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刷新,不会重复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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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主府。
    寝宫里帷幕帘榻,焕然夺目。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纹梳妆台上,置着一口菱花玉珠铜镜,正映着太平公主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
    她娇躯前倾,绫罗裙崩的紧紧的,勾勒出熟美女人充满张力的弧线。
    太平睇着镜中,突然打开了镜奁,梳妆台左侧的门儿无声地开了,里边滑出一个铜制的小玩意。
    ……
    踏踏踏——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太平停止哼哼卿卿哑声道:
    “进来。”
    一个梳着峨髻的宫婢推开珠帘帷幔,弯腰福礼,“婢子拜见公主殿下。”
    见是自己安插在皇宫的眼线韵儿,太平被打断的怒意消弭不少,淡淡开口:
    “免礼吧,可有什么事情汇报?”
    韵儿走近前来,压低声音道:
    “殿下,中午臧太夫人进宫,还带着生辰庚帖。”
    嚯!
    太平近蹙柳眉,双手叠放在腿上,显然保持心平气和用了极大的克制力。
    “午后,待臧太夫人走后,陛下又召见了韦王妃。”
    韵儿紧接着说。
    太平脸色完全变了,凝视着她,疾言厉色道:
    “你亲眼所见?”
    “婢子亲眼目睹。”韵儿用力点头。
    当下,太平有些恍惚,心下仿佛打破了醋瓶,又愈发空落落的。
    她长发披肩,在寝殿中缓缓踱步。
    交换庚帖,意味着定亲,只要一纸诏书通告天下,那侄女跟张郎的婚事就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更改。
    不行!
    侄女这个心机婊,怎么配得上张郎!
    张郎跟本宫才是般配的一对,本宫连口粮都给他吃了,眼下他岂敢辜负本宫的真心。
    从私人感情方面,她心心念念着张郎,当然不想看到张郎娶别人。
    从政治角度,侄女代表着庐陵王,显皇兄是她争储路上最大的阻碍。
    而且据她观察,侄女年纪虽小,但对权力颇为热衷,万一跟张郎吹枕边风怎么办?
    太平越想越是不忿,她一咬银牙,已经下定决心。
    一定要搅黄!
    ……
    傍晚。
    内苑,上官待诏值班的宫殿里。
    殿阶,太平挥手屏退身后宫婢,腰肢款段走了进去。
    正在翻阅边境常关税资料的上官婉儿听到动静,微微欠身。
    “婉儿,本宫淘到一件好东西,特来相赠给你。”
    太平微微一笑,纤纤玉指从香囊捏出一颗香丸:
    “这是中山王小姨配置的含香,用料精致,香气持久清新。”
    上官婉儿忙接过道谢,她知道殿下不单单是来送含香,便端起茶壶沏茶。
    两个熟美佳人侧坐于软榻上,如同好姐妹聊着趣事。
    时候到了,太平故作随意道:
    “婉儿,听说臧太夫人要跟庐陵王府结亲?”
    上官婉儿睫毛微颤,语调轻柔的说:
    “好像是有这回事。”
    “唉。”太平突然叹息一声,将茶杯放下,幽幽道:
    “显皇兄好算计啊。”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当即就跟了一句:
    “殿下,你是说政治联姻,庐陵王想拉拢中山王?”
    太平轻轻颔首:“显而易见。”
    略顿,她惆怅道:“政治联姻,本宫深受其苦。”
    上官婉儿没接话,殿下和武攸暨相当于仇人,别说同房,成婚以来,同席用膳都几乎没有。
    太平调整了一下微表情,眉宇满是愁郁:
    “本宫担心裹儿步入后尘,她是本宫侄女啊,本宫怎么能看她接受政治联姻?”
    上官婉儿心思聪慧,立刻知晓太平的意图。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道:
    “殿下,庚帖都互换了,这桩婚事怕是定下了。”
    “不行。”太平脱口而出:“裹儿有心仪的对象……”
    说着立刻掩嘴。
    上官婉儿坐看太平飙戏,旋即装出八卦的模样,瞪圆了杏眸:
    “是谁啊?”
    太平略一迟疑,懊恼的说:
    “既然说漏嘴了,本宫也不瞒婉儿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延光。”
    “什么?”
    上官婉儿霍然起身,惊得酥胸起伏不定。
    这究竟是殿下为了拆散婚事胡编乱造,还是确有其事?
    她倾向于杜撰诽谤。
    不过殿下此举,也极其符合她的心思。
    看到臧太夫人手持庚帖,她酸溜溜到情绪都失控。
    另一方面,凭上官婉儿的直觉,李裹儿绝对是个容不得人的狠角色,此人做张郎的正室,对她而言有些危险。
    “怎么了?”太平打断上官婉儿的沉思,板着脸嘱咐:
    “一定要守口如瓶。”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压着嗓子道: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平轻轻抖着修长双腿,斟酌措辞:
    “本宫也是听宫婢随口一聊,称两边丫鬟来往频繁,还时常有包袱馈赠。”
    上官婉儿表情装出惊讶的模样,心中却觉得好笑。
    什么随口一聊,殿下你绝对是监视安乐郡主了,终于找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把柄。
    丫鬟往来,就断定安乐郡主心仪武延光?
    这已经胡说八道,而属于污蔑的范畴了。
    “兴许两人真有点情愫。”上官婉儿点了点下巴。
    太平一喜,接着道:
    “所以本宫才要阻扰中山王跟裹儿的联姻,本宫不能让裹儿日日夜夜泪满襟啊。”
    上官婉儿闻弦知意,犹豫道:“可我能做什么……”
    太平皱着黛眉,循循善诱道:
    “本宫不忍拆散裹儿跟武延光的金玉良缘,待会就进宫向母皇谏言。”
    “婉儿,母皇若问起此事,你要站在本宫一边。”
    上官婉儿垂眸咬唇:“殿下,婉儿可不敢。”
    太平盯了她几秒,婉儿性子谨小慎微,也许真不敢欺君。
    但此事,母皇一定会过问婉儿。
    太平咳嗽一声,端正身姿,神情严肃道:
    “婉儿,咱们年龄相仿也算半个闺中密友,你就不能帮帮本宫么?”
