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水庄,庸逸居。
    此处是欧阳锦独自晨阅之居所,每日辰时都会一人在此。
    此刻,他端坐在一张南官帽椅上,头发有些散乱,像是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打理。和着一件狐裘大衣,面容安详,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赵麒道:“这是玉面书生白化骨的手法,被杀之人没有挣扎,死时毫无察觉。”
    何将军看着这个与自己斗了半辈子的半百老人,黯然神伤。
    他走进一看,欧阳锦的手背上刻着一把画扇、一把斩马刀、一根鞭子,纹路细微却清晰,血迹已被擦干,仿佛天生就在这只已苍老的手上。
    冬月十七,申时,西子湖畔。
    午后的天空明朗了一些,连北风都不那么寒冷了,几缕阳光斜漏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微风轻拂着岸边杨柳,正是泛舟西湖赏玩风光的好时候。
    西湖三面环山,约有百顷,绕湖一周三十里,湖中被孤山、白堤、苏堤分隔,分作几片水域。
    其中最西面有一片水域,夹在岳湖和南湖中间,称作西里湖。
    西里湖西邻月桂峰,月桂峰脚下,离西里湖半里处,一座山庄浮隐于山林间。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青山绿水,慕容山庄。
    何将军下了马,看着那古铜色的庄门,心中旧情翻涌,伤感不已。
    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扎着一头乌黑的辫子,俏皮可爱。
    何将军未曾见过她,便问她的名字。
    小女孩打量着何将军,哈哈一笑,道:“我认得你!”
    何将军倒不惊讶,认得自己的人很多。
    谁知小女孩却忽然很生气,怒道:“你就是那个无情无义的臭牛!”
    何将军哑口无言。
    小女孩又道:“你来这里作甚?”
    何将军道:“来拜见你们庄主。”
    小女孩道:“哎呀,打我出生起就没见过你来过慕容山庄,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啊?”
    何将军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来,是你们庄主不愿见我,之前叫人送了几次请柬,连门都不让进啊。”
    小女孩又笑了,道:“既然都不愿见你,那你还来作甚?”
    何将军道:“这回出了大事情,我想请她帮忙。”
    小女孩咧嘴道:“你还真是不害臊,都几十年没交情了,好意思要帮忙嘞!”
    何将军道:“天色也不早了,就麻烦姑娘去通报一声吧。”
    小女孩道:“我娘是不会见你的,你还是快回去吧!”
    何将军一阵惊讶,这小女孩竟是慕容小清的女儿!
    慕容小清什么时候成亲的,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何将军惊讶之余,又满是自责,怪自己太过计较慕容小清当年的排斥,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生活。
    何将军道:“慕容小清真是你娘?”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道:“不是我娘,难道是你娘啊?”
    何将军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呢?”
    小女孩似乎好不耐烦,道:“就你话多,说了不见你就不见你,你还是快回去吧!”
    说完,小女孩推着何将军出门外,正要关上大门。
    却听见一个老叟的声音道:“晓若,不得无礼!”
    何将军一阵惊喜,因为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抬头望去,山阶上一个老叟正施步而来,何将军仔细一瞧,激动不已,那老叟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山庄的老管家慕容鹤。
    慕容鹤要比何将军年长二十余岁,如今已是耄耋之年。
    小女孩一见慕容鹤,也不管何将军了,跑去慕容鹤身边,搀住他的手。
    何将军喜道:“鹤叔!”
    慕容鹤笑道:“小何,你来了。”
    他的声音几乎没变,依然醇厚有力,又温润如玉。
    何将军道:“鹤叔,我来了,你可还好,清姐姐可还好?”
    慕容鹤道:“都好都好。”
    小女孩忽然道:“不好不好,最近娘可不开心呢。”
    慕容鹤却笑道:“那还不是让你给气的。”
    小女孩一嘟嘴,不说话了。
    何将军道:“这位姑娘是清姐姐的孩子?”
    慕容鹤看着小女孩,道:“她叫慕容晓若。”
    何将军本想再问,却被慕容鹤的眼神制止。
    慕容鹤道:“你想见庄主,必是有要事。”
    何将军道:“她还可见我?”
    慕容鹤沉凝一会,道:“你随我来。”
    三人沿着台阶上了山庄,一路上何将军的内心感慨万分。
    慕容山庄还是当年的模样,一树一木,一屋一景,仿佛在等待着故人回来。
    申时正一刻,讲武堂。
    何将军与慕容小清分别坐在东西两侧的太师椅上。
    两个人的讲武堂,就像回到当年慕容上水传武时的时光。
    “我以为你不肯见我。”
    “纵不想见你,却也不愿你死。”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比你知道的还要早些。”
    “你自然有办法知道。”
    “你明白就好。”
    “你何时成亲的?”
    “我没有成亲。”
    “那晓若她?”
    “十二年前被人遗放在门口。”
    “她很可爱,也很调皮,像最初见你时的模样。”
    “看来那时我的确让父亲头疼。”
    “听说她让你操心了。”
    “孩子都让人操心。”
    “你为何不成亲?”
    “这样挺好。”
    “你一人独居山庄,怎么会招惹到别人?”
    “没有。”
    “你真的认为白化骨、柳金刀、李梧桐三人是受我之命,来杀你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我知道不是。”
    “那会是谁?”
    “没有人派他们来,是他们不请自来。”
    “为什么?”
    “慕容剑谱。”
    “什么时候的事?”
    “九年前。”
    “他们有没伤害到你?”
    “我还活着。”
    “听说他们的武功很高,所有任务无一失手,但你赢了他们?”
    “你不相信?”
    “以前你我一起在讲武堂练武,父亲总责怪你学艺不精,让你心里难受。”
    “以前自恃清高,傲慢无礼,让父亲受累了。”
    “现在你有把握胜他们?”
    “九年前,他们分别而来,如今却在一起,何况这九年他们的武功定又精进很多,而我却老了。”
    “我亦是担忧你,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你出战。”
    “那你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你肯见我,我已满足。”
    “白化骨三人此次前来,除了你和欧阳锦的性命,还有一个目标。”
    “谁?”
    “周忱。”
    “越府长史周忱?”
    “正是。”
    “你可知幕后指使?”
    “童心铨。”
    “果然是他,先是联合水龙帮夺得苏杭运河段,再控制整个江南的纺织商贸,以及暗中操控田赋税收。”
    “你还算不笨。”
    “为何要杀周忱?”
    “江南各府是朝廷重赋之地,数十年来一直税收混乱,百姓困苦,只负重税之名,而无征输之实。”
    “这中间除了田赋制度混乱、文书朝令夕改、运输艰难等诸多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便是朝廷与地方的利益争夺。”
    “所以朝廷让周忱名为坐镇越府,实则深察江南民情,整顿田赋。”
    “这必然会触及地方私党利益,尤其是童心铨在整个江南的布局,所以要暗杀周忱!”
    “你比以前聪明了。”
    “欧阳锦今晨已被杀,我倒也死不足惜,只不过若是周忱被杀,恐怕整个江南都要受控于童心铨,百姓必是更加艰难。”
    “你自个多加小心,周忱我自会安排。”
    “你可千万别自己去冒险。”
    “你且先回去吧。”
    何将军无奈,拜别慕容小清。
    他随慕容鹤到了慕容上水的灵堂,跪地磕了六十九拜,才潸然离开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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