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楼众人觉得困难已过,众志成城准备第五次国宝南迁时,《北平快报》刊登了一封联名检举信。信上检举了故宫博物院院长存在严重的违规行为,擅自出售宫廷金器、绸缎、皮料,私自伪造故宫账目。
    不同于之前的匿名信,这封联名检举信上所写的检举人名字是七名记者,舆论一片大哗。这次连国外的记者和报刊都开始关注此事。
    北平地方法院监察处开始立案调查,并且通知故宫准备答辩书。
    故宫的工作人员都感到十分气愤,但又没有任何办法。对方明摆着要找麻烦,脏水往身上泼容易,可是洗干净就难了。
    顶着舆论的谩骂非议,傅同礼递交了一份条理分明的答辩书。反驳检举信是无中生有,接着列举了若干个争议严重的处理物品,写明了这些都是残缺品,经过审查组认定没有丝毫历史艺术价值,只是清朝内务府自己生产制造的常用物品。并且处理每件物品所得的银钱都归为故宫博物院的基金,没有挪用过一分钱用于发放工资。
    “……时在日军逼近榆关、北平岌岌可危之时。为古物大举迁避,非有巨款不能成行……南运数至万箱,所用费用,财政部未出分文,纯赖此废金变价之数。”
    沈君顾捏着报纸,看着上面印着的铅字,一边念一边满是心酸。
    也怪不得岳霆当初为了筹集资金无所不用其极,原来情况竟已危急至此。而且岳霆毕竟无法接触到故宫的核心,他弄来的资金大部分都是用在那些军火上,故宫的正常运转还真是靠着之前几次变卖处理物品来维持的。
    想起傅同礼仅有的几套洗得发白的衣服,沈君顾痛恨那些没有弄清楚事实就胡乱泼污水的人。即使他们纷纷找关系托人,把这份答辩书刊登在各大报纸上,但引起热议的永远是那些尖酸刻薄的讽刺檄文。
    傅同礼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沈君顾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笑笑:“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
    “傅叔,我的钱最近都花在买古董上了……”沈君顾一脸惭愧,他最近虽然也赚了很多钱,但因为到了南京和上海,逛了这两个大城市的古玩街,一下子见到了许多令他怦然心动的古董,口袋里的钱从来不超过十块大洋。
    “你啊,跟你爹一样。”傅同礼既欣慰又辛酸地揉了揉沈君顾的头。
    沈君顾顺着他的手劲,垂下了脸,掩盖住眼中的复杂情绪。
    现在的他,居然也会觉得这句话算是夸奖而不是讽刺了?
    “得了,别想了,还当我不知道你和岳霆那小子都做了些什么吗?傅叔还真欠你们一句谢谢。”傅同礼叹了口气。如果他足够强大,又怎么会让这些孩子为难呢?
    “傅叔,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沈君顾一看傅同礼的表情就懂了。他这个傅叔,就是把自己逼迫得太紧了,总觉得自己是大家长,所有古物和工作人员都是他的责任。
    傅同礼拍了拍沈君顾的肩,拉过一旁的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傅叔,是出了什么事了吗?”沈君顾见傅同礼一副要长谈的模样,立刻坐直了身体,“是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吗?”
    “答辩书交了,我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傅同礼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像是完全不在意其中包含了多少辛酸和委屈。
    “傅叔……”沈君顾心中酸涩不已,攥了攥双拳,压抑着问道,“值得吗?”
    “选择以守护古董为己任的职业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傅同礼平静地笑笑,“其实换位思考,我如果作为什么都不知道的看客,在这样的舆论引导下,自然也会有这种猜忌。那个人每天看着那么多的古董,难道就不心动吗?随便拆下来个边边角角,就能换好多大洋呢!找个赝品把真品替换出来,或者直接笔一划就报备文物丢失揣自己腰包里了,岂不是可以轻松霸占皇家收藏?”
