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
    正要说话的陆明忽而一怔,像是收到了什么来自于远方的消息。
    随后他看向叶洛,嘲笑道:“原来如此。你竟然还有‘分身’的能力,这就是你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吗?”
    面对陆明的嘲笑,叶洛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这不是我的能力,而是陆明愿的能力。”
    这种划分意识的能力当然是来自于陆明愿。在《花鸟市场》中,叶洛就曾经将自己的意识划分为理智和非理智,但他本身并没有这种能力,而是在伞中世界时得到心愿的帮助后才成功做到的。
    而这一次,他亦是将意识划分成了两部分,其中理智的一部分留在了原本的身体中,在房间里与陆明展开对峙。而非理智的那一部分则是置入了宝木遥体内,奔赴向那座大厦。
    至于宝木遥的肉体,则是来自于【坠落的宝木遥】这一卡片,所以她的身上才会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大猫化”——坠落之时的宝木遥已经一部分异化为了大猫。
    “垂死挣扎罢了。”陆明哂笑,“且不说你根本不可能进入那栋大厦,就算你进去了又能如何?大厦已经——”
    “——已经被你改造成了类似于【间隙空间】的地方,你的力量虽然无法突破大厦,但至少在大厦内部可以自由使用。”
    叶洛淡然的语气令陆明心中一沉——凭什么叶洛明明已经底牌尽出,还可以如此冷静?
    陆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本体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入侵现实世界,这种强有力的推进代表着大局已定,他自认为已经稳操胜劵,但仍有两处如鲠在喉的地方——
    为什么【仪式】已经完毕了,它进入表世界却还是如此艰难?
    以及——
    “你这幅姿态,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陆明乐于在这里与叶洛“闲聊”,自然是因为“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随着时间流逝,他迟早会彻底进入现实世界。至于叶洛,等他入侵成功,自然会任意炮制叶洛,让其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叶洛呢?
    聪明如叶洛,肯定也意识到了现在的局势,为什么叶洛也不紧不慢?
    是彻底放弃了?还是说——叶洛也是在等着什么?
    那……会是什么?
    是南城之外的【玩家】?不可能。自从那次【事件】之后,绝对不会有任何【玩家】愿意进入南城,即使他们愿意,在那堵【喧哗之壁】的限制下,也决然没有能力进得来!
    难道是他的本体刚才所碰撞到的那股精神之力?不对,那股力量虽然罕见得庞大,但是因为过于庞杂和不纯粹,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堵看似敦实、实则一推就倒的木墙罢了。叶洛不可能意识不到。
    其实事到如今,让陆明对叶洛忌惮的点只有一个——
    灰鲲是怎么死的?
    他并不认为叶洛区区一个人类有可能杀死灰鲲,就算叶洛拥有着那股分解万物得力量,就算他真得是玩家,也只可能打败或是封印灰鲲,绝无可能杀“死”它。
    到了它们这个等级的怪异,力量和能力会因为各自不同的“核”而迥异,但是唯独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强悍的生命力。就算遭遇大敌,不堪一击,也总是可以在彻底死亡之前逃走才对,而只要逃走,就算再重的伤,它们也可以活下来。
    就像是当年无差别展开袭击的那起【事件】,所有的【玩家】——无论多么强大——都灭绝了,它们虽然也落得个凄惨无比的结局,但总算是活了下来。
    但这一次灰鲲却像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抹去了意识,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完好无损的躯壳,甚至于【仪式】都依旧在自动进行着,这说明灰鲲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在陆明看来,灰鲲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它自己选择了结束生命,否则其他任何情况都无法解释。
    怪异竟然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听起来可笑,但在上次的【事件】爆发之后,这不再是玩笑,而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事件之后,【怪异】们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来自于事件的恐惧却深深地烙印在了那场事件每一个参与者的灵魂深处。这些年来,因为受不了那份反复的恐惧而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怪异,不止三四头。
    制造恐惧的怪异竟然也会感觉到恐惧?实际上,正是因为它们制造着绝望,才更加能够切身体会到那股浩瀚如深海的恐惧。
    陆明又何尝不是?
    他也曾因为那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恐惧发狂发疯,若不是因为遇到了……【它】,他恐怕已经意志崩溃,陷入了精神世界的无边炼狱,即使活着也和死掉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在陆明一开始看来,灰鲲应当是因为事件后遗症,而自主结束了生命。
    但是在与叶洛的数次交锋后,对方漠然无畏的态度却让他很难不在脑海中诞生另一个荒诞的猜想——
    “灰鲲难道真得是你杀死的?”陆明质问道。
    “是,但又不是。准确来说,它是自我了结的。”叶洛道。
    叶洛的话无论真伪,倒是符合了陆明心中的猜测,但是他依旧看不透叶洛——叶洛明明可以借此机会通过含糊的话语令他心生忌惮,但是却选择了坦然告之。
    这是为什么——这个人类凭什么还可以如此冷静?