    说着一把搂住上官婉儿温润丰腴的娇躯。
    这是暗示她们曾经假凤虚凰的美好情意。
    上官婉儿一点就透,脸上表情变幻几次,最终无奈叹气:
    “行。”
    太平眉眼弯弯,在婉儿腰间掐了一下,“还是婉儿体谅本宫。”
    上官婉儿垂下眼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那本宫先进宫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本宫一定要让裹儿幸福。”
    太平边说边整理妆容,而后告辞离开。
    直到轻快的脚步声远去,上官婉儿才展颜一笑。
    以她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殿下这一招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
    丽春台。
    戏伶的腔调声音悠扬,越调婉转,舞姬一会儿转着圈,一会儿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武则天听戏听得入神,直到太平走了进来。
    “母皇,听说中山王打胜仗了。”
    太平激动的跑到锦榻,几乎将个凹凸有致的身子,生生挤进武则天怀里。
    武则天推开她,没好气嗔骂道:
    “就这?子唯打胜仗就跟吃饭一样稀疏寻常,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太平美目流转,缓缓低垂臻首,往武则天胸膛上靠去,语气柔软道:
    “儿臣年幼时险些嫁到吐蕃,靠出家才躲过蕃人的求亲。”
    闻言,武则天轻轻颔首,笑了笑:
    “当年求亲的就是如今吐蕃赞普赤都松赞。”
    提到这个人,她嗤鼻道:
    “令月,当年吐蕃嚣张跋扈,这个赞普还称自己是世上最强大的男人。”
    “如今看来,妥妥的窝囊废,掌舵一个国家的帝王,竟然什么屈辱条款都肯签。”
    “朕都不需要出手,子唯就能让他跪地求饶!”
    武则天说着还挥了挥手,神色满是自傲。
    “嗯嗯。”太平抿唇笑道:“中山王替儿臣出了一口恶气。”
    听到此话,武则天表情慢慢消失,盯着她:
    “是替朕!”
    看着京剧变脸的母皇,太平鼓了鼓腮帮不说话。
    “当然,顺带帮你灭了灭赤都松赞的气焰。”武则天淡淡道。
    太平换了个姿势,想帮武则天捶背。
    “令月。”武则天突然抬手细细触摸太平的眼角,皱眉道:
    “看脸蛋还是红扑扑透着光亮,可皮肤终究没前两年滑腻细嫩了。”
    太平表情僵住。
    她原本就嫉妒李裹儿的青春容貌,心里头酸楚万分,母皇大人还要补刀!
    太平受到深深的刺激!
    “还有这。”武则天托举着太平饱胀的良心,左瞧由瞧得出结论:
    “略微下垂,朕派宫里几个绣女去你府上,给你做几件合适的肚兜。”
    一股悲伤袭上太平心头,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她从来不会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的美貌,三十岁的人了还有这样丰硕饱满的体态也足以自傲。
    可偏偏母皇提及身段,真真是……
    太平挺直腰板,娇哼一声。
    “呵……”武则天轻笑,转而正色道:
    “你提到少女时入道观,应该知道阴阳之道。”
    “女子还是需要滋润,你跟武攸暨……”
    “母皇!”太平声调陡然大了几分,截住武则天的话。
    武则天凝视着她,摇了摇头。
    母女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听着戏曲聊些家常。
    太平正犹豫怎么切入主题,武则天注意到女儿身上独特的幽香。
    “咦。”她问道:“谁配置的,给朕介绍一下。”
    太平美目流转,颇为欢喜的说:
    “窈窕孝敬我这个义母,这可是窈窕她姨娘亲自搭配的香薰。”
    武则天点了点下巴:“那妇人倒是手巧,回头有新货先留给朕。”
    “臧太夫人进宫,没送给母皇么?”太平惊讶。
    武则天不疑有他,笑着道:
    “她是来跟朕商议,子唯跟裹儿的婚事。”
    “裹儿?”太平声调沉了几分,旋即恢复自然:
    “那很好啊,裹儿也到出嫁的年龄了。”
    武则天敏锐察觉到女儿细微的变化,品出端倪,她审视着太平:
    “怎么,你对婚事好像不满意?”
    太平忙摇头,矢口否认:“郎才女貌,儿臣看着他们挺般配。”
    武则天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静静的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一切伪装。
    太平拢了拢耳边的发丝,不敢对视。
    “说说吧。”武则天语气凌厉。
    太平欲言又止,而后苦涩一笑:
    “母皇,坊间传出流言蜚语,裹儿跟武延光走动得很频繁。”
    武则天捕捉到“很频繁”三个字眼,她神情变得严肃:
    “令月,这消息真假可辩么?”
    太平沉默了片刻,低声说:
    “两边奴仆的确经常见面,似还有礼物往来。”
    此话,武则天眉眼笼罩着寒霜。
    “退下!”
    一声令下,殿内的戏伶和舞姬鱼贯而出。
    “你怎么看?”武则天冷声问。
    “武延光从突厥回来,通晓番语胡舞,为人风雅,很惹权贵少女喜爱。”
    “裹儿年纪尚小,把握不住分寸,一时行差蹈错那就坏了。”
    太平小心翼翼,不让言辞有漏洞。
    武则天眯了眯凤目,寒声道:
    “谁传的谣言,让神皇司立刻抓捕,污朕孙女的名声!”