    沈君顾闻言一阵沉默,憋了半晌只能重复傅同礼方才说过的话:“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
    “其实,也是因为每个人对宝物的定义不一样。”傅同礼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就拿交泰殿放置的那二十五方皇帝宝玺来说,那些宝玺是能填饱肚子啊?能驱灾辟邪啊?还是能保佑大清国长长久久万世平安啊?”
    “都没有。大清还是亡了,那些至高无上的宝玺除却历史意义和本身价值,在乱世之中恐怕还没有一袋大米值钱。”
    “嗯,可能宝玺还值点钱,容易携带还容易变现。那些石鼓呢?碑刻呢?第五次南迁应该会把那十面石鼓带过来。你说,那东西,放普通人家,还嫌碍事啊!”
    “什么?陈仓石鼓终于要运过来了!”沈君顾关注的重点立刻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陈仓石鼓啊!
    如果给全中国现存的国宝排个名,那么陈仓石鼓绝对能进前三,曾被康有为誉为“中华第一古物”。这一组石鼓一共十面,圆而大方,上窄下宽,每面石鼓上面都刻有石鼓文,记载了先秦时期的渔猎之事,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石刻。
    陈仓石鼓的价值无法估量,那上面的石鼓文一字万金,甚至连宋朝的石鼓文拓本都能卖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天价。
    这十面陈仓石鼓被历代统治者奉为镇国神物。在两千多年之中,经历了被发现、被遗失、被掠夺等等波折,幸好无一缺失地保存下来。从元、明、清三个朝代以来的六百多年里,这十面石鼓都没有离开过北平。
    可是这么珍贵的石鼓,按理说肯定第一批国宝南迁就运出来了。可就是因为它们太珍贵了,所以在装箱时非常困难。
    每面石鼓都是一整块花岗岩,重达一吨,本就运输不便。再加上石鼓表面的石鼓文,才是石鼓真正的价值所在。只是在两千多年的岁月变迁中,石鼓表面刻了字的那层石皮,都已经有些与石鼓主体剥离开来,让人担心稍微大力一些碰触,就能把那层石皮碰碎掉。
    这样一来,这十面石鼓就完全没法装箱,金石组的负责人龚鹏跑了好多地方咨询是否有合适的方法,后来问到了一位古董店的老板,那位老板教了一个方法,但龚鹏却依然觉得不放心。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别无选择,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龚鹏只能咬着牙用了那个法子。
    那位老板所教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高丽纸沾湿,然后用镊子一点点塞入裂缝之中,小心塞满即可。当然,外面依然要包上厚厚的棉花和稻草再装箱钉木条。
    这么简单的方法,自然听起来很不安全,又是对待这样珍贵的文物,所以龚鹏和其他工作人员直到最后才不得不下决心。
    高丽纸是唐朝时期产于朝鲜半岛的高丽贡纸,后来多有仿制。高丽纸以绵茧所制而成,就像帛布一样坚韧,润湿了之后像棉片一样,干了之后纸的组织发生了膨胀变化,就跟棉花一般,牢牢地填充在裂缝之中。龚鹏虽然没有试验过这种方法是否牢靠,但在尝试了之后,凭经验和直觉认为此法可行,便当机立断组织人手即刻开始进行。
    只是看起来简单的方法,实际操作起来需要非常小心谨慎地对待,务必要保证裂缝之中的所有空隙都被塞满了高丽纸,所以进度相当之慢。
    而本来这十面石鼓还是可以赶得上第四次南迁的,但因为傅同礼想要赶在监察令下达之前起运,所以只能等待第五次南迁。
    “石鼓终于要来了?哎呀,给它们留的第五层的位置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沈君顾心痒难耐地搓了搓手。不过他一抬头,就发现傅同礼一脸无奈的表情,连忙坐直身体,“傅叔,你继续说!”
