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老鼠脸需得紧紧裹紧衣裳才能抵御风寒,早先的酒劲则是在方才惊魂未定的一刀中,尽数消耗殆尽。
    火堆温暖,火光映照在王莽的脸上,不只是因为距离火堆最近的关系,还是因为心中局促,依稀可见到他额头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很快落在地上,寂静可闻。
    反倒是王初一脸上的笑意正浓,只是这笑容在这院子里的十几个汉子看来,要多可恨有多可恨。
    如果目光能够杀死人,王初一现在早就被洞穿了一个透心凉。
    王初一一幅你就是不敢动手的样子,王莽虽被他一番话扰乱心神,但毕竟不是一个善茬,否则又怎能做了那几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只可惜此时已被十三娘阻拦在身前,有刀不能抽。
    十三娘淡淡笑道:“你的确很聪明,也很会蛊惑人心,我的这帮弟兄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现在却都被你的这番话吓到了,看来别人说的没错,在江湖上混,需要小心别人的刀子,在京城混,最需要提防的就是你们这些公子哥儿的嘴皮子。”
    “这么说来,十三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王初一面露喜色。
    惊魂未定的老鼠脸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到后背一阵冰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那也得看是什么请求才行,外面很冷,跟我进屋子里去说。”
    “大姐。”
    见十三娘竟要带王初一进屋子,众汉子们俱是惊讶齐声惊呼。
    老鼠脸亦是再度匪夷所思。
    与十三娘接触并不多,却是知道这位唯一的女头领有一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向来不允许男人进她的屋子,这也算是一种洁癖。
    即便是童大宝亲自前来也得规规矩矩遵守这一条规定。
    下面都说是因为这女人当年被那伙山贼祸害的厉害,被关在马骝里足足半个月,任由那帮马贼宣泄,自此才患上了这种怪毛病。
    眼下十三娘竟主动邀请这大言不惭的小子进屋,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赤脚回屋的十三娘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屋子里面尽是粉色装束,这小院虽说不上豪华,但里面的东西却是尽显女子风情,温暖地龙铺就整个房间,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薄纱地毯,熏香阵阵,一双锦绣花靴正安安静静摆放在门口。
    王初一略微有些不自然。
    比起这屋子里的摆设,自己身上穿的粗布麻衣以及脚上穿的因为走了一天路,而有些沾染泥泞的布鞋,显得格格不入。
    十三娘倒也不在意,只是淡淡道:“鞋子脱了进来。”
    “那我……”
    老鼠脸连忙问道,但很快便发现说的这句话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自己是什么人?能跟十三娘近距离说句话已经算了不得,又怎可能亲自踏进她的房间?
    房门很快被十三娘关上,一片昏暗。
    门外的老鼠脸似乎能感觉到身后十数道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目光,连忙四下张望装作看风景。
    至于连同王莽的十几个汉子,低声议论一番之后,到底是没敢靠近那间屋子半步。
    老鼠脸莫名想起道听途说而来的一件小事,说的便是十三娘刚刚被童大宝带入京城之后,便是居住在这个小院,那时候都还不知十三娘的凶名,又因十三娘长得极为好看,风韵极佳,便有两个色胆包天的蟊贼三更半夜打算偷偷溜进小院。
    那两个蟊贼也是京城本地有名的采花贼,武功也不弱。
    道上人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都期待着下文。
    毕竟是童大宝带回来的人,纵然再垂涎,道上的人也不敢坏了规矩,只有那两个行事肆无忌惮的蟊贼可以不受约束。
    外面的人等待半天始终不见动静,也不见女子呼救声音,彼时等候在外的人便以为八成是得手了,否则为何叫都不叫?说不定院子里的妇人还正好这一口,毕竟十三娘穿衣裳喜欢裸露一些部分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就在外面看戏的人打算离开时候,院子里突然丢出来两个血淋淋的物件儿,未几,两个在京城中从未失手过的采花贼陆陆续续被人如同踢球一般踢出大门,一个成了疯子,一个成了傻子。
    十三娘凶名自此名动京城黑道。
    从此没人敢再自讨没趣打十三娘的主意,哪怕是跟随十三娘朝夕相处,最有机会的手下。
    房间之内,王初一仅仅往里面走了几步,便不敢再走,只因再往前一步,便是摆放着十三娘贴身衣物的地方,这些轻如蝉翼的衣裳,与其说是衣裳,倒不如说是薄纱。
    大齐的纺织技术极为高超,乃是中原各国之中名列前茅,其中又以女子的衣裳最为出彩,曾有人言五层轻纱可见痣,说的便是女子的衣物,哪怕是穿了五层,也能清清楚楚看见女子身上的一颗痣。
    不过这些衣裳正经人家总归是视为伤风败俗,至少在京城中,除了已经去过几次的丽春院,王初一迄今为止,也就见过十三娘穿这种轻如薄纱的衣裳。
    贴身衣物凌乱的丢了一地,甚至还带着一些妇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怎么不往前走了?方才你那股子骂人的豪气去了哪里?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怕,怎的这就不敢往前走了?”