    他并不是害怕叶洛可能伤害到他,即使是四十年前,【玩家】盛行之时,他虽然曾经忌惮过某些强到离谱的玩家,但也算不上畏惧,因为他们都杀不死它。
    但这一次不同以往,【仪式】一事绝对不可以出错。
    这既是他脱离【里世界】的唯一方法,也是与【它】签订契约时候所拟定的条件——即使强悍如他,也对【它】那诡异之极的能力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正要开口再做试探,就忽然听见叶洛说道:“如果你害怕【仪式】失败,比起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应该有其他更加重要的问题才对。”
    陆明瞳孔骤然缩小,如针一般死死钉在叶洛身上。
    他冷冷道:“什么问题?”
    ……
    ……
    “我是怎么知道这栋大厦的——你现在应该在奇怪这个问题。”
    大厦的入口台阶前,“宝木遥”忽然停下脚步。
    她抬起脸,忽然对女孩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在等着我走进去,因为你现在没有办法走出来。”
    女孩不说话,因为她确实是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叶洛会找到这里来?
    至于叶洛不愿意走进大厦,在她看来反而算不上什么问题。反正只要【仪式】完成,除非叶洛逃出南城,否则要碾死叶洛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这座大厦,净高三百米,曾是南城的第一高楼——”一顿,宝木遥继续说道,“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许愿梦中所站立的那栋大厦就是这栋大楼,她以为她的噩梦是关于‘未来’的梦,但实际上却是关于‘过去’的梦。所以她才无法根据梦中的画面找到现实所在地,因为这栋大厦附近的社区早就经过了好几轮的城市更新了,在二十年前阔刀大斧的城市建设中,路网都发生了大改,建筑机理和格局更是发生了彻头彻尾的变化。许愿找不到,也并不奇怪。”
    一顿,宝木遥忽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虽然试图借助灰鲲事件这一仪式入侵现实世界,但是你真的了解这一仪式吗?”
    “你想说什么?”女孩冷冷道。
    “我想说——你其实根本一点也不了解灰鲲事件。你虽然遵循着仪式的规则,诱使这11名女孩在家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是11名,为什么一定是在家中吗?”
    女孩不说话。正如叶洛所言,她其实并不了解仪式,因为害怕会破坏仪式,所以她只是推动着仪式继续往下走,但并没有干预其中。
    难道这【仪式】之中有什么隐患?
    令她不适的是叶洛似乎看出了她的内心活动,笑着说道:“放心。仪式并没有问题,恰恰相反,仪式完美极了。”
    女孩嘴角略微抽搐着。叶洛的话虽然是她乐于听见的,但是对方那笑容中透露出来的轻浮态度却让她极为厌恶。
    叶洛太过有恃无恐了,而这背后的嘲讽和轻蔑更是毫不掩饰地透露了出来。
    凭什么一只就要被碾死的小虫子会如此嚣张?
    她就要发作,忽然间收到了某个讯息,眼神不经意地掠过上空,灰鲲腹部的起伏频率放缓了——这说明【仪式】就快要彻底完成,本体也快要彻底进入现实世界了。
    “五十,五十,三十八。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宝木遥忽然报出一串数字,打断了她的思绪。
    但已经胜劵在握的她已经并不在意对方的无礼,她只将对方的举措看作是蝼蚁临死前的挣扎与哀嚎。
    像是没有察觉到女孩的异常,宝木遥接着说道:“这是我在花鸟市场中看见‘少女死亡循环’时数下来的数字。五十一轮,三个五十,表示一共有三轮。只是第三轮还未完成就被心愿所卡死了,而灰鲲还来不及推进仪式就死在了花鸟市场中,所以最后整个仪式差了12人。其中11人就是你就所杀死的女孩,再加上最后的‘钥匙’,也就是陆明愿,就是最后一轮的50人。可问题是——为什么有三轮?”