    说?他都说到哪儿了?傅同礼轻叹了一口气,总结道:“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的。”
    “傅叔……你是说……他们非要把你搞下去不可?”沈君顾一点就通,神色凝重。
    “看起来就是这个架势,他们想要安插人手进来,但我不放,所以就要想办法让我走。”傅同礼淡然地说道,“我就算不辞职,也会被革职,到时候还会撤掉一批元老,换进对方的人来。”
    “傅叔!”沈君顾万万没有想到,傅同礼居然已经起了辞职的心。
    傅同礼拍着他的肩,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去做对的事情。”
    “每个人心中对宝藏的定义都不一样。”
    “我的心里也有宝藏,价值也无可估量。别人无法用言语来动摇它,无法用拳头来抢走它,无法用枪炮来摧毁它。”
    “所以,至少要守护好自己心里的宝藏,做自己的守藏吏。”
    “这也是你父亲说过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现在交给你了。”
    傅同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平静,可是沈君顾越听越觉得鼻酸。
    “这些……这些父亲都没跟我说过。”沈君顾的眼圈微红,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傅同礼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沈君顾了然,想必这些话应是在兄长离家母亲病逝,他与父亲的关系闹僵之后说的。那时的他,又怎么可能静下心听父亲讲话。他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楼道外传来了跑步声,随即岳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傅老师,你果然在这里!有好消息!”已经阴沉了几天的岳霆头一次脸上挂着笑容。“什么消息?”傅同礼倒是一脸的镇定,平心静气地问道。
    “昨天顾监察官上交了对故宫的监察报告,证明故宫账目确实没有问题,而且毫无违规行为。再加上之前傅老师你的答辩书,法院应该足够对那七名记者交代了。我打听了一下,接下来大概会转交北平地检厅处理,大体上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岳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杯就一饮而尽。
    “啊?那个顾监察官,看来还真是个好人呢!”沈君顾最近没少听徐姨抱怨那位顾监察官,所以还有些意外。
    “好人……”岳霆的表情有些奇怪,完全没想到那个被称为“监察院之狼”的男人,居然还能被人说成是好人?
    沈君顾看到岳霆一言难尽的神色,不禁对那个顾长官好奇起来,再联想到那日他无故被动过的工作台,忽然心生好奇地问道:“那天那位顾长官,都要求看了哪些字画啊?”
    “哦,那个字条我从徐姨那里要来了,正好带着。”岳霆习惯性地收集着一切小证据,从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把那张字条给抽了出来。
    岳霆把字条递给了沈君顾,就见后者看了一眼之后眼神迷茫了片刻,瞬间睁大了双目,满脸的难以置信。
    “那个顾长官人呢?”沈君顾“唰”的一声站起身,抓着岳霆的肩膀急问道。这熟悉的字迹,他怎么能忘记?怎么敢忘记?!
    “已经回北平了。”岳霆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沈君顾难道还认识顾渊不成?没道理啊,之前听名字也没任何反应啊。
    “我要去北平!”沈君顾深吸了一口气,对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傅同礼认真请求道,“傅叔,第五次国宝南迁,让我去随队吧!”
    北平监察院
    顾渊挂掉电话,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
    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这份关于故宫的监察报告递上去,肯定会被一向看他不顺眼的人揪住不放,成为攻讦他的突破口。
    况且他最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都耗费在了故宫,北平政局瞬息万变,等他再回到监察院的时候,就早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再加上他一直特立独行,从不结党营私,所以一时之间,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
    为了那些破古董,赔上了自己处心积虑经营来的前程,也不知道这笔生意划不划算。
    顾渊坐在皮椅上环顾整个办公室,食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打着。
    “长官……”下属推开门,显然没料到顾渊会好整以暇地朝着他微笑,顿时惊起一身冷汗。
    “不用催我,我这就离开。”顾渊长身而起,拿起衣架上的风衣,走到下属面前停下脚步,勾唇笑道,“记得下次进来的时候敲门,否则,下一个用这间办公室的人,可没我这种好脾气了。”
    下属被吓得噤若寒蝉,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顾渊早就离开许久了,办公室内什么都没有带走,干净利落得就像是那个人随时可以回来上班一样。
    “丁零——”桌上的电话猛然间响起,又吓了下属一大跳。
    他连忙跑过去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道:“喂?找顾渊?这里早就没顾渊这个人了!什么?问他调去哪个部门了?这我怎么知道!”