    太平一颗心暗沉,思索了几秒,幽幽道:
    “母皇,儿臣担心谣言被中山王知晓。”
    “裹儿跟他的婚事又是母皇戳和的,儿臣担心他跟母皇生隙。”
    嚯!
    听到这话,武则天一张脸更是冷冽。
    皇室丑闻倒也罢了,万一子唯因为此事埋怨她这个媒婆,怎么办?
    在她心里,子唯的地位自然更高。
    况且子唯性格偏激,提把长刀将武延光砍死……
    武延光死了就死了,子唯愤怒不受控制,再把裹儿给咔嚓了,那就彻头彻骨的悲剧了。
    非但如此,声望也将一跌到底,还会被文人记载在野史,沦为后世的笑柄。
    念及于此,武则天缓缓道:
    “朕会派人去查清。”
    太平嗯了一声,很乖巧的给母皇揉肩擦背。
    武则天右手抵住下颌,做沉思状。
    半个时辰后,太平告退,武则天立刻传召上官婉儿。
    没有旁敲侧击,直接问道:
    “婉儿,宫外有安乐郡主的谣言?”
    上官婉儿表情惊愕,忙摇头:“婉儿不清楚。”
    武则天直视着她,声音带着威压:
    “不许瞒朕,有什么说什么!”
    “这……”上官婉儿蹙眉,低声道:
    “回陛下,安乐郡主名声很好,一言一行都没有逾越规格之处。”
    “朕要了解她感情方面。”武则天喝了一声。
    上官婉儿垂眸,模拟两可道:
    “她好像对中山王颇有微词,又跟武延光走得近。”
    武则天起身来回徘徊,神色也愈发难看。
    裹儿对子唯颇有微词。
    再联系到裹儿每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对婚事抗拒,她以为是小女子娇羞作态。
    现在看来,裹儿的确是不喜子唯。
    再说谣言,无风不起浪啊。
    “让梅花内卫细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武则天冷冰冰道。
    “遵命。”
    上官婉儿领命而去。
    武则天的恼怒都有些抑制不住,低骂道:
    “裹儿愚不可及,跟你爹一样蠢!”
    武延光,那就是一个草包,连子唯的脚底皮都比不上。
    朕戳和你这桩好婚事,你竟然放着璞玉不要,去爱慕一坨狗屎!
    要是朕是你这个年纪,全天下的女子,谁敢跟朕抢子唯?
    简直榆木脑袋!
    ……
    沉浸在喜悦中的神都城,突然一则谣言传遍大街小巷。
    神皇陛下原本给中山王定一门亲事,女方是安乐郡主。
    谁料安乐郡主竟然倾慕武家一个差点外嫁突厥的孬种。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出奇愤怒,对着安乐郡主破口大骂。
    中山王刚刚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伟岸的身影撑起整个国家,这样的男人,竟然遭到女子嫌弃!
    能跟中山王联姻,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非但不把握,还弃之如履。
    有眼无珠!
    这一晚,神都无数闺房女子彻夜难眠,一边骂着安乐郡主,一边幻想中山王下个联姻对象是自己。
    深夜,宣仁坊一座府邸。
    悬着“梁王”二字车灯的马车缓缓停下。
    武三思背靠车壁,还在思量着今天的流言。
    他不在乎是谁在钳制舆论,更不在乎是事实还是谣言。
    他只在乎能不能从中获取什么利益。
    的确可以。
    武家屡次被张巨蟒欺凌羞辱,而陛下却没给此獠任何惩罚,武三思算是看出来了。
    陛下只是将武氏诸众当作工具而已,根本就没有大位传递的真诚心意,利用武家制衡李家,她的地位便能独尊。
    不过武三思绝不会放弃,至少表面上,他争储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他现在知道适当放低身段,以前想着跟庐陵王斗争,如今可以通过联姻达成和平稳固。
    先解决掉两人共同的对手,也是强劲的敌人——太平!
    太平最近气焰愈发嚣张,在朝堂安插官员,拉拢六部,隐隐有结党的趋势。
    如果他跟庐陵王议和,武家势力跟李唐势力强强联手,轻易就能碾压太平的公主党。
    议和需要一个切入点。
    而联姻,显然是最佳切入点。
    思绪过后,武三思走下马车,一身朴素衣袍的武延光早在门口迎接。
    “拜见叔父。”武延光恭敬施礼。
    “免礼。”
    武三思笑容可掬,把住侄儿的手臂,一起走进大厅。
    厅里,武三思接过武延光奉上的香茗,开门见山道:
    “外面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流言?”武延光一脸茫然。
    武三思端详着他,侄儿自从被突厥拘禁过后,整个人就变了。
    大抵是在草原放羊放昏了头,堂堂武家子弟,竟然从事商贾行业。
    “你跟安乐郡主。”武三思猜到他应该真不清楚,于是直接点醒。
    武延光听到这个名字,眼底的爱慕之色一闪而过。
    精明的武三思捕捉到了,他微不可察的点头:
    “侄儿,听说你跟她交往密切?”
    武延光定了定神,苦笑道:
    “没有,她需要几百种鸟类的羽毛,其中包含许多奇禽异兽。”
    “而我的商队经常去草原,草原有蓑羽鹤,草原金雕,花头鸺鹠……等等。”
    “她每次派奴婢过来付钱,我商队满载而归,就把采集好的羽毛给她。”
    武三思越听越怒,厉声喝道:
    “就这样?啊?”
    “嗯。”武延光点点头,脸色复杂。
    他当然也想亲近神都第一美人,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交易了好几次,却从来没有跟安乐郡主碰面。
    眼看算盘落空,武三思怒不可遏:
    “你爱慕她么?”
