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队基地,下午2:45。
    基地2楼长廊的最尽头,刻着花纹的浅色木质房门被推开,盛笙穿着休闲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保洁阿姨尽职地打开了长廊两侧的窗户,带一点秋凉的风从长廊中间吹过去,盛笙轻轻寒栗了下。
    他回头看一眼已经合上的房门,想了想还是懒得进去拿外套。于是盛笙转回身,往长廊中间的楼梯口走去。
    战队基地这栋主楼有4层,一楼以训练区为主,2楼多是队员个人寝室套间。楼内都是现代极简风格,无论走廊两边挂着的壁画,还是廊灯和门窗的设计,处处透着干净利落的线条感。
    要说唯一和整栋楼格格不入的地方……
    盛笙停在楼梯口前。
    望着脚下铺满整条楼梯的大红色地毯,他无声叹了口气。
    楼梯原本是光可鉴人的云纹大理石铺就,但现在已经被铺上有几公分厚度的红毯。
    这还要归功于肖一炀――在他们刚搬进新基地不久时,盛笙不小心在一楼最后两级台阶上崴了下脚,小腿胫骨前磕出一点淤青。
    本来一点云南白药就能解决的问题,肖一炀却跑去经理那里告了楼梯一状。于是第二天,这条活像是从哪个婚礼现场掀来的红毯就铺满了整整4层楼梯。
    两三年前其他队友的哀嚎犹在耳畔,盛笙好笑地摇了摇头,踩着柔软的地毯走下楼去。
    到一楼,盛笙先走向基地厨房。
    厨房里,负责照顾他们饮食的阿姨正在准备“早餐”。见到盛笙出来,这位已经在基地待了几年的阿姨熟悉地和他打招呼:“起来了?”
    “嗯,丁姨下午好。”盛笙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拉开那面四开冰箱的其中一扇门。
    他弯下腰,轻车熟路地拿出一盒冰牛奶,拧开盖子。
    阿姨的目光扫过这里,无奈地说:“明明经常闹胃病,还总喜欢起来空腹喝冰牛奶――你这个坏习惯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盛笙喝了一口,笑笑:“刚起总是不清醒,要靠它提神。”
    “还是不吃早餐?”
    “嗯,不吃了。丁姨你给其他人准备就好。”
    盛笙说完,就拿着已经在外壳敷上一层水雾的牛奶盒准备离开。
    他刚迈出厨房,丁姨的声音在身后追到他耳边:“你要去训练区,就喊一炀过来吃早餐吧。”
    盛笙一愣,抬到半空的牛奶盒落回原本位置,他回头:“一炀已经起了?”
    阿姨没回头,一边煎面包片,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对,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刚过中午就起来了。一个人在训练区待了好一会儿了吧?也不知道过来吃早餐,我又不敢去打扰他训练。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这样赚钱再多,家里父母也要担心的……”
    盛笙已经走回来,从备菜桌上拿起一只方形的白瓷碟:“这是给他准备的吧,我帮他拿过去好了。”
    “哎你们那手哪能拿东西呀,我来我来。”丁姨说着就要关火。
    盛笙笑着往外走:“您帮您的就好。再伤病,也不至于连个盘子都没法端。”
    “那你小心着点啊。”
    “好。”
    盛笙端着那方碟走进训练区,隔着几米就见肖一炀聚精会神地趴在他自己电脑前,完全没察觉他进来。
    盛笙脚下放缓,视线淡淡扫过――
    键盘没动,鼠标在旁边,没在训练,电脑界面上好像也是网页状态。
    盛笙习惯性地在心里做了个粗略判断,有结论时他已经停到肖一炀身旁:“你的早餐。”
    餐盘被盛笙放在桌边。
    肖一炀吓得“卧槽”了声,惊愕扭头看到盛笙后,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本能去挡显示屏上的内容。
    等手拦上去了,他大概想明白自己这行为有多欲盖弥彰,又尴尬地把手垂回来:“笙、笙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快三点了,不早了。”盛笙说完,放下餐盘的手轻拍了拍肖一炀的肩,“倒是你,怎么这个点就起来了?听我过来还吓一跳,一个人在看小黄片呢?”
    “害,我是那种人吗?”
    盛笙随手,力道极轻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带着点温和的玩笑意味:“眼看就要小组赛了,专心点,让教练抓到你在训练区不务正业,小心挨训。”
    “哎……”肖一炀理亏,蔫蔫地捂着脑袋,嘟囔了句,“我也就比笙哥你小一年多,你别总拿我当个小孩儿似的,我在联盟里也算老将了好不好……”“你,老将?”
    盛笙原本都要走了,迈出去那步又收回来。他在他们面前脾气惯来温和,戏谑也春风拂面似的。
    他微微俯身,玩笑着抬了下眼镜:“老将早起不训练,浏览――”
    话声戛然而止。
    肖一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抬头。然而已经晚了――盛笙显然把方才没看的显示屏页面看得一清二楚了。
    盯了几秒,盛笙撑着肖一炀单肩,慢悠悠地回头对上他心虚视线:“你一早起来,就为了盯着梨子的动态?”