    “让我想明白一切的还是这个东西。”宝木遥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了一卷地图,“这份旅游地图中标注出了许多南城的地标,但那位报摊大爷大概是拿错了,居然将一份二十年前的旅游地图拿给了我。但也多亏他拿错了,我才发现——原来南城在数十前还有着一条贯穿了整座城市的江水。”
    ……
    ……
    “数十年前,为了让南城萎靡不振的经济重新焕发活力,上层曾经对南城进行了一次大手术。在那次建设中,无数的历史遗迹和保护建筑毁于一旦,但最大手笔的却是在城市规划中将那条南城的母亲河——南江,进行了填埋式的整改。原本横跨了整座城市的江水被切得七零八落,在这之上,无数的高楼拔地而起。人们也逐渐甚少再讨论南城。我若不是因为看见了那份地图,恐怕也已经忘记了。”
    叶洛看着陆明,缓缓说着。
    “而在看见那份老地图后,我也立刻明白了【仪式】和南城到底有什么关系。在灰鲲事件中,为什么会分成三轮?只因为这三轮分别针对着南江的上中下三段。其实我早就怀疑灰鲲事件挑选目标在‘地理空间’上是有规则,直到我将受害者的位置叠加在南江上,才发现原来整条江水就是灰鲲的目标选择规则——灰鲲挑选的都是家住在江水盖顶之上的女孩们。”
    让叶洛进一步明确这一事实的是,他忽然想到自己明明是在南城一中进入的间隙世界,但从那条江水尽头出来后,却到了偏僻的人民医院。而无论是南城一中,还是人民医院,都是建立在当初的南江之上。
    “这让我想到了,或许间隙世界中的那条江水就是已经在南城被填埋的南江,所以我才会几乎横跨了半座南城。而我也早该想到——花鸟市场岂不也是在当年的南水之上建立起来的?”
    “所以呢?”陆明打断了叶洛,嘴角露出迫不及待的残忍笑容,“你还有什么遗言?”
    此刻,他的手掌赫然已经可以突破那层无形的结界,说明【仪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但让他失望的是,叶洛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别急,最关键的我还没有说出来。”
    “还有什么关键的?你明白了灰鲲事件的仪式,那又如何?”陆明盯着他,“我现在明白了你想要做什么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只要解析了灰鲲事件,就可以斩碎灰鲲的尸骸,阻止我进入这个世界?但是你是不是忘记了最关键的一点——你要怎么样飞到天上去?”
    “我说过了,别急。既然你还没有出来打死我,那就说明【仪式】还没有完成,我们就还有的聊。”叶洛淡淡道。
    ……
    ……
    “有的聊?”
    对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女孩不禁一窒。
    她认为性格乖张,却不曾想到这种没心没肺的神经病。
    “疯子!”
    女孩视线阴沉地盯着宝木遥,“你是不是已经吓疯了,所以才半点恐惧都没有了。”
    “说我是精神病——这我倒是我不否认。”
    宝木遥歪头笑着。
    她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有些神经质的笑容,于是那双猫瞳中流动着的暗金色光芒便也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变成女生,而且还是猫娘。怎么说呢?感觉确实很奇妙,特别奔跑起来的时候,女孩子的身体果然——”
    “住嘴!我根本懒得听你这些疯言疯语。”女孩盯着她,嘴角露出血腥的笑容,“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装疯卖傻,就可以让我放过你?你放心,我当然会好好‘优待’你——我会把你放在最后再杀。直到你的所有亲朋好友都在你面前死去,让你彻底崩溃,我才会慢慢——”
    “哦,我想起来了。”宝木遥忽然猛地一击掌,打断了她,“我想说的是,灰鲲事件之所以要以南江为规则是想要通过南江这条‘线’,将各个‘坠落点’串联起来,从而将整座南城都囊括在这个仪式之下,变成它的【领域】,变成一个——”
    “够了!!!”
    不耐的愤怒声音骤然炸响。
    这声音一开始是由女孩口中传出,后来却顺着大厦直达天际,变成了如惊雷一般的轰隆隆的声音,在上空如战雷般驶过,震得整座南城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
    墨色苍穹之下,那只灰鲲的腹部也终于彻底停止了起伏。
    不是因为仪式终止了,而是因为——
    “终于完成了。”
    十一名女孩,嘴角同时勾勒出一抹畅快而暴虐的笑容。
    这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庞大而浩瀚的力量以灰鲲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淹没了整座南城。
    彻底突破了两个世界的结界后,这股时间法则的力量可以肆无忌惮地叠加在南城之上,在这一刻,南城已经不再是南城,而是灰鲲的【领域】,亦是它的领域。
    领域之内,皆为王土。
    在这领域之中,不仅是风雷电雨,以及那些普通人类和万千生物,即使是那些未知的、恐怖的存在,也不得不被法则之力加诸于身,仿佛生锈的机器或是冰冻的骨骼,动弹不得。
    这就是【领域】的力量!
    这才是【怪异】真正恐怖的地方!
    领域之内,任何强者、任何法则,无论是怪异还是玩家,都要屈居领域之主之下,受到领域之主力量的压制!
    整座南城,无一幸免!
    这是何其壮举!
    即使是几十年前,怪异活跃的时代,也几乎没有出现过这种将整座城市都炼制成【领域】的怪异。这是因为怪异活跃的年代,也正是玩家活跃的年代——没有哪一只怪异敢冒这种风险去炼制一座城市。
    但是它做到了!
    苦心孤诣、费尽心机,终于做到了!
    现在的它——
    已经无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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