    “我……我……不不……”武延光吭吭哧哧。
    武三思窜起身,戟指着他:
    “跟老夫说实话!”
    刚刚的眼神不会说谎,这侄儿绝对言不由衷。
    武延光沉默一小会,弱弱道:
    “早就听说,张巨蟒的联姻对象,很可能是她。”
    “涉及到张巨蟒,我可不敢……”
    “懦夫!”武三思唾沫星子横飞,斩钉截铁道:
    “堂堂大丈夫,岂能将心仪女子相让?”
    张巨蟒?
    本王就要恶心死他!
    出了事,把侄儿推出去背黑锅就行了……
    “你放心,老夫替你做主,张巨蟒要记恨,都冲着老夫来。”
    武三思凝视着武延光,慷慨激昂道。
    武延光目光一闪,低着头沉默。
    “明天,老夫就进宫求陛下赐婚!”武三思袍袖一卷,负手离去。
    等叔父离开,武延光嘴角微微勾起,满腔的兴奋几乎倾泻而出。
    “我要娶神都第一美人,安乐郡主是我的!”
    他拳头紧握,狠狠挥舞了一下。
    绵绵黄沙与天际相接,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
    巍峨的城墙上,一个皮肤粗糙的士卒眯着眼仰望炽阳:
    “将军,你说,太阳远还是洛阳远?”
    一旁的魁梧将军笑了笑,骂骂咧咧,“瓜娃子,当然是太阳更远了!”
    士卒摩挲着身上的玉佩,怅然道:“那将军,为什么说抬头见日,不见洛阳呢?”
    将军沉默。
    他走过去将被风吹倒的旗帜扶正,神情有些黯然。
    自己也二十年没去过神都城了。
    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了满脸沧桑的中年,中原从李唐政权换成了武周政权。
    唯一不变的是,安西军永远驻守西域的心。
    “守护中原是我们的职责。”他沉声道。
    士卒看着将军,重重点头。
    忽而马蹄声骤起,卷起漫天黄沙。
    将军皱眉,接过手下递来的铁盔,直着脖子不慌不忙地戴在头上,把绳子系好,这才随后走下城墙。
    几十骑先行疾驰,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骑兵,约有数千众。
    朝廷大旗高高举起,在黄沙漫卷中飘扬。
    唐休璟勒住马缰,一跃下马,而后取下头上的兜鍪。
    朝廷五千骑兵整整齐齐下马,皆脱下头盔,凝望着这座城池。
    狂风呼啸,气氛庄严肃穆。
    他们在致敬。
    对这些戍守边疆将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安西军远离家园,镇守西域,坚守着大周的疆域,威慑西域几十国,令安西都护府屹立在黄沙之上。
    龟兹城上的安西军眼眶泛红,将军清了清嗓子,哈哈大笑道:
    “诸位,请进城。”
    唐休璟将身份令牌递给城门守将,率众入驻龟兹镇。
    他跟守将文秉抱拳行礼,笑着道:“这次带来了美酒,还有长安的糕点,快分下去了吧。”
    文秉谢过之后,有些疑惑,“不知唐将军为何而来,安西没有收到朝廷诏书。”
    唐休璟擦了把汗,回道:“奉中山王之命。”
    文秉立刻收声,不敢再追问下去。
    陇西李氏覆灭的消息随着商人西行,传遍了安西四镇。
    难道中山王是专门派人清理后患?
    他皱了皱眉,历时两个月,带着五千骑兵前来安西,只为了几个李氏子弟?
    这个可能性太低。
    一路上,唐休璟见街道五步一岗戒备森严,那些军士虽然穿得破旧,盔甲下面多是麻布,但站得笔直如树一动不动。
    他点了点头,论军队战斗力,安西军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半个小时后,到达安西都护府。
    一个额头不甚饱满,而且有几道横着的抬头纹的中年男子已经在府前等候。
    “见过大都护。”唐休璟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安西大都护公孙雅靖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嘿嘿笑道:
    “休璟,一别十年有余,今晚痛饮一番。”
    大厅里。
    两人微醺,公孙雅靖眼睛直直盯着唐休璟,语气低沉道:
    “能不能别杀?”
    唐休璟持酒壶的手僵住,哑声道:“我也是执行军令。”
    “呵呵……”公孙雅靖哂笑一声,猛灌一口酒,“休璟,该谈公务了。”
    唐休璟放下酒壶,审视着他:
    “灭西域一国。”
    什么?
    公孙雅靖满脸震骇,浑身酒意瞬间清醒。
    他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军令就是灭国?
    那可是一个国家啊!
    唐休璟神情严肃道:“大都护,挑个软柿子,灭了它,擒住其国王押去神都。”
    公孙雅靖略作犹豫,露出不解:“理由呢?”
    “理绪啊。”唐休璟看着他,苦笑一声:
    “作为老友,我只能奉劝你听令行事,中山王的性格你应该清楚。”
    公孙雅靖顿时语塞,无奈点头。
    这就是一尊人挡杀人,佛挡诛佛的煞神,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恐怕没人敢问他理由。
    他锁眉沉思,直言道:“西域好多是我大周的藩属国,每年都按时纳贡。”
    唐休璟摆摆手,语气里透着坚决:
    “既然不听话,只能狠狠收拾,让其余夷狄长长记性。”
    说完略过这个话题,敲了敲桌沿,“理绪,灭国之后,安西军陈兵葱岭地带。”
    “吐蕃?!”公孙雅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有些震惊。
    “稍安勿躁。”唐休璟安抚了一声,笑着道:
    “做做样子吓唬蕃人,在葱岭按兵不动就行。”
    公孙雅靖松了一口气,自动不过问原因。
    “召集四镇镇守使,安西两万兵马,我这里五千,三天后出兵灭国。”
    唐休璟绷着脸,异常郑重。
    “是。”公孙雅靖颔首。
    谈过公务,唐休璟沉默了半晌,喉咙滚动,“理绪,将安西军李氏子弟的名单……”
    “别说了。”公孙雅靖截住他的话,硬邦邦道:
    “斩草除根,张巨蟒好狠的心!”
