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残春尽,野花山树,景物芳菲,前面又见一座高山峻岭。
    唐僧对于高山峻岭有了恐惧之心,下意识的说道:“前面高山峻岭,有路无路?咱们可一定要小心啊。”
    孙悟空看了两眼,道:“师父放心,此地无甚妖魔之气。”
    猪八戒道:“这里距离灵山已经不算远,不会有什么大妖魔的。”
    不说这话还好,听到这话,唐僧有一种比吃了一万只苍蝇还要恶心的感觉。
    神特么靠近灵山就没有妖怪了,越靠近灵山,遇到的破事,就越让人觉得蛋疼。
    事实上,这处山岭并不如何险峻,比起金兜山、狮驼岭那等险峰差了数筹,只不过山岭中有一大片黑松林。
    东西密摆彻云霄,南北成行侵碧汉。密查荆棘周围结,蓼却缠枝上下盘。
    孙悟空半点不惧,手持金箍棒在前开路,过了黑松林的背阴面,仍旧不见半个妖魔。
    向阳面的黑松林景色极佳,千年槐,万载桧,耐寒松,山桃果,野芍药,旱芙蓉,一攒攒密砌重堆,乱纷纷神仙难画。
    又有鹦鹉哨,杜鹃啼,鹧鸪鸣,紫燕语,喜鹊穿枝,黄鹂飞舞,八哥儿学人说话,画眉郎也会看经。
    唐僧见到这般美景,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悟空,咱们这一路多是崎岖山林,难得见此清雅所在,为师要在此坐坐,一则歇马,二则腹中饥了,你去化些斋来与我吃。”
    孙悟空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妖怪,道:“师父且在此处安坐,俺老孙去去就来。”
    孙悟空刚离开,唐僧马上就听到了“救命”。
    唐僧起身,穿过千年柏,隔起万年松,附葛攀藤,上前查看。
    却见呼喊“救命”的是一个美貌女子,双臂和身子被葛滕绑缚,小腿被埋在土里。
    这女子桃腮垂泪,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悲,有闭月羞花之貌。
    唐僧心中存了几分谨慎,也不靠近,轻声问道:“女菩萨,你有何罪过?被谁绑缚在这里?”
    女子言说是上坟的时候遇到土匪,土匪头子为了她争吵不休,便先把她绑在树上,等到分出胜负,再回来解她的绑。
    前番红孩儿用过类似的计策,唐僧也比以前敏感了许多,应当发现这是妖怪所为。
    但转念一想,悟空方才说没有妖气,想来这女菩萨确实是个可怜人,不是什么妖怪。
    阿弥陀佛,贫僧近来心思不定,却是把慈悲心都差点忘了,真是罪过,罪过!
    这女子很明显就是妖精,孙悟空为何没能发现妖气呢?
    却原来这妖精是老鼠精,平日里潜伏在土下,孙悟空只看地面之上有无妖气,自是没能发觉。
    没错,这只妖精,便是金鼻白毛老鼠精,也被称为:半截观音、地涌夫人、地养夫人。
    地涌夫人和地养夫人这两个称呼好理解,那“半截观音”又是何意?
    其实老吴在书中不止一次开观音菩萨的玩笑。
    孙悟空骂观音“一世无夫”,比丘国的那只狐狸精形容为“貌比观音”。
    给老鼠精写的赞诗是“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观音菩萨则是“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非常相似。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你只能得到半截美人,你是要上半截,还是下半截?
    至于说老鼠精的半截观音是“果位”,甚至类比“马郎妇观音”的,别的世界或许如此,本世界全然不是。
    本世界的这只老鼠精,在灵山偷吃香花宝烛的时候,窥见了菩萨容貌,照此化形,因此起了这么个名字。
    老鼠精惯会花言巧语,三言两语激起了唐僧的慈悲之心,忘记了红孩儿那一难的教训。
    孙悟空刚刚回来,就见沙僧把老鼠精解了下来。
    也亏得孙悟空回来得早,要不然老鼠精已经一股黑风,把唐僧卷到无底洞中去了。
    孙悟空轻声道:“师父,你怎么又中了妖怪的计了?”
