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情(H) 作者:梨花白

    番外一(7)

    翠儿手指着那房内的好几个大包裹,问道:“这些怎么办?”

    阿福走入房内,有几个已经打开了,零零碎碎地放置了一些,手摸过搁在桌上的一盒琉璃棋,叹了口气,将那盒琉璃棋塞回了包裹内:“都收好了吧,看来是用不上了。”

    翠儿道:“这些穿的、用的、玩的尚且可以收了,可这些吃的——”为难地盯着桌上的那一个包裹。

    阿福道:“正主也没来,你瞎操什么心?”

    翠儿鼓着腮帮子生闷气:“我原先一直觉得乘公子气量大,他那时和大人那般好,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长情的人!”

    阿福摇头:“也不必那么说,毕竟那时大人是铁了心要离开,话说得那么狠,是个人都该伤透了心,也该死了心。”

    翠儿难以辩驳,半晌怒道:“我不管,咱们家大人是长情的,这三年来心心念念都是他。倘若真喜欢一个人,怎地连三年时间都等不了?”

    她已为人母,青葱少女时对乘风的那点慕艾之意早已消散了,这些年来在杜慎言身边耳目濡染,一点一滴地感受到他倾注于这些事物之上的深情厚谊,自然是偏向杜慎言的。手指着这些琳琅满目的事物,道:“你说,这些事物,哪一样不是大人精挑细选,带来讨好乘公子的?”

    拿起那盒琉璃棋,又道:“且说这盒棋子,是大人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搜罗来的。”

    阿福哑然,脑中浮现出自家大人摩挲棋子时的样子。

    “这些剔透的棋子我亦是第一次见着。阿福,你说乘风若是见到了,会不会大吃一惊?”那素来冷淡的面容上,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温柔笑意。

    杜慎言向来清简,京都为官三年,临走时所带的贴身事物寥寥无几,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两匣书和一些用惯了笔墨纸砚。庞杂的车队中,放置的行李绝大部分便是这些驳杂有趣的新鲜事物。就连吃的,也是一路上精挑细选买来的。

    “用不上就拉倒!”翠儿越想越气,将那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儿塞入包裹内,狠狠地系紧了,“他若嫌大人回来得太迟了,那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当初杜慎言不得不离开岭南,既是因为兄长病重,又是因为那一道不得违抗的圣旨。当朝的官员升迁贬谪,以三年为一轮,靖帝亲自以一纸诏书宣杜慎言进京,任他为殿中侍御史,这是决计无法推脱的。三年中,朝堂风云变化,深陷其中如履薄冰,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连翠儿和阿福这样的局外人,亦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其间的严峻。

    三年期满,官员述职那段时间,才是府上气氛最为压抑之时。杜慎言书房的灯,整夜整夜地亮着,府内的下人尽皆屏息,生怕一个大的动静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原本以杜慎言的业绩,理应再往上擢拔,靖帝也有这样的意思,但杜慎言一纸奏疏,惹得靖帝大怒,险些引来杀身之祸。亏得李太师和众位同僚从中斡旋。

    靖帝虽被劝止,但怒气未消,道:“既然不想待在京中,想做一些实事,那便依你所愿,待岭南去罢!”

    杜慎言毫不犹豫地领了那道旨,至此,若非圣旨传召,此生便不得离开岭南。

    朝中之人悲悯者有之,担忧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唯有阿福知道,自家大人于这一道圣旨,是有着怎样的感激与欣悦。

    番外一(8)

    杜慎言靠在门上,才觉得撑着自己一路的那股力气泄了,浑身绵软。强撑着走到桌边,不由自主地撑着桌子滑坐下来。

    身体深处还残留着情欲的滋味,然而那残留的感受在此时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笑话,在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

    他怎么会那么一厢情愿地认定妖怪还在原处等他?以至于一门心思地幻想着再度回到岭南同他相会。

    也许是因为妖怪太赤忱了,从来不曾诓过他,他从他嘴里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最纯最真之语。

    他同他说想要一辈子在一起,想要白头到老,他是真的信了。也正是因为信了,他才在无边的相思与繁杂的纠葛中这么快地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也曾彷徨,也曾害怕,也曾为了自己当初决绝的话语后悔不已,但那时总会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待你这么好,他对你这么真,合该你主动一次。你要对他更好,待他更真,再不能伤他的心了。