    ……
    深夜,龟兹城载歌载舞,夜笛声飘扬,安西军喝完酒,带着朝廷的兄弟,去嫖西域的金发美人。
    唐休璟走出大都护府,三个神皇司绿袍在外面等候。
    “探查清楚了么?”他问。
    其中一个绿袍颔首,“询问了很多安西军,李家子弟没什么异常,少数几十个喊着报仇、逃窜西域被捉回来了,剩下的都在坚守岗位。”
    唐休璟长松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温和几分:
    “这几十个人处理掉。”
    ……
    城北。
    李振华率领李家子弟来到指定地点。
    他们都解了甲,挂有武散骑等品级便穿着朝廷赏赐的官袍。
    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此行也许是死吧,生杀予夺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逃?
    往哪里逃呢?
    逃出去就是叛国,跟安西朝夕相处的战友刀兵相见,那种滋味比死还难受。
    远离中原,在西域这块地上,他们安西军就是一体的,谁也不屑投奔西域这些夷狄。
    身为战士本应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为荣,可他们知道已经有四十多个族人被处决了。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房屋,明晃晃的刀枪让他们觉得寒意非常。
    宽阔的大厅内,四周墙边有两副灯架,上面点着油灯,亮光不太行却把墙壁熏了一片黑漆漆的污迹。
    唐休璟高坐主位,环顾着两百多个陇西李氏子弟。
    他沉声道:“你们应该清楚来意。”
    李振华有一瞬间的紧张,旋即怒气涌上心头,厉喝:
    “张巨蟒不就是要我们的命么?来吧,杀了我们!”
    “我们宁愿有尊严地站着死,也不愿奴颜屈膝地跪着生!”
    此刻,所有人都表现得异常镇定,接受命运的审判。
    人为刀俎他们为鱼肉,就算暴起杀了这个将军,外面还有精锐五千。
    “哈哈哈哈,有种!”唐休璟拍了下长案,站起来负手踱步,淡淡开口:
    “尔等虽不是陇西李氏嫡脉正房,但流着陇西李氏的血液,按理说因罪处死。”
    顿了顿,他拔高声调:
    “但王爷说了,你们背井离乡在这沙漠之地抵御外寇,多年浴血奋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爷不会忘记你们为帝国流的汗流的血,更不会让你们含屈而死!”
    李氏族人闻言,那股濒临死亡的绝望慢慢消失,而后复杂的情绪充斥全身。
    被赦免了,该感谢那个人么?
    可灭族之仇,他们如何也说不出感恩戴德的话。
    “条件呢?”李振华率先回过神。
    他不信张巨蟒会这么宽宏大量。
    唐休璟直视着他:“终生驻守西域,不得踏入中原。”
    众人登时沉默。
    “在安西待久了,早就不念故乡了。”
    李振华说完抱拳,踏步离去。
    其余族人也神色黯然的离开。
    不能回去也好,将陇西李氏尘封在记忆深处,能偶尔怀念已经够幸运了。
    ……
    三天后。
    大周安西四镇兵马齐动,席卷漫天黄沙,耗时仅仅一个时辰,灭掉一个四万兵马的倒霉小国,国王沦为阶下囚。
    整个西域震动,诸国瑟瑟发抖,不知道大周那根神经搭错了,为什么突然暴虐发疯?
    难道是彰显帝国在西域的声威?
    下个受害者会是谁?
    战争结束之后,碎叶镇守使韩思忠传告西域,立刻遣使前来碎叶镇,否则后果自负!
    诸国不敢耽搁,听到消息立即起身。
    几天后。
    碎叶镇一座酒馆。
    唐休璟对面坐着一个身躯宽阔,满脸横肉的将军。
    “韩将军,中山王可说了,端门外的颂德天枢,有你韩思忠一份功劳!”
    他把玩着酒盏,轻声笑道。
    哗!
    韩思忠把酒杯甩在地上,瞪圆了铜铃大眼,激动万分:
    “果真?中山王真夸了某?”
    唐休璟轻轻颔首:“嗯,我亲耳所闻,王爷欣赏你四处侵略诸国的作风。”
    话音落下,韩思忠满脸红光,脸上的横肉更是抖动几下。
    他怒拍胸脯,兴致勃勃道:
    “某这就去抢个金发碧眼的公主,给王爷做暖床小妾!”
    “不,抢五个!”
    “这个就算了。”唐休璟摆了摆手,“王爷连突厥公主都不屑一顾,岂会要腋下狐臭的西域公主?”
    听到突厥二字,韩思忠眼神里皆是向往之色,敬佩万分道:
    “覆灭突厥,踏破草原,封狼居胥!此等惊世骇俗之功绩,可惜某没能参与,更遗憾未能一睹中山王风采。”
    “你知道西域诸国听闻消息,疯狂往安西四镇送钱送粮,这群孬货!”
    “呵呵……”唐休璟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他们是欠收拾的贱骨头!”
    “啥时候还有灭国的好事,某将带头冲锋!”
    韩思忠紧攥拳头,身上隐隐有着嗜血的气息。
    他对中山王几乎是盲目崇拜,实在是太霸道了!
    唐休璟眉梢微扬:“等着吧,以后肯定少不了。”
    “李客,上酒,再烧几道拿手好菜!”