    唐僧道:“不是我中了计,而是你中了计。”
    “何解?”
    “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一路行来,你斩妖除魔,功德无量,却在不知不觉间,距离‘慈悲’越来越远。”
    “师父此言差矣,慈悲是给好人的,不是给坏人的,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忍。”
    “你有火眼金睛,能看破世间妖怪鬼魅,但你能看透人心么?你怎知她是好是坏?”
    “方才俺老孙看她黑气冲天,把师父的祥瑞之气都给掩了,定然是个坏的。”
    “既如此,你那金箍棒,可挥的下去?”
    孙悟空无话可说了。
    对于吃人害人的妖精,他从不会有任何手软。
    但并未见到这只妖精为恶,下手之时心中总有些别扭。
    “既然如此,师父要救便救,只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官差把咱们拿住,不论有什么借口,都打做奸情,或问个拐带人口之罪。”
    “胡说,我此事做的问心无愧,若是真有罪过,便全都算在我身上吧!”
    “那师父打算如何带着她?她人瘦脚小,怕是跟不上咱们的脚步,不如和师父同乘一马,师父觉得如何?”
    “这可如何使得?让八戒背着她吧?”
    猪八戒当场拒绝。
    当初背媳妇受的罪,他着实不想再来一次了。
    沙僧更是不会答应。
    唐僧无奈,道:“便让她骑马,为师步行,等到见到了寺庙,便把她留下。”
    孙悟空见唐僧铁了心,也不再规劝。
    这妖怪身上的妖气并不算重,修为也不算高深,便是真的要使坏,也不过是一棒子的事,费不了多少力气。
    行了二三十里,天色将晚,师徒四人终于见到了一处寺庙——镇海禅林寺。
    俗话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自从到了西牛贺洲地界,唐僧可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的万妖之国,国主是如来佛祖的舅舅。
    以“比丘”为名的国家,国主却不见半点慈悲,沉迷酒色,荒淫无度,还想用小儿心肝炼长寿丹。
    如今到了这佛寺,唐僧又见到了新鲜玩意儿。
    寺庙三层门,外面两层破败不堪,里面却是金碧辉煌。
    好奇之下询问,得到的结果却是:土匪劫掠完了之后,喜欢来这里休息,僧人把前两层让给土匪,在后面另外盖了庙宇。
    前边土匪喝酒吃肉,大秤分金,后面和尚参禅念佛,檀香袅袅。
    却不知土匪吃的是什么肉,和尚念的是什么经?
    唐僧听了,脸上好似打翻了五色盘,红的白的黑的青的绿的什么都有。
    很想吐槽两句,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能闷声默念“阿弥陀佛”。
    西牛贺洲是佛门大本营,本该人人向善,人人自在,怎的到处都是这种奇葩事?
    佛祖啊佛祖,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西牛贺洲不正常?
    唐僧这话还是问早了,等到了灵山脚下,就该知道什么叫做“因为我太过正常,而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不贪不杀,养气潜灵”的西牛贺洲百姓,最大的愿望是下辈子投胎到“口舌凶场,是非恶海”的南瞻部洲。
    佛祖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义正言辞,没有丝毫脸红,可见其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已经练到登峰造极,无与伦比的地步。
    唐僧师徒当晚便在镇海禅林寺住下,不巧的是,唐僧害了病,起不得床。
    孙悟空日夜照料唐僧,镇海禅林寺的大小和尚却倒了大霉。
    老鼠精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抛了两个媚眼便让两个和尚色魂授予,迷迷糊糊跟着走,成了老鼠精的夜宵。
    其实这倒不全怪寺内僧人禅心不定。
    寺庙的前两层门给了土匪,土匪在那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若抢了女子,还会开无遮大会。
    寺内僧人时常见到这些,内心早就已经被污染,如何忍得住老鼠精的美貌诱惑。
    三天时间,老鼠精吃了六个人,唬得镇海禅林寺的和尚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孙悟空得知此事,心说这必然是救来的那个妖精所为。
    此事是己方引起,那必然是要自己了结。
    当天晚上,孙悟空变为一个小和尚,披着黄绢褊衫,白布直裰,在佛堂里念经。
    二更时分,残月才升,猛地吹起了大风。
    风停了,猛闻得兰射香熏,环珮声响,抬眼看去,老鼠精婀娜娉婷的走了过来。
    老鼠精靠在孙悟空身边,妩媚的说道:“小长老,念的什么经?”