    唐晓推开工作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沈君顾颓然坐在工作台前的模样。
    原本整齐得让她都惊叹的工作台上一片狼藉,往日沈君顾可是连一支笔放错了位置都会受不了。
    沈君顾听到脚步声,懒懒地抬了抬眼:“你都知道了?”
    “嗯,听夏葵说了。”其实是唐晓发现了沈君顾这几天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特意找到夏葵问的。也就是之前夏葵帮她上了药,两人的关系才亲近起来。否则换作往日,恐怕夏葵什么都不会说。毕竟这算是沈君顾的私事,大部分同事朋友都不知情。
    沈君顾听了唐晓的回答,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你和夏葵……关系还挺好的啊。”
    唐晓眨了眨眼,不知道沈君顾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不过还是坦然地点了点头:“夏葵人不错。”
    在唐晓十八年的人生中,根本没有闺中密友的存在,所以夏葵的出现,让唐晓有些猝不及防。唐晓从来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是这样的,既可爱又令人羡慕。是不是她也是这样的女孩子,沈君顾就会喜欢了呢?唐晓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窘迫。
    沈君顾哪里看到过叱咤风云的唐九爷这种扭捏的表情,立刻就瞪大了双眼。
    看这情况,唐晓真的是喜欢夏葵了?
    沈君顾心中泛起了微妙的酸意,但却被他强压了下去。应该是他想多了吧?唐晓和夏葵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之前都是点头之交,又怎么可能因为那晚的敷药裹伤,一下子进展飞速?
    唐晓见沈君顾一脸纠结为难的表情,还以为他担心顾渊的事情,便放柔了声音安抚道:“那位顾长官一定没事的,只是一时之间没有他的消息而已。”
    沈君顾闻言长叹了口气,第五次国宝南迁已经开始了,他都找不到赶去北平的正当借口。而且不管是发电报还是打电话,都联系不到那位顾渊顾长官,对方已经离职,并且去向不明。
    “大哥他来过这里……”沈君顾把玩着桌上随意放置的钢笔,懊恼自己居然和大哥擦肩而过。
    “那天我若是不带你出去就好了。”唐晓也替他遗憾,虽然她没有兄弟姐妹,但这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她是感同身受。
    “不,我不是怪你,九爷。”沈君顾连忙摆手,孟慎行他们的事情,分明是他求助唐晓的,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我……我是在怀疑,大哥他根本不想见我……”
    “怎么这样想?”唐晓意外地挑了挑眉。在她看来,沈君顾既优秀又有能力,这样的弟弟居然还有人不想要?
    “他都已经抛弃了父亲的姓氏,说明早就不想做沈家人了。”沈君顾艰难地说着,攥紧了手中的钢笔,一脸痛苦。
    “那……也是因为你们的父亲吧?跟你无关啊。”唐晓笨拙地安慰着。
    “我大哥,名叫沈东顾。我们兄弟两人的名字里,不相同的两个字合起来就叫东君,是太阳神的称号。而顾……则是我母亲的姓氏。”沈君顾崩溃地用头磕了磕工作台,悔不当初地哀叫道,“我怎么这么笨!就算没当面遇上,也要想到除了大哥,谁会这么无聊得动我的工作台?而且他现在用的是母亲的姓氏啊!”
    如果当时猜到了,坚持去见那位顾长官,说不定早就兄弟相见了。
    唐晓伸手想要去拍拍沈君顾的肩膀,又觉得有些扭捏,右手在空中伸了又缩,缩了又伸,为难不已。
    沈君顾把额头抵在工作台的桌面上,六神无主地念叨道:“恐怕我大哥早就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只是一直不肯出现,避着我吧……”
    唐晓的手终于落在了沈君顾的背上,她见后者并没有反感的样子,便放心大胆地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道:“应该是你多心了,顾长官人那么好,一定是不知道你在这里。”
    “不,他一定知道。所以才会这么照顾故宫,否则依着他对父亲的抵触,定是连故宫都不想踏入一步的。”沈君顾倔强地反驳着,在他眼里,大哥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那他为什么不来见你?”唐晓的语气变得有些危险,在她看来,让沈君顾这么耿耿于怀,绝对是那个顾渊的责任!