    酒壶见底,韩思忠吼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容貌清秀的掌柜端着几壶酒、几碟菜肴过来。
    “姓李?”唐休璟随意问道。
    掌柜吓一跳,慌忙解释,“将军,小的跟陇西李氏没任何联系啊。”
    韩思忠接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这位曾是蜀中游侠,刺伤了一个官员,被朝廷流放到西域,酿酒手艺极好。”
    “朝廷多次大赦天下,为什么不回中原?”唐休璟奇怪。
    李客摸了摸后脑勺,耿直道:
    “将军,胡商夷狄有钱啊,等赚够了,咱再回蜀中置田。”
    “哦。”
    唐休璟目光转向酒馆走廊,走廊上铺满书卷,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趴在书卷上打滚,不时嗷嗷大叫。
    他笑着道:“你孩子么?挺灵动的,你赚够了钱早点回中原,让孩子进学,长大了光宗耀祖。”
    “借将军吉言。”李客作揖,跑到走廊抱起孩子,“白儿,快跟将军道谢。”
    小孩睁大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好半天。
    “李白,这个名字倒是平平无奇。”
    唐休璟感慨了一下,继续跟韩思忠畅饮。
    半个月时辰后,镇守府校尉禀报,称西域使节都来了。
    “记账!”
    韩思忠丢下这句话,跟唐休璟快步朝镇守府而去。
    碎叶镇守府,客厅里。
    各国使节齐聚一堂,众人服装各异,肤色黄白黑皆有,唯一相同的就是心情都很惶恐。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所有使节都起身相迎。
    韩思忠扫了他们一眼,冷冰冰道:
    “大周帝国中山王,对尔等的行径异常愤怒!”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使者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周别的王可以不知道,中山王却是如雷贯耳!
    屠灭突厥的张巨蟒啊!
    难道灭国的命令是他下的?
    难怪……这就是张巨蟒的作风!
    使臣们脊骨发寒,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往在西域凶神恶煞的韩镇守使,现在看来却是那般良善温柔。
    人家不过就是抢地抢钱。
    张巨蟒动不动灭国啊!
    “怎么不说话?”韩思忠板起脸,咆哮了一声。
    一个大胸肥臀的女使节操着拗口的腔调,弱弱道:
    “请问,哪里惹爹爹生气了?”
    “爹爹?”
    唐休璟微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韩思忠徐徐解释道:
    “这是女国使节,女国位于天竺国旁边,以产盐、开采黄金谋生。”
    “其国是母权制,国内女王当政,实行一妻多夫制。”
    “自从突厥灭亡的消息传来,女国国王将中山王奉为国父,子民皆要称爹爹。”
    “原来如此。”唐休璟点头,直视着女国使节,寒声道:
    “你爹爹怒火冲天,声称要打死你们这些不孝儿女,若不是大周朝堂阻拦,整个西域将生灵涂炭!”
    嚯!
    听闻此话,众使节更是头皮发麻。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夸张成分,但一切都遵循那个人的行事风格。
    “究竟是何原因引得中山王暴怒,请将军明示。”
    一个使节颤着声线说。
    众人神情忐忑,紧紧凝视着唐休璟。
    唐休璟皱了皱眉,满腔的彻底爆发出来,怒吼道:
    “中山王仔细探查丝绸之路的情况,简直触目惊心!”
    “尔等蕞尔小国,竟然在境内设十几个关卡,层层收过路税!”
    “你们他娘的收那么多税,有时候还堵住商路,剥削诸国商贾,那还有谁愿意来咱大周做生意?!”
    “简直贪得无厌,置大周帝国于何地耶?!”
    话音落下,众使臣脸色骤变。
    这是咱们国家的内政,张巨蟒有何权力干涉?
    再者说,丝绸之路是暴利,就算税收高,也不影响商人的利润。
    罽宾国使节看一眼唐休璟,闷声道:
    “将军,这是我们国家的事,大周也没资格插手吧?”
    “呵呵……”韩思忠阔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灭了你们,将你们纳入版图,就是大周自己的事了。”
    “这……”罽宾国使节吓得肝胆欲裂。
    其余使节也纷纷打寒颤,张巨蟒真歹毒啊!
    说起话来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霸占利益。
    合着让咱们别收税,到了大周地界,你再统一收,连同咱们那份收入囊中。
    对于商人而言,交同样数目的关卡税,交给谁不是交,交给大周还安稳点。
    “不可能!”一个使节斩钉截铁拒绝。
    关卡税可是重中之重,这里面有庞大税收,绝不能将这块肥肉送给大周。
    韩思忠见状,不得不提醒他:
    “中山王大军还在陇西停留的消息,你们都清楚,他老人家要是不开心,西域可就遭灾了。”
    唐休璟也补充道:“记住,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你们就得做好战争准备了。”
    一众使节皱紧眉头,沉吟不语。
    他们好恨啊!
    张巨蟒这个狗东西拿着斧头谈判,可恶至极!
    要是强大的突厥没灭亡,他们倒还真敢联合起来反抗。
    可草原都被直接踏平,咱们西域这些小国如履薄冰啊。
    “咳……”唐休璟咳嗽一声,神情古井无波道:
    “你们都是大周亲密的友邦,中山王也不会特意难为你们。”
    “关卡税减半,且一个国家只能设立一道关卡。”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
    他们的动摇和犹豫几乎写在脸上,唐休璟的一番话,说白了,就是大周吃肉喝汤,他们这些国家啃剩下的骨头。
    人家为了威慑恐吓,不惜动兵灭了一个国家,这个下马威实在是令人心悸。
    况且张巨蟒这个狗东西还在陇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兵进西域。
    到时候此獠来了,那可真要血流成河。
    “诸位,考虑好了没?”韩思忠喝了一声。
    众使节略默,措辞道:
    “咱们不能做主,还要回去商议一下。”
    “权当答应了。”唐休璟满意颔首,微微一笑道:
    “你们能晓大义,甚是难得,回头本将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酋长国王一个大大的官!”
