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面,吹散热气。
    徐学民叹了口气:“您这是想做什么?”
    年轻的男人打开车门,垂下眼尾。
    柏正声音喑哑:“我以前,什么都想给她。可是现在才发现,什么都给不了。”
    他的人肮脏,他的心疲惫痛苦,他的爱情不堪沉重。
    徐学民无奈,徐家主子,这是无措到只能给钱了吗?
    如果不是平台单次最高打赏上限一万二,徐学民毫不怀疑,柏正恨不得把猫尾送给喻嗔。
    “您这样会吓到她。”
    人家一个新人小主播,一下子抽中头等大彩。以喻嗔那孩子的性格,第一反应估计吓坏了,觉得遇到神经病。
    “她不会知道是我。”
    徐学民想了想,道:“您下次打赏方式可以温和些,等她以后名气起来了,您再打赏,就不会显得那么独特。”
    他好心地用了独特两个字,没用吓人。
    “知道。”柏正坐上驾驶座,抿紧薄唇,“开你自己的车。”
    他兀自开车走,没有载徐学民的打算。
    *
    喻嗔和祝婉盘腿而坐。
    喻嗔说:“我觉得这一行可能不太适合我。”
    “别呀,这一行可太适合你了!”祝婉激动道,“你难道不感动不激动吗?一下子几十万就到手。”
    “我觉得不安。”少女说,“收获得越多,你将来要付出的,无法预测。”
    祝婉劝道:“你不能这么想,说不定人家大老板没别的心思,就是看你顺眼,你要对自己颜值有自信。退一万步,他要约你出去,你拒绝就可以了呗。”
    少女琥珀色的瞳看着祝婉。
    祝婉:“好嘛好嘛,你再待几天看看,如果他再这么夸张地打赏,或者提出过分的要求,那时候你再走好不好?想想你的家乡,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捐款回去。”
    喻嗔犹豫一瞬,点头:“好吧,我再看看。”
    最近不少人跟着她做香,证明教调香确实有效果。
    祝婉也松了口气。
    她更想哭了怎么办,第一次见被赚钱吓到的主播。如果是自己,做梦都会笑醒。
    算了算了,老老实实打游戏吧,游戏它不香吗!
    接下来一段时间,那名无名大佬偶尔会来。
    他来时,从来不说话,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让喻嗔松了口气的是,他没再给过夸张的打赏。
    像个普通观众,沉默看她制香。
    反倒是那名叫做only的观众,偶尔会给打赏,打赏金额也比较正常。
    喻嗔心理压力小了些,她上次收到的打赏,一下子让平台重视起来,本来喻嗔作为新主播,推荐很一般,现在平台直接给最好的主页推荐。
    她制香优雅漂亮,话不多,时间久了,反而成了独一份的特色。直播间渐渐也有一些别的大佬,起初的无名先生,渐渐沉寂在人群中。
    他这样没有存在感,久了喻嗔并不会想起他。
    猫尾提出让喻嗔转型做颜值主播。
    “以你的条件,如果唱歌跳舞,会吸引更多观众。”
    喻嗔拒绝了,甚至把直播类别改成了“户外”,谁都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调香。
    听祝婉的话,在她直播第三个月,喻嗔把制出的香水,当作抽奖奖品送出去给观众。
    【主播】调香:今晚抽。
    这下不得了!香香小仙女要送亲手做的香啊!
    从夏天到清秋,喻嗔从六月开始直播,现在已经九月。柏正遵守对徐学民说过的话,没再做过出格的事。
    喻嗔越来越受欢迎,柏正有时候冷眼看着别的男人献殷勤,只有他自己明白,心里堵的那团幽火,灼心到底有多难受。
    徐学民以为他这样背后看着喻嗔,有一天总会忍不住,没想到他忍下来了。
    男人摘下助听器,看着无边夜色。
    世界寂静,偶有细微的声音。不似□□手术的成功,他的耳膜恢复得并不好,不靠助听器,他听不见。
    柏正想起才认识喻嗔时,没多久恰好他生日。
    少女被他戏弄,跑了很远的路。她喘气站在窗外,阳光正好,他从臂弯抬头,看见她用手语轻快地说生日快乐。
    他心动得不像话。
    那时候觉得,哪怕她不言不语,世界安静,梧桐在她身后落叶,什么都美好。
    徐学民也知道喻嗔要抽奖。
    他招来猫尾经理,吩咐了几句。经理神色古怪,看看徐学民,克制住没用看惊世禽兽的目光。
    徐学民厚着老脸,不去想经理那古怪的脸色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抽奖结果出来了。
    徐学民把包装精致的香水放在柏正面前。
    柏正放下文件:“这是什么?”