    这话一说出口,唐晓就感觉到手掌下沈君顾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传来了沮丧的声音:“大哥离开家,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对父亲失望……也是对我失望了……”
    也许是唐晓难得一见的温柔安慰,也许也是太长时间没有跟人倾诉了,沈君顾沉默了半晌,便慢慢地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当年我因为忧心母亲的病情,心不在焉,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雍正年间的粉彩花鸟纹铃铛杯。”沈君顾每当想到那个画面,都会觉得呼吸困难。这也是他之后数年对待文物都小心翼翼,再也没有出过错误的原因。
    “我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一时想不到办法,只能手忙脚乱地把碎片粘上,至少远远地看起来像是完好无损……”
    “实际上,这只是父亲早发现或者晚发现的区别而已,我也是太傻了。”
    “就在我打算跟父亲坦白的时候,我听到书房一声清响,那只铃铛杯碎在地上,而大哥正站在旁边。”
    “大哥被父亲骂了好久,还打了一巴掌。父亲指责他为何要无故跑到书房来,还怀疑他是要偷古董出去卖钱……”
    “可是书房一件古董都没有丢,母亲就算病入膏肓,也不肯动父亲的收藏。大哥他并没有反驳,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受着父亲的责骂。而我却知道,他一定是替我背锅,揽过了这个责任。”
    “虽然他没有说,但我就是知道……”
    “可是我实在是太胆小了,没敢走出去说实话……”
    “之后不久,大哥就自卖其身,再也没有回来过。”
    “其实,后来长大了,我才发现那只粉彩花鸟纹铃铛杯是个赝品。父亲早就发现了我那几日心神不宁,故意把我那几日拿去学习掌眼的古董都换成了赝品。”
    “但更令我心凉的是,父亲连我心神不宁都注意到了,就唯独没有在意母亲的病情。他眼中根本就没有母亲。古董,才是他最在意的。”
    “九爷……我真怕……真怕我自己也会变成父亲那样……”
    沈君顾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唐晓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在他背上抚慰的手更加温柔:“不会的,你和他不一样。”
    “真的吗?”沈君顾抬起头,急需寻求认可地问道。他的眼角微红,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唐晓哪里见过沈君顾这样脆弱的表情,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了自己不要手痒地摸上去。她偷偷搓了下手指,干咳了一声,用力点头道:“你不会。”
    “你怎么这么确定?”沈君顾觉得唐晓是在敷衍他,刨根问底地追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很确定。
    唐晓差点就这样脱口而出,幸好理智及时回笼。她不擅长措辞,咬了咬唇想了想,才开口说道:“你既喜欢吃肉,又喜欢吃水果,对吧?”
    “嗯,还喜欢两样配着吃。”沈君顾没料到唐晓会忽然说这个,呆呆地回答道。
    “可能伯父是只能吃水果的,他的胃很小,只能装得下水果。”唐晓干巴巴地说道,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形容有些奇怪,连忙补充道,“虽然我没有见过伯父,但听了你的描述,伯父他的感情应该很少,少到只能把爱放在古董文物之上,无暇他顾。”
    沈君顾听得呆滞,等听明白之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你这样比喻的啊!把文物比喻成了水果吗?”
    唐晓冷着脸收回了手。
    “哎呀呀,九爷您别生气嘛!您说什么都对!”沈君顾被这个解释彻底治愈,他重新振作起来,起身开始收拾乱糟糟的工作台。反正他大哥既然知道他在哪里,那么就说明大哥在一直关注着他。他找不到大哥也没关系,知道大哥还活着,甚至还活得很不错,就已经很满足了!
    看着沈君顾的脸上重新漾出阳光般的笑容,还有他面前逐渐恢复整齐洁净的工作台,唐晓就知道沈君顾情绪好转了。她抿了抿唇,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很喜欢吃肉。”
    正在低头一张张对齐草稿纸的沈君顾抬起了头,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九爷,您说什么?想吃街角的那家杨氏红烧肉了吗?走!我这就请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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