    他真的这么以为了。

    那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道圣旨,便是一个新的转机。

    他是怎样欢欣鼓舞地接过这道圣旨,怎样马不停蹄地奔赴岭南。那一路的风霜寥落,都没有浇熄他想见他的渴望……

    双手缓缓地捂上脸庞,久久未曾放下。

    如果没有回来就好了,还可以抱着自以为是的一点期待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如果没有爱上就好了,现在就不会这么痛,为什么要这么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杜慎言的晚归与失常让府里众人都惴惴不安。

    天还没大亮,阿福已经转醒过来,忙起床去伺候杜慎言洗漱。

    他到的比平常稍早一些,到了正房外,听风听月都还候在门外,一问才知道昨晚杜慎言进去后便再无动静了,不由得压低嗓门训道:“晚饭也没吃,衣服也没换,又饥又冷的,都不晓得劝两句?”

    听风听月一脸快哭了的委屈表情,却不敢吭声。

    他俩到府里的时候正是杜慎言在京都为官之时,不似阿福跟在大人身边已好多年,那么说得上话。况且那会儿大人一向少语,脸上神情既冷且淡,颇有威仪,他们更不敢多说一句了。

    正小声训着,门已“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不怪他们。”淡淡的嗓音,显然是听到了阿福的训斥。

    阿福忙让那两人准备洗漱用具,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大人,仍是一如既往的端整素洁,神态平静,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

    “大人,时辰还早呢,您起这么一大早。”伺候着杜慎言洗漱完,阿福提了一句。

    杜慎言垂下眼,淡淡道:“昨天回得晚了,府衙那边没顾得上。”

    新官上任,交接之时一向是非常繁忙的,阿福知道,但他不知道竟会这样忙。恐怕当年杜慎言去京都为官,新任殿中侍御史之时,也未必有这般繁忙罢!

    番外一(9)

    杜慎言似乎要把全部的心神和精力倾注到公务上去,一连几日都是到了月上中天,才披星戴月地回了府。他身体一向很好,哪怕是离京前那一段殚精竭虑的时日,也没有倒下。此时如此汲汲于事务,也并没有表现出颓然不济的气色。

    阿福原本担着的心便逐渐放了下来。他想:大人到底还是心性坚韧的。也是,京中几年淬炼,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开了也是好事。

    变故就是这么发生的。

    这一天他同往常一样在门口候到了杜慎言。夜深人静,细雨斜织,杜慎言手头的伞遮挡不住,湿了半身衣服。阿福伺候他换完衣服,吃了半碗饭,便劝他早点歇息。

    杜慎言点头,淡淡道:“待我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完了。”挑灯翻阅起书案上堆积的册子。

    阿福立在一旁不住地瞌睡,头一点,猛地惊醒过来,恍然间已做过一场梦来。

    “大人,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揉着眼,习惯地劝了一句,却没得到半点回应,眯眼望去,杜慎言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阿福有些讶异,他伺候杜慎言这些年,见到的都是他端坐于书桌前的清俊挺拔的身姿,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拘随意的睡姿,想必是累坏了。

    倘若这样趴着睡一晚是不行的,阿福上前欲将他移到一旁的榻上,触手便觉热烫。杜慎言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下滑,怎么唤也唤不醒。

    阿福这下慌了,连忙唤来听风听月,将昏迷不醒的杜慎言送回了卧房,又去请大夫,整个府上鸡飞狗跳了半夜。

    待大夫一碗汤药下去,杜慎言稍稍清醒过来,让阿福将人都清走,重又陷入昏睡中。

    闭着眼的杜慎言面颊清瘦,又哪里还有原先丰润的气色,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满面憔悴之色。

    阿福想了想,抽了自己一巴掌。他怎么会觉得大人神情举止同往常无异,便觉着一切都过去了呢!

    杜慎言只觉得浑身疲累得很。这些时日,他花了多大的力气强撑着,此时便觉得有多疲惫。

    整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胸腔里是空的,冷的,感觉不到一点热的温度。这冷意弥漫到四肢百骸,冷得他几乎要瑟瑟发抖起来。

    他想,他剩下的这点日子,也许便是这样冷而空寂的。

    一时间不敢去想。

    君子志存四海,又何必累于儿女私情?他读惯了、读熟了的圣贤书是这么教他的。他对自己说,失去了那一个人,他也不能撅撅不振,哪怕从此不沾风月,他依然还有自己追求的理想。他说服了自己,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将全部的心神倾注于手头的公务上。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以为这样便能够若无其事地一直下去。

    番外一(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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