    众使节满口苦涩。
    答应了封官,不答应就挥刀了。
    “十天后,此处签订条约,诸位请回吧。”
    韩思忠笑得春风拂面,颇有弥勒佛的模样。
    “告退!”
    各国使节郁闷离去。
    张巨蟒,你这条狗东西!
    ……
    陇西,石堡城。
    石堡是大周和吐蕃边境上的一处军事重镇,对于两方都具有重要意义,在这里两军曾展开过数次血腥的争夺。
    此时城内外皆是大周兵马,军营连绵几里。
    中军大帐。
    张易之一袭月白色长袍,手捧香茗,案上放着一本刚看完的书卷。
    他轻抿一口茶,喃喃道:“唐休璟应该快到安西四镇了。”
    此行既要威慑西域,也要强抢利益。
    如此富庶的丝绸之路,沿路关卡的税收竟然差不多,某些屁大的小国也敢收重税。
    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大周拳头硬得发烫,作为协同万邦的老大哥,不应该拿九成利益么?
    剩下的一成由西域诸国瓜分才合情合理。
    但也不能完全掀桌子,毕竟丝绸之路牵扯到国家太多,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
    丝绸之路对大周而言,不仅是财富,商人还会传来西方的文化知识。
    张易之当然不会迂腐到认为西方都是糟粕,任何文化理念都有其可取之处,只要认真辨别筛选就行。
    正思考间,裴旻入内禀报:
    “公子,吐蕃使臣前来觐见。”
    “宣!”
    张易之挥手。
    几息后,一个梳着小辫的矮短男子趋行进来,噗通跪地:
    “吐蕃使臣达赤旺堆叩见中山王!”
    声音诚挚谦恭,姿态持重有礼。
    “起来吧。”
    张易之平静开口。
    达赤旺堆起身后,迫不及待直切正题:
    “中山王,不知陈兵石堡城,所为何事?”
    说话的时候,他嘴皮子都在打颤,神情紧张至极。
    别人派兵到家门口,谁不紧张?
    当这个人还是张巨蟒时,那简直是恐惧到灵魂深处?
    他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张易之眯了眯眸,俊美的脸庞满是讥笑:
    “带兵不打仗,难道在陇西养猪?”
    嚯!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脑海发晕,差点眼前一黑。
    打仗讲究师出有名,咱吐蕃最近和大周井水没犯河水啊!
    达赤旺堆喉咙滚动,“敢问,大周打算侵略我吐蕃?”
    张易之审视着他,冷声道:“侵略?我不可承担这个罪名,反击罢了!”
    “中原在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扩张、侵略性,所有的所谓扩张,都是因为被那些“夷族骚扰得火冒三丈,才不得已出兵灭掉以绝后患!”
    轰!
    达赤旺堆耳膜嗡嗡作响,有些难以置信。
    以绝后患这个词汇太过尖锐,况且这不是侵略是什么?
    张易之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怒喝道:
    “将俘虏带进来!”
    须臾,亲卫押解十个手脚戴着镣铐的俘虏。他们皆是鼻骨高,皮肤粗糙,梳着小辫,头裹红抹额,很纯正的吐蕃模样。
    “上个月,一小部队蕃人劫掠陇西百姓,神都城震惊,陛下暴怒,命我率兵征讨吐蕃。”
    张易之眉眼笼罩着寒霜,声音更是阴冷几分。
    “不……没有的事……”达赤旺堆面色惨白。
    绝不可能啊!
    他承认,吐蕃内部许多奴隶主喜欢劫掠大周,但这些贵族脑子不蠢!
    谁不知道张巨蟒的大军就在陇右?
    谁敢拔当着老虎的面拔其胡须?
    所以这段时间,吐蕃人不可能抢劫陇西,没有丝毫可能性!
    张易之盯着他,厉声道:“区区吐蕃也敢不自量力与我大周为敌,简直荒谬绝伦!”
    “想起陇右百姓的惨状,本王感觉到刻骨的悲怆,夜夜被噩梦惊醒!”
    “此仇不报,本王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达赤旺堆四肢发软,忙道:“神圣皇帝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国,并为臣妾……”
    “住嘴!”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声音冰冷,“大周没有吐蕃这个臣妾,吐蕃的无耻天神共愤!”
    “自称咱大周一个藩国,却时常袭扰陇西,蜀中两地,劫掠汉人人口数万,将他们全部作为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达赤旺堆低着头,难免冒出几分怒火。
    论无耻,整个天下都比不上你张巨蟒!
    他阔步上前,扫视着俘虏,叽里咕噜一大堆话。
    俘虏佯装恐惧,也叽里咕噜。
    达赤旺堆皱了皱眉,突然问道:“那你们隶属哪个贵族?”
    俘虏愣住,哑口无言。
    这时候,达赤旺堆要是还不明白,那他就蠢到脚底皮了!
    谁让你们劫掠都不知道,可能么?!
    这完全是张巨蟒亲自导演的一出戏!
    “王爷,这些人长得像吐蕃人,可分明不是!”他转头怒视张易之。
    张易之负手踱步,平静开口:
    “贵使以为我眼睛瞎了?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为什么他们在陇西抢劫被擒?”
    达赤旺堆满腔的愤怒终于克制不住。
    “中山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非正义之战,天下诸国都会谴责反对你!”
    故意弄几个俘虏,就准备发动一场侵略战争!
    此人简直无耻到极致!