    “许下的经。”
    “别人都在睡觉,你怎么还在念经?”
    “许下的经,如何不念?”
    “经有什么好念的,我与你到后面耍耍去。”
    老鼠精的手段端的不凡,但孙悟空何等人物,虽然入了情关,心却早已许了紫霞仙子,如何会动半分。
    “这位女施主,你的面相有些不好。”
    “小长老还会看相?”
    “略懂,略懂。”
    “那你看我是什么相?”
    “早夭之相!”
    话未说完,金箍棒已经轰了下去。
    老鼠精曾在佛前听道,偷吃了不少香花宝烛,也有些神通手段,却如何是孙悟空敌手。
    斗了几个回合,便支撑不住,脱了绣鞋,用了个分身法,以分身和孙悟空争斗。
    其本体则是化为一股黑风,把唐僧卷到了陷空山无底洞。
    向山神土地问明了妖怪的情况,孙悟空觉得有些苦恼。
    仙凡行事,都讲求个“避讳”。
    比如“凤雏”庞统死在“落凤坡”,裴元庆死在“庆坠山”,杨业死在“两狼山”的“虎口嚼羊峪”。
    此山名叫“陷空山”,和孙悟空的名字相克。
    孙悟空修为通天,虽然不太在乎这个,但终归觉得有些别扭。
    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老鼠精的神通远不如孙悟空,但凭借陷空山无底洞的地形,却和孙悟空纠缠许久。
    孙悟空四探无底洞,请来了李靖哪吒,才降服了老鼠精。
    无底洞这个名字更好理解。
    一是说老鼠洞幽暗深远,难以探寻,二是说陷入情欲陷阱,便好似堕入无底洞,最终如同被老鼠精引诱的和尚那样,成为一堆枯骨。
    孙悟空想了想,没有直接去探洞,而是让猪八戒去打探。
    猪八戒打探回来,叫嚷道:“师弟,快把行李拿来,咱们三个分了吧!”
    沙僧笑道:“二师兄,怎么又要分行李?”
    猪八戒道:“分了行李,你回流沙河吃人,我去高老庄探亲,大师兄去花果山称圣,白龙马归大海成龙。”
    孙悟空冷笑道:“那师父呢?”
    猪八戒嘟囔道:“师父在无底洞中和那妖怪成亲,却是不能去取经了。”
    “我打你个惫懒货,师父眼巴巴的盼着咱们去救,你却在此说风凉话,救出来也就罢了,救不出来,老孙先打你二十棒子。”
    这却不是孙悟空胡乱撒气,而是昨天晚上,老鼠精当着猪八戒和沙僧的面卷走唐僧,两人无论怎么算,都有“失职之罪”。
    孙悟空跟着出来打水的侍女,去无底洞中探了探,觉得头更疼了。
    无底洞是一处难得的洞天福地,内部灵气浓郁,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只是绵延数百里,洞口多不胜数,万难分辨路途。
    想要施展移山填海的神通,又怕伤了唐僧。
    想要去探路,却又不知会浪费多少时间。
    孙悟空眼珠一转,心说: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老孙何不去寻一只老鼠来探路?