    十三娘正侧躺在一张足够容纳三四个人平睡的大床之上,因为屋子里面铺设有地龙的关系,使得地板极为温暖,床上的一张鸳鸯戏水被褥也不是很厚。
    此刻十三娘正单手撑着头颅,一脸玩味的看向王初一。
    王初一一改方才豪迈,不确定的问道:“十三娘带我进你房间,难不成就为了说这句话?”
    十三娘不说话,只是看着王初一。
    被一个躺在闺床上的女人如此盯着看,王初一只觉得浑身难受,他面色不自然道:“算了,今儿个这事我就不找你办了,我这就去外面跟刚刚那位大哥道个歉,完了就各回各家。”
    说罢便要出门离开。
    没成想十三娘呵斥道:“站住,谁允许你出去?老娘就这么让你感到害怕?”
    王初一没好气道:“有没有让人觉得害怕难不成你心里没数?我说十三娘,我都说了不找你办事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让你进来自是有话要问你,有些话能让外面的人听见。可有些话,外面的人听不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王初一皱了皱眉。
    十三娘突然笑道:“方才你在外面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难不成你觉得我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王初一一脸不悦。
    十三娘却不以为意。
    她突然下了床,赤脚朝王初一走来,款款身姿先是围着不知所措的王初一转了一圈,随后才轻笑道:“京城里的富贵公子哥儿不少,可我还真没见过有不怕死的,我更不相信什么算无遗策,这些年来的经历告诉找,所有的雷打不动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根本不惧怕,或者说,不在乎……”
    十三娘突然出手遏制住王初一左手脉搏。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会武功。”
    但很快,十三娘的笑意戛然而止。
    “怎么会?怎的在你身上察觉不到半点内力,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初一哈哈大笑。
    “怎么着?难不成十三娘你觉得我会武功所以才不惧怕?你觉得我若是真会武功,又岂能容一把刀悬在我的头顶?”
    他说罢又自言自语道。
    “学武功有什么好的,吃苦不说,勤学苦练数年还不一定学有所成,这么算下来还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来的实在,有句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正如同方才我说的那般,再厉害的高手也架不住一个有钱人不是?”
    嘴上如此说,心下却是暗自庆幸。
    面前这女人虽说看似顶多凶名在外,实则心思缜密其中。
    若非如此,恐怕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将一伙杀人如麻的山贼变作太监。
    好在自己有师门混元功护体,这门内功与江湖上大多数的心法秘籍都不同,最是擅长隐藏内息,内力越是浑厚,便越是与常人一般无二。
    最开始入京时候,云梦郡主身边那位齐先生想要试探,亦是没能得到什么结果。
    难不成真是我想多了?
    放开王初一的手,十三娘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她很快收敛笑意,淡淡道:“就当做是我误会你了,你应该庆幸我让你进门是救你,若不如此证明我要保你,恐怕你前脚刚刚离开这座院子,后脚便被他们剁成了八块,你以为你的那一番话能吓得住他们当中的谁?”
    松了一口气的王初一怀抱双臂笑道:“那我岂不是还得感谢十三娘你?”
    “感谢倒是不用,不过我现在想问问,你怎的又不害怕我了?”
    “因为方才我是害怕十三娘想吃人,不过现在却是不担心了,十三娘既要保我,便不会杀我,所以也就没什么好害怕得了。”
    王初一长呼一口气,就地坐了下来,又双手枕在脑后惬意的伸长了身子,呼吸着房间里的氤氲香气,无比惬意。
    站在他面前的十三娘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对眼前年轻人的另眼相看。
    须知入京的这些年来,还真没几个男人敢踏进自己房间,更别说如此放肆的躺在地毯上,不过眼前的年轻人不管如何放肆,至少有一点是别的男人所没有。
    那就是从王初一眼中,看不到任何一丝别样的色彩。
    须知以往的日子里,哪怕是外面那群一直跟随自己的手下,都会时不时从他们眼中看到贪婪两个字。
    难不成眼前这家伙真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儿干,放着万贯家业不去继承,偏偏要与自己这帮亡命徒们共同做叛国的大事?
    若是如此,那便是热血上头的愣头青。
    可方才在屋子外面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却是实打实的有理有据,步步紧逼,愣是将身上背了不少人命的王莽逼的杀心动摇。
    这些话又岂是一个愣头青能说的出来?
    十三娘突然有些觉得看不透眼前这个家伙。
    既然看不透,那便试试能不能摸透。
    于是,在王初一的惊骇之中,十三娘顺着他的旁边躺了下来。
    四目相对,吐气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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