    “我大周统领万邦,自有大国气度,万万做不出侵略这种口诛笔伐的事。”
    “可惜你吐蕃欺我大周太甚,泥菩萨尚有几分火气,何况泱泱大国?”
    “回去告诉你们赞普,天兵所至,踏破高原!”
    张易之看向达赤旺堆,神情很是冷漠,语气更是毫无波澜,就像即将踩死蝼蚁般随意自然。
    “张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达赤旺堆愤恨交加,牙齿紧咬,身躯颤抖。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轻描淡写的道:
    “贵使请注意言辞,连你们赞普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
    达赤旺堆表情剧变,一股愤怒从天灵盖席卷而下。
    听此獠的话,仿佛吐蕃就是他粘板上的肉一般,随手可以宰割。
    他太自以为是了!
    他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过一瞬间,达赤旺堆又涌起出浓浓的不甘。
    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就像魔鬼一样!
    他竟从未败过,仿佛是天地的宠爱,气运加身一般。
    连庞大的突厥帝国都在他脚下粉碎。
    如今内部混乱的吐蕃,能抵挡住他的大军么?
    “这是《讨吐蕃檄文》,带回去贵国大臣看看。”
    张易之踱步到书桌,拿起一张宣纸,甩给达赤旺堆。
    达赤旺堆接过一看,额头上青筋暴起:
    “吐蕃窥窃陇右,非一日之痴心妄想,鼠辈小儿,但知鹜利,何以成气?鸡豚狗彘,吮痈舐痔,沐猴而冠,岂敢乱天?
    ……
    泱泱大国,数千年底蕴,四海之内,皆能征之士,五岳之麓,尽智谋之才,岂容吐蕃猖獗?
    今率八万貔貅,决千里之胜,扫荡吐蕃,殄灭无遗,雪大周之耻。
    天戈所指,澄清寰宇,还日月光芒!”
    看完后,达赤旺堆双眼冒火,死死攥住檄文。
    他知道此战不能避免了,人家已经准备打进来,作为一个国家,就算力量疲弱,也得狠狠打回去!
    “好!”
    他怒喝一声,死盯着张易之:“既然王爷意图入侵,吐蕃不得不举兵防备,且在战场一决雌雄。”
    “告辞!”
    说完转身阔步离去。
    “好,有本事把我张某人打死,没本事,我打死你们蕃人!”
    张易之声音冰冷,眼眸里杀气冲霄,浑身散发的气势仿佛让天地为之一荡!
    达赤旺堆背影微颤,脊骨发寒,竭力平复紧张情绪,加快脚步离开军营。
    着的琉璃灯都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武则天目光无波无澜,风轻云淡道:
    “退朝。”
    说完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离开朝殿。
    朝会结束之后。
    许多大臣都是相互搀扶着走出朝殿,纵然取得胜利,但那股心悸怎么都无法消散。
    到现在后背还是湿的,腿还是抖的,大脑还是有些空白的!
    张巨蟒!
    此獠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阻止了一次,还能不能阻止下一次?
    唯有在源头处掐灭,就是诛杀此獠,让恶魔回地狱,别再祸害人间。
    念及于此,世家大臣恨不得立刻弄死此獠!
    短短半天时间,朝殿的事情传出,轰动了整个神都城,所有百姓都被震撼到了。
    但消息的传播,显然更是恐怖,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畿。
    宛若陨石砸进深海,在各地掀起惊天浪潮。
    如果没有朝臣劝阻,中山王竟然要直接覆灭陇西李氏!
    将一个在天下人心里声望隆高的家族彻底抹去。
    这简直令人神魂颤栗,震撼若石化掉一般。
    这也导致了一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中山王冷血无情,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无情到了何种地步。
    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造成了恐怖的大地震。
    很多人才慢慢意识到,那个最有权势的年轻人有着掀破苍穹的胆魄!
    ……
    迎仙殿。
    太平急急赶来,她猜想母皇心情不佳,便来安慰一番。
    可当走进大殿,武则天表情一如既往的闲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平小心翼翼走到锦榻旁,掀开帷幔,贴心的给武则天揉肩捶背。
    “呵……”武则天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令月姓李,莫非也打算劝朕?”
    太平一惊,忙不迭摇头,“儿臣当然希望中山王屠灭陇西李氏,涉及谋反,一定要严惩!”
    感受肩膀的手微僵,武则天端详着她:“你在撒谎,你应该觉得子唯的做法太过莽撞了吧。”
    太平眼神躲闪,女儿的心思哪里能瞒过母亲,她老实承认道:
    “陇西李氏牵扯到太多,一旦覆灭,大周社稷会动荡不安。”
    武则天盯了她几秒,眉宇染上寒霜,冷声道:
    “空谈之人,最潇洒,做事之人,最挨骂。”“你不觉得毛骨悚然,朕可是浑身都在颤抖,这是朕的天下,还是陇西李氏的江山,天下重要的命脉被他们把持,置朕于何地?”
    “拿社稷动荡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天下缺了谁不是天下?”
    太平听罢,心里虽不认可,嘴上却柔柔道:“儿臣失言,请母皇恕罪。”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推开她,“退下吧。”
    太平身子僵硬,察觉到母皇的怒火,她不敢再造次,福福礼便告退。
    等她走后,武则天唤内侍传唤上官婉儿。
    半刻钟后,上官婉儿趋行入殿。
    武则天负手站在窗下,淡淡开口:
    “婉儿,拟一道密旨。”
    “是。”上官婉儿颔首。
    武则天略默,话锋凌厉十足:“内容就八个字——无需顾虑,清除蛀虫。”
    此话,让上官婉儿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陡然有股寒意直冒心头。
    这是让张郎一力承担责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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