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海的日式餐馆叫“唐物”,这是他自己起的名字。“唐物”这两个字倒也没什么复杂,是种日语里的汉字表达方式。意思是说,日本自大唐以来到明代从中土进口的货品,茶碗、茶具,笔墨纸砚,兵器等等都是“唐物”。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奢侈品”,日本历史上“唐物”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很多都是家传的宝贝,这不是现在还有好多都在“正仓院”里供着呢。
    “唐物”在步行街旁一个安静角落里,门脸看着有点古朴的意思,门楣上挑着两盏灯笼,上面是个“酒”字。正是饭点,有不少人进去吃饭。
    李为民来过“唐物”两三次,都是老板林佳海约他过来聊天喝酒,为了气氛热闹些,还每次都带着他们研究室的几个年轻人。他对林佳海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这个林佳海研究历史是个“野路子”,专门琢磨些唐代的生活用品,礼仪教化,衣着打扮,用他的话说“我了解我老家的事情没错吧。”老李是正宗的学院派,《新唐书》、《旧唐书》张口就来,但老被林佳海带偏了,喝酒的时候也就只能听着他口若悬河。这就苦了他的妻子惠美,一口饭吃不上,只能不住的给他当翻译。
    另外稍有不满的,就是林佳海的“倔劲”,尤其是喝多了以后。有次喝大了,开始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大唐啊,再也看不见了,现在的中国不是大唐啦!”气得李为民差点走人,但几个同去的年轻老师也跟着附和,长吁短叹:“何时才能重现大唐的荣光啊!”把老李弄得既很尴尬,又没办法。
    下了车再走不远就到了“唐物”。李为民带着全家刚一进门,一个领班迎了上来,是个穿着“和服”的姑娘,上来就问:“是李为民老师吗?”
    李为民赶紧客气地答道,“是,是,我是李为民。”
    丽质跟在父母的后面,刚在门口时倒真有种熟悉的感觉。她虽没去过民间,但也时不时的听婢女们说过些长安城内的盛世风光,那胡姬酒肆,商人贾古也是知道的。可进来一看这迎候的“博士”,有点不乐意了,先是穿的就不成体统,襦裙不是襦裙,深衣不是深衣,背后背个枕头,真不像样。再者说,也不知道施礼,也不问候,就这么一句话过来,想想父亲肯定也是不高兴的。但丽质看看父亲脸上到没任何不快,只能作罢。
    “李老师,我们老板一直等你呢,在二楼,我领你上去啊。”领班转身就带着他们上楼。
    这二楼都是日本式包房,走廊地上铺着地板,每间都是推拉木门,装修尽量原汁原味也是林佳海招揽顾客的一个手段。上二楼先脱了鞋,领班带着到了最里面较为安静的一间。这时,林佳海带着妻子从另一侧上来了。
    林佳海个子不高,看着挺严肃,有些灰白的头发梳个日式的中分头。他先鞠躬后握手,由于中文不灵光,只能不停地重复:“老师好,老师好!”
    妻子惠美今天也穿着一身和服,俯身跪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双手扶腿,先鞠躬施礼,再拉开了包间木门。
    李为民和孙嘉敏一看,赶快按照中国习惯,一面拉着林佳海的手往里先让,一面冲着惠美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快,快,咱们一起进吧。”
    正当三个人互相拉扯着“礼让”时,丽质从后面走上来,又是母亲看到的那种一步三摇的步态,盈盈到了林佳海面前。同样是俯身跪坐,但她的动作很慢、很雅,脸上表情端庄,双手扶膝,上身挺直向下轻轻一拜,口中道:“林公福安,丽质有礼了。”
    她的这一举动,看得三人面面相觑。林佳海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丽质,心想:“我没眼花吧,这是怎么回事啊?自从来到中国后,从来没见过中国人这样问候的。”他一下子不知所措,竟愣在当场。
    惠美本来已经直起了身,看着丽质这一拜,连忙再次施礼,低着头嘴里小声的给林佳海翻译丽质的话。其实丽质的这句话,她也听不太懂,就按照打招呼的意思胡乱说了。
    林佳海一听,赶快也正坐下来,重新问好,但心里还是一片糊涂。丽质看看礼数也得当了,站起来冲着林佳海夫妇笑笑,当先进了包房。这要放现在,也只能叫“公主病”了,但在她那时候,除了圣上和皇后,还真没人敢走在她前面。