    打定了主意,孙悟空飞身出了无底洞,直奔武当山。
    过不多时,带着红孩儿到了此处。
    事实上,若是探路,还是铁扇公主养的锦毛鼠最合适。
    但孙悟空并不知锦毛鼠,却对黄风怪无比熟悉,而且此番也是功劳,正好让与侄儿,自然是请黄风怪出手。
    红孩儿掂了掂“精灵球”,大叫道:“就是你了,黄风怪!”
    黄风怪听说里面有个美貌无比的鼠妖,早就已经等不及了。
    心说:在荡魔天尊麾下,比在灵吉菩萨那里可是舒服得多了,不仅有数不尽的仙果,连媳妇都管“分配”!
    出了精灵球,立刻钻入到无底洞中。
    黄风怪本体是黄毛貂鼠,并不如老鼠擅长钻洞,但手段也是不差。
    顺着地底灵脉的走向一路探寻,很快便找到了老鼠精的洞府。
    窥见老鼠精的花容月貌,黄风怪的一对鼠眼瞪得豆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刷”的一声,黄风怪变为人形,喝道:“哪来的老鼠精,竟然敢抓取经的圣僧。”
    老鼠精看了黄风怪一眼,笑道:“原来是黄风哥哥,听说哥哥投入到了荡魔天尊麾下,哥哥有了富贵,便忘了旧人了么?”
    黄风怪仔细看了老鼠精几眼,惊道:“你……你是地涌,你怎么……怎么到了这里?”
    两鼠确实是老相识。
    当初两鼠一同在佛前听道,老鼠精偷吃香花宝烛,黄风怪偷喝灯油。
    被发现之后,众多金刚罗汉来拿他们,黄风怪未练成三昧神风,老鼠精修为一般,哪里敌得过。
    幸而蝎子精也因为他们而暴露,蝎子精一尾巴蛰了如来佛祖,蝎尾开路,冲出了重围。
    黄风怪和老鼠精顺着蝎子精冲出来的路,一并逃离灵山。
    后来两鼠一个被灵吉菩萨镇压,一个被李靖抓走,自此再无音信。
    黄风怪的修为高一些,早早化为人形,老鼠精的修为却低了很多,分别之时还未完全化形。
    因此老鼠精一眼认出了黄风怪,黄风怪却未认出老鼠精。
    老鼠精道:“当年的事,以后再说吧,黄风哥哥,你是来抓我的么?”
    黄风怪道:“唐僧身负取经重任,地涌,你还是快快放他离去吧。”
    “我若不放呢?”
    “那我只能得罪了。”
    “这么多年过去,却不知黄风哥哥的修为长进了多少?”
    “地涌,我真的不想和你动手。”
    话未说完,老鼠精已经持着双剑攻了上来。
    黄风怪赤手空拳,不仅分毫不落下风,反而有精力和老鼠精闲聊。
    “唐僧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得了他的元阳,我便能成就仙道,岂能就这么错过!”
    “成就仙道而已,那又有什么难的,不如和我一同投入荡魔天尊麾下,吃得仙果金丹,仙道不过在旦夕之间。”
    “你可知我曾经拜托塔天王为义父,荡魔天尊比托塔天王又强几分?”
    “天尊擅养灵植,擅酿灵酒,三界谁人不知?
    天尊府库中的仙果仙酒多不胜数,更有太上道祖炼制的金丹。”
    黄风怪出拳隔开老鼠精的双剑,掏出一颗金丹,道:“这是太上道祖炼制的七转金丹,我每月都能得到一颗。”
    老鼠精见此,眼馋的差点流出口水。
    当初拜李靖为义父,不过是因为李靖放了她一马,想寻个靠山,并未得到多少好处。
    若是每月都能吃到如此珍贵的灵丹,投入到荡魔天尊麾下也未尝不可。
    黄风怪见老鼠精动心,接着说道:“你若得了唐僧的元阳,便算坏了孙大圣的正果,金箍棒打下来,你承受的住么?”
    老鼠精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以后便要仰仗黄风哥哥了。”
    “好说好说,一切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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