    事情败露,肖一炀自暴自弃地端过来早餐盘:“昂。”他塞了两口煎得金黄的蛋黄碎,回头,“笙哥你不是和梨子很熟吗,你知道她昨天公布恋情的事情吗?”
    “不知道。”盛笙淡定地把视线转回去,对着那条动态里的照片端详几秒,“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个男的。”
    “啊,是、是吗?”肖一炀心虚地挪开眼。
    所幸盛笙这会儿注意力只在照片上,没察觉肖一炀这片刻里的不自然。
    那张图片似乎做了刻意的虚化处理,再加上拍摄房间的灯光也比较昏暗,两位主人公的五官不是非常清晰,只能看出大致的骨相轮廓。
    更显眼的,还是两人靠在一起的手腕上,颜色粉嫩的护腕。
    “玛德他又开始骚了……”肖一炀嚼着饭,盯着那张照片含混不清地说。
    盛笙回头:“什么?”
    “哎?啊,没,没事。”肖一炀对着镜片后那双温和笑眼,脑子转得飞快,“我是说那个护腕颜色,哈哈,骚粉色,这颜色都敢戴,这个梨子真的很大胆啊哈哈。”
    “是么?”盛笙扶着肖一炀肩膀,慢慢起身。
    “……”
    肖一炀只觉得自己单肩犹如负重千斤。
    直到盛笙的手离开,似乎转过身就准备回自己位置了。肖一炀心底松了口气,心虚地再扒一口炒饭。
    就在此时,已经走出去几步的盛笙突然回头:“你认识图片里的男人?”
    “噗――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在几十秒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肖一炀咳得面色涨红,心有余悸地抬起头。中途给他递水的盛笙面带微笑,淡定地斜着长腿倚坐在他的桌棱前。
    肖一炀觉得自己很仗义,刚刚咳得半死不活的时候,竟然还顾得调动大脑拼命给秦隐找理由――
    “笙哥,你太会开玩笑了,梨子我都没见过,她男朋友我怎么可能认识啊?”
    盛笙笑得很温柔:“我只是问问,你不用那么激动。”
    “没激动,丁姨今天做的炒饭有点点滑口,你突然说话,我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呛了下。”肖一炀兜得很稳。“你既然不认识梨子,也不认识她男朋友,一早起来看她照片动态做什么?”
    “……”
    肖一炀牙一咬,心一横:“笙哥,实不相瞒,我上次看见她直播后,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盛笙着实没想到这个答复。
    他愣了两秒,弯腰笑起来:“你喜欢梨子?”
    肖一炀小心翼翼地:“难道,笙哥你也?”“我把梨子当妹妹,你别多想。”盛笙说完,从肖一炀桌前起身,“我看她也有男朋友了,你就收收心吧。”
    见盛笙似乎信了,肖一炀连忙点头:“一定,我绝不犯原则性错误。”
    “嗯,那你吃饭吧。”
    盛笙没再往自己电脑桌走,而是调了个头,直接出了训练区。
    等离开肖一炀视线,他低了低眼,看着手里牛奶盒子上汇聚成滴的水珠。盛笙轻笑了声:“说出这种骗人的鬼话,还敢当自己长大了呢。”
    看着水珠一颗颗流下牛奶盒的外壁,盛笙也在记忆里一点点捋起信息。
    第一次古怪是肖一炀那天排位,和梨子撞到了一起,当时他前后矛盾的话,和明显心虚的状态。
    第二次古怪是那个最大债权人的电话,按照队友的说法和肖一炀之后的通话,不难猜出他最大可能是联系了liar,而之后回到训练区,肖一炀第二次提起谈梨。
    第三次就是今天……
    记忆里重新回溯那张光影模糊的照片,盛笙慢慢眯起眼。
    几秒后,他垂手将牛奶盒放到客厅的桌上。然后盛笙拿出手机,走向基地一楼大平层最南侧尽头的落地窗。
    停在那大片倾泻到地板上的阳光里时,他手机里已经响起女孩漫不经心的声音:“笙哥?”
    “嗯,是我。”
    “唔,你们不该忙小组赛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看到你发的动态了。”
    “啊,那个……”女孩的声音难得有点底气不足。
    盛笙温和地笑起来:“你能找到男朋友我很高兴,不用跟我说什么。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带男朋友一起来看今年的小组赛?”
    对面沉默几秒:“笙哥,我不去比赛现场,你知道的。”
    “我知道,因为你怕见到liar。”盛笙语气轻松,“但今年不一样了,他不会出现在赛场上了――对你来说也是个好事,不是么?”