    这包房也不算很大,日式大都这种风格,地下铺的是榻榻米,当中一个长几,木头看起来有些古香古色的味道,墙一角还立着面屏风,也算是风雅。丽质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可供观赏的贵重之物,就当先自己坐下了。
    门外的四个人扒着门,小偷一样看着屋内的丽质,直到她坐下,才互相看看一起走进来。李为民和孙嘉敏坐到丽质一侧,林佳海夫妻则坐到另一侧。
    落坐后,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李为民夫妇今天怪事是看多了,倒也无所谓了,只是觉得女儿刚才那一下是不是给人家吓着了,但同时又觉得女儿这一拜又特别给自己长脸。林佳海夫妇则是在怪异的惊诧中,着实是没见过,平时作为日本人的礼貌客气在中国都是出了名的,可看了李丽质的那一拜,忽然感觉自己完全是个乡下人了。
    惠美看看大家,想想这主人家总得说话,就把菜单递给丽质,笑着说道:“丽质,你来点菜吧?”林佳海一听,心里赶紧感谢夫人,替自己解了围。
    丽质没接菜单,向着林佳海一颔首,说道:“今到林公府上,丽质不敢造次,请林公定夺。”
    这下惠美又懵了,真的是听不懂啊,咬咬牙估计着大概意思,给林佳海用日语翻译:“请你点菜。”林佳海一听,瞪了妻子一眼,那意思是点菜就你来好了吗。
    惠美领会了意思,赶紧看着菜单认真盘算着上什么东西,气氛又开始尴尬了。
    丽质看看都不说话,心想礼数上总得对主人有些赞美之词,抬眼又扫视屋里一圈,勉勉强强看中了那扇屏风,遂道:“林公,丽质不才,适才观望,这屏风当是上品,纸上的牡丹团簇,华丽异常,加之浅金颜色,却有我大唐盛世之风。”
    惠美正看在菜谱,听丽质这么一说,心里又喊了声苦,这哪里听得懂啊。勉强明白屏风好看,夸奖的意思,还是稀里糊涂地作了翻译。
    林佳海一听乐了,这可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平生就好这些,听到丽质说他收藏的东西好看,立刻来精神,但故作谦虚地说:“这屏风用的纸,是京都唐纸屋长右卫门的,而且是大师千田坚吉亲手制作的仿唐纸,极其名贵。这唐纸屋可是有四百多年的历史。”说完胸有成竹地看着李为民和李丽质。
    丽质听了还没全明白,转头问她爸爸:“大人,大唐贞观年间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李为民不知道女儿葫芦里卖什么药,心里算了算,说道:“贞观年间——恐怕要有一千五百年了吧。”
    丽质心想:“这主人家真逗,我不过是和你客气一下,你就说谬赞就好了,这还非跟我较真,前后差了一千多年的东西,我就不信你们能做得好!”她这么一想,嘴上就没把门的了,随口说道:“林公想必是说笑吧,这普通之物有甚名贵,我书房里进贡的屏风好几扇,喜欢的话改日让我父亲大人送你几扇好了。”
    林佳海听完翻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以为李为民家里真有大唐的贡品屏风。
    李为民可是苦死了,今天本就不该来吃这顿饭,这下可好,要送人家几幅大唐的贡品屏风,你把我当皇上了吧,我上哪儿给你找去啊。他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仰头朝着天花板,我就当没听见。
    这可把林佳海的大唐瘾勾了起来,有心要细问,可自己这中文不行,刚刚明明听丽质说了不少,妻子惠美翻译过来这有这么几个字,急切间突然想起“手谈”两个字。
    这个“手谈”不是指下围棋,而是当年遣唐使来到中土后,有些人口语还不流利,跟人交流的时候只能写汉字,雅称“手谈”。
    惠美帮着把丈夫的意思翻译给丽质听,丽质还是有些童心,觉得“手谈”很好玩,就一下答应了。惠美正要出去交代上菜,林佳海跟妻子仔细交代了几句,让她准备“手谈”的用具。这些估计也是他从“野史”里看来的,没想到有这一天还真派上了用场。
    不一会儿,惠美抱着一堆物件回来。一个书写用的漆木小案几,接着依次展开了笔、墨、纸、砚、镇纸。林佳海是有私心的,他还有个家传的技艺毛笔字,加上他常年看了很多汉唐杂记,虽然说不出来,但一手小楷可是写得非常好。他想用“手谈”,亮一亮自己的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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