娴立刻道:“这是逃亡!”
    “我说撤退就是撤退!”诺拉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冷硬,“再废话我现在就把你军衔剥了!你跟裴行遇是‘天纪’号最后的希望,走。”
    裴行遇说:“你们走,我留下。”
    诺拉·铂西叫住他,“我是‘天纪’号的最高指挥官,我必须跟他们一起同生死共进退,谁都能走,我不能。”
    靳娴憋着眼泪不肯落下来,“星际联邦不是对战舰有定位吗?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一定知道了,我们再撑一会,一定能等到他们来的!”
    诺拉闭了下眼长长舒了口气才睁开,眼睛也红了,“这次出征不是为了清剿海盗,也不只是为了寻找银河之星,元帅是让我调查韦迎寒是不是还活着,他怀疑当年韦迎寒根本没死。”
    靳娴追问,“什么意思?”
    诺拉满含自嘲的笑了下,“传闻银河之星里藏着取之不尽的能源和足以毁天灭地的武器,方志珩这些年的元帅之位一直坐的不是很安心,韦迎寒无论当年还是现在都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想坐稳这个位置,就一定要找到银河之星确认韦迎寒的死亡。”
    靳娴震惊不已,“你早就知道!”
    诺拉:“我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他是司令,下达的命令我必须听从,但我没想到他要对我们灭口。”
    “连劲风也是方志珩的人?”裴行遇想了想,又问:“既然方志珩想要我们帮他寻找韦迎寒,为什么又要对我们灭口?”
    诺拉眸光沉痛,“因为我调查出了另一件事,他借着叶兰逐之力上位,娶了老元帅的独生女又害死了她,最后连老元帅也因为女儿惨死万念俱灰不多久也去世。”
    诺拉性子刚烈,当即便去质问方志珩此行目的,他找韦迎寒到底是除害还是一己之私。
    她没想到堂堂星际联邦的元帅竟是踩着这么多尸体和肮脏手段上来的,方志珩矢口否认,诺拉失望至极,他本是自己最崇拜的人。
    星际联邦史上最年轻的元帅,雷厉风行手段独到,其实只是个玩弄权术的小人,对他来说舰队上这些人和数据并无区别,像智能机器人一样可以随便牺牲,军队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警报声更大了,爆炸声和震动交错,荣隆开始对着战舰进行轰炸了!
    诺拉话音戛然而止,抓起两套防护服塞到两人手上,“快走!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你们活着才能揭开!不然我们全都白死了!”
    靳娴不肯接,“裴行遇自己走就好,我不走!”
    “我用司令的身份命令你,给我滚!”诺拉从来没有对靳娴说过重话,这一刻却红着眼睛指着门让她滚,“我们不能都死在这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你懂吗!”
    靳娴死死咬着牙,抓起防护服和裴行遇一起给诺拉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走。”
    裴行遇话少,一直没怎么说话,到放置逃生仓的门口才发现门被打开了,所有的逃生仓全部不见了,只剩两个仿佛纸糊的空投仓。
    靳娴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给靳绍原拨通讯,可都显示被屏蔽信号无法拨出,她又开始尝试着给每一个人拨,不知道连上了那条信号突然拨通了周槐茂的通讯信号。
    “星际空间天市98号跃迁点东875南148请求支援。”靳娴话未说完通讯一下子断了,她再怎么拨都没有反应了。
    靳娴扔了防护服,郑重地跟裴行遇说:“你活着,‘天纪’号的人就是光荣战死,我相信你能活下来给我们该有的尊严。”
    裴行遇咬了下牙,攥紧防护服说了声“好”。
    靳燃含着眼泪笑了下,把手搁在了裴行遇肩上,说:“我弟弟……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跟他结婚,只是一场交易。他虽然看起来混账但其实很乖很好,如果你有机会跟他相处一段时间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他,如果最后还是没有那个缘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好吗?”
    裴行遇没说话,说实话他已经快要忘记那个眉目张扬的少年是什么样子了,也差不多忘了自己已经结了婚。
    “我弟弟真的很好很好,你性子冷执念重又善于自困,他会是你的明灯,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好。”
    靳燃心脏几乎被硬生生剿碎,疼的四肢百骸都颤抖,拼了命地喊姐姐想抓住她的手,可偏偏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看着她的笑还有越来越远的样子。
    “他”坐上空投仓,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天纪”号轰然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将他的眼睛刺得几近失明,一阵阵爆炸的环形气浪向外扩散,小爆炸此起彼伏。
    “姐姐……姐姐!”靳燃把裴行遇的手腕捏的发紫,自己的嘴唇也咬的快出血,陷入梦魇一般重复喊着两个字。
    裴行遇看他痛苦得脸色惨白,心疼得直接将通讯器终止,抽出了记忆芯片,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靳燃,醒一醒。”
    靳燃睁开眼睛茫然了一秒,突然翻身将裴行遇环抱住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整个人都在颤,呼吸乱的一塌糊涂。
    “我在,我在。”裴行遇拍着他的肩膀和后背低声重复,“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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