    “……”
    听出迟疑,盛笙眯了下眼,然后抛了杀手锏:“我是不是有点唐突了?其实只是因为年纪,今年说不定就是我最后一次正选参加全球总决赛,我怕之后没机会让你再看到,所以才这样说的。你既然为难,那就算了。”
    “怎么会?以你的状态,至少可以打两年正选位置!”谈梨声音着急了点,然后她松下口,“好吧,那等具体的赛程安排出来,我一定去看。”
    盛笙:“记得带你的新男友哦。虽然不会插手,但我还是想看看什么样的男人能把我们梨子都俘获了。”
    “啊…好吧,我尽量。”
    “就这么说定了?”
    “嗯。”
    挂断电话,盛笙扶了扶眼镜。镜片上仿佛掠过一点凌厉的反光。等他再转身,面上笑容已经温和如常了。
    回到客厅空落落的桌前,盛笙一贯从容的眼睛里难得掠过点茫然――
    他刚刚放在这儿的牛奶呢?
    “笙哥,你在找牛奶吗?”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盛笙回头。
    肖一炀从厨房里走出来,晃着手里的牛奶盒子:“在我这儿呢,给。”
    “谢……”盛笙一顿,垂眼。
    牛奶盒子上一点水雾也没了。
    是温热的。
    盛笙抬头,就见肖一炀对着他呲着雪白整齐的牙,得意洋洋地朝他笑:“动不动就胃疼得战损状态就不要喝冰牛奶了嘛。还说我小孩呢,我看笙哥你耍任性的时候也像没长大。”
    肖一炀说完,转过身,抱着后脑勺回训练区,临进去前不忘二傻子哄小孩似的扒着门边来一句――
    “要喝完哦,不然待会儿我让经理检查。”
    盛笙怔了几秒,垂眸。看着手里的热牛奶,他无奈地笑了声。
    丁姨正巧在厨房门口看到这一幕,笑着对盛笙说:“一炀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最细心了。每次吃完饭的餐盘总要送回厨房来。”
    盛笙笑了笑:“确实。”
    丁姨转到一半又停住,她想起什么:“当初楼梯上加地毯也是他的主意,一起来就窜去餐厅,拎着你们经理非得要加毯子。你们经理说又不是孩子,总不会总摔跤,你知道一炀怎么说的吗?”
    盛笙抬眼。
    丁姨笑呵呵地道:“他说,别人没问题,笙哥不行啊。笙哥一摘眼镜肯定就跟眼前打了马赛克一样,万一从楼梯上摔下来,楼梯那么硬,摔成傻子怎么办?粉丝肯定说你们虐待队员!――你们经理被他气得不行,第二天就给全换上厚毯子了。”
    “……”
    丁姨离开后,盛笙又在客厅里多站了会儿。他看着训练室方便教练监督的半透明玻璃,笑着叹了口气。
    “这么欺负一个傻子,真有点理亏。”
    ?
    秋天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正慷慨地洒进f大东门旁的林子里。
    铺着落叶和碎金色阳光的林间小路上,谈梨结束了和盛笙的通话,正往f大的主干道走。
    秦隐一直等在她进来的地方。
    听见她的脚步声,那人抬眸投来一眼,带着点担忧。
    谈梨心里轻动了下,面上已经展开灿烂的笑:“好了,我们回去吧。”
    秦隐问:“朋友的电话?”
    “嗯,”谈梨点头,“就战队那个第一辅助,sheng神。”
    秦隐一顿:“你和他很熟?”
    谈梨歪回头笑了下:“当然了,盛喃是他亲妹妹,而我和盛喃刚会爬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
    过去几秒没听见声音,谈梨意外地回头,然后她怔了下:“你笑什么?”
    虽然不明显,但某个性冷淡此时低垂着眼笑起来的模样,还是很动人的。
    秦隐:“笑是因为高兴。”
    “高兴什么?”
    “你。”
    “?”
    对着谈梨茫然的眼神,秦隐淡定地走到她身侧,停下:“我发现,你开始接受我了。按之前,你是不会给我讲你以前的朋友和身边关系的。”
    谈梨一僵。
    她自己还真没发现……
    “别往回缩啊,刺猬。”秦隐低了低身,在她眼前温和又认真地说,“我努力了这么久,只是小小的炫耀了下――别被我吓回去了。”
    谈梨眼神一醒:“你才刺猬。”
    秦隐还想说什么,但谈梨已经快速地转开话题了:“说起来,今天我舅舅问起来之前我都忽略了――你竟然是请了三年的病假哦?”
    秦隐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谈梨揣着上衣口袋,一边走一边侧过头来打量秦隐:“但是看起来好像挺正常的,不像有病的模样。”
    秦隐无奈望她。
    “啊。”谈梨突然想到什么,然后几秒里,她面上的笑意就变得促狭,“难道是……”
    尾音拖得意味深长。
    秦隐停顿了下,轻眯起眼:“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谈梨乐得没心没肺。
    等走出去几步,她还是没忍住,靠过去举高了手拍拍秦隐的肩。
    秦隐回眸,就看见小姑娘坏笑又可恶的漂亮脸蛋――
    “没关系,我不歧视你。真的。”
    秦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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