    “如您所见,几瓶香水。”
    柏正自然知道是什么,他看着喻嗔做出来的。
    他搁在桌上的手指僵硬了一瞬,这才拧开瓶盖。
    男人迟钝的嗅觉,依稀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味道。
    萧瑟的秋天,他闻到了春天的花香。
    柏正手指发紧,微微颤抖。
    徐学民带上门,轻轻叹了口气。
    从无畏一切到学会克制,是不是很不容易,小主子?
    您做再多,最后也只是她生命里的过路人,看着她慢慢走向离您更远的地方。而这个世界,连嘉奖您的人都不会有。
    比起您父亲的肆意掠夺,您变得卑微,安静。
    您已经做得很好,不会有人比您做得更好。
    *
    冬季s市并不会下雪。
    相反,s市气候温暖如春,梁乐智拎着羊肉汤,跟在喻嗔后面,两人走在街道上。
    路灯旁,是一家茶餐厅。
    坐在窗边的男人抿了口茶,视线情不自禁落在窗外,一个男孩,殷勤地跟着一个女孩,他骤然握紧茶杯。
    “柏总,您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柏正抬手:“安静。”
    梁泳立刻闭上嘴。
    见柏正往窗外看,他也跟着看过去。
    “哎?那不是我儿子吗?”
    “你儿子?”柏正视线扫过来,深埋了严重的不悦。
    梁泳一时半会儿没觉得不对,他说:“对,上次您见过他,这个不成器的,还给您敬过酒。”
    窗外,梁乐智眼巴巴道:“嗔宝,冬至了,要和我一起吃羊肉汤吗?”
    喻嗔本来抱着书回学校,脚步顿了顿,这个小名,多半是梁乐丹大嘴巴告诉她哥哥的。
    梁乐智抢在她开口之前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我有先见之明,打包给你买了一份,你可以不用对着我,自己吃。”
    喻嗔:“……”
    “哈哈哈我知道,让你自己吃,你也不会接受。没关系,你可以带给我妹妹梁乐丹,到时候梁乐丹叫你吃的话,你一定要吃一口啊!”
    喻嗔忍住打他的想法:“我会交给乐丹的。”
    在喻嗔伸手接东西之前,梁乐智幽幽道:“我快大四了,追你两年,要是你再不接受我,就没办法在学校看见我,以后反悔都没机会哦?”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喻嗔:“哦。”
    少女明明很想把他打一顿,偏偏憋着,小脸都憋红了。
    梁乐智被萌得不要不要,他心动不已,恶向胆边生。
    “喻嗔。”
    喻嗔抬头,下一刻,梁乐智捧住她柔软的脸颊,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陌生少年的唇滚烫灼热。
    喻嗔手中的羊肉汤掉落,她来不及反应,梁乐智已经心跳如鼓一溜烟跑了。
    少女站在原地。
    茶餐厅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梁泳看着这位贵人冷漠的神色,心中暗骂兔崽子去哪里追女孩子不好,非要在这里追,梁泳干笑道:“哈哈哈这个,柏正让您见笑了,年轻人都比较活泼,哈哈哈哈……”
    徐学民坐在一旁,看见身边的少年握住杯子的手在颤抖。徐学民心一紧,已经做好制止柏正发疯的准备。
    许久,柏正平复了呼吸,他低低呵了一声。
    “梁总真会教孩子。”少年毫不掩饰言辞里的尖酸和刻薄,“举动毫无教养,好色轻浮,当心哪天被人打断腿。”
    “你们的方案不必看了,烂到入不了我的眼,合作终止,梁总好自为之。”
    梁泳追上去:“我家那个废物我回去就收拾他,柏总,这个方案我们做了一个月,请您务必再考虑一下!”
    然而少年背影似带着风,已经和徐学民走远。
    梁泳颓然,完全不明白,以前也没听说这位盛世集团的徐家后人,有这么强烈的绅士感啊。
    *
    喻嗔晚上没有去直播,她要和梁乐丹谈谈梁乐智的事,梁乐智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没想到才进寝室门,梁乐丹抹着眼泪往外走。
    “乐丹,你怎么了?”
    “喻嗔,呜呜呜,我哥被一群人打了一顿,手骨断了。我现在去医院看他。要是被我知道,谁敢打我哥,我要打死他。”
    “……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梁乐丹抹着眼泪跑了,她虽然天天和梁乐智顶嘴,可是心里无比偏袒亲哥哥。
    喻嗔要说的话完全说不出口。
    她也没想到,梁乐智的手骨竟然被人打断。
    虽然今天梁乐智干的事情让她很生气,但是手骨断掉,想想就毛骨悚然。
    喻嗔愣住,这些事太过巧合,巧合到……像是有人帮她教训梁乐智一样。
    手段过激到暴戾,让喻嗔一下就想到了那个人。
    他两年没回来了。
    她心脏跳动加快,连忙打了牧原的电话。
    牧原声音和煦:“喻嗔,怎么了?”
    “他回来了吗?”
    牧原愣住:“你说的,是柏正吗?”
    “嗯。”
    “没有,我和姑父姑姑都没有收到他回来的消息。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知道不是他,喻嗔低声道:“没事。”
    她挂断电话,坐在铁架床上,窗外冬天的风,吹着枝头树叶沙沙响,喻嗔伸手,捂住心脏。
    一次又一次失望。
    柏正离开她第三年,她难过到,有些讨厌他了。
    *
    徐学民朝着落地窗前的人微微弯腰。
    “您今天,情绪不太对劲,晚上的饭局我已经推了,您好好休息。”
    “我没有不对劲。”柏正说,“她不喜欢那个蠢货,那个轻浮的蠢货还敢碰她,他该死。”
    “如果今后有一天,换成了喻小姐喜欢的男孩,您是否能平静祝福?”
    少年沉默着,他的手死死握住窗前的栏杆。
    那个“能”字如鲠在喉,竟让他的狠辣,透出几分难言的委屈。
    “您在生气,吃醋,嫉妒。”
    “我没有。”柏正冷冷道,“我说了,放她走,不会出现在她生命里。她选择谁都可以。”
    “既如此,您今晚就不会吩咐人去围堵梁乐智。”徐学民平静分析道,“您甚至迁怒梁泳先生,我看过那份方案书,做得十分出色,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柏正绷住面色,声线冷静:“谁说我喊人揍他了?谁看见了,你吗?梁泳的方案本就有漏洞,我不满意有什么问题。”
    “好吧,我确实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梁泳先生的方案,或许能做得更完美。”徐学民说,“但您得知道,有一天,喻小姐会重新遇见一个让她动心的男孩,他们会牵手、拥抱、亲吻,甚至结婚,生孩子,到时候,您如果……”
    “徐学民!滚出去!”柏正脖子上青筋突起,他没法听完徐学民说的话,怒吼道。
    徐学民恭敬地滚了。
    他把门关上,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终于还是发疯了。
    然而到底也只敢关起门来疯。
    也不知道该说他可怕,还是可怜。嫉妒得这样厉害了,肮脏血脉依旧是禁锢他四肢的枷锁,钝刀子割肉一样,看着喻嗔讨厌他,忘了他,最后喜欢上其他人。
    徐学民深知,柏正鲜血淋漓也不可能离开,但总会有相见的一天。那时候,如果喻嗔身边站着别人,柏正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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