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1
    夜不知已觉几更,寒冷的风吹打在脸上,微冷,却没有山头,这是夜晚,当然也没有斜照相迎2。回首一看,阴魂正在不停的咆哮,音调极为凄苦。那幽谷萧瑟之处,几根白骨重叠在一起,仿佛下一刻那森森白骨就会立起来,在这浊世复生。
    风是那般的悲,那般的惨。似在诉说千年来在这幽幽山谷中发生的一切,然而却没人听,没人想。那些愁苦,那些不甘,风的诉说,这些后来人却是无动于衷。它不由有些愤怒,吹起的风也有些紧了。这风像一把利刃,一刀可以刺穿这些后来人的胸膛;又如一根缰绳,可以将这些后来人全全勒死。
    这风中隐藏的杀机,夜磐等人却未有察觉,那横着勒来的“缰绳”,藏在风中,慢慢的飞来。
    泽岐向来谨慎。他的脸被风拂过,却留下了一条浅浅的伤痕,微凉。他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却见红色的血,还带着淡淡的腥味。
    风越来越紧,似乎要将泽岐包裹其中,一点一点的折磨致死。他意识到不妙,手指泛起的绿光,化作一道绿色的屏障,将风挡住,不让他自己再被这风划伤。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解决他自己面临的危机,而是担心夜磐。所以他看向了夜磐,然而夜磐并没有发现危机的来临。他不由大声呼喊道:“夜磐,小心。”这句话不仅吸引了夜磐的眼睛,同时其它几人也望向了他,却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夜磐不知泽岐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提高了警惕。但是,那根“缰绳”依旧将他的脖子紧紧勒住,泽岐说的那句话,似乎没起任何作用。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根缰绳,可是,他触碰到的却是凛冽的寒风。在他脖子上根本没有缰绳,只是一股无形的风。但那股风却是由阴魂所化。
    他不明白,明明那些阴魂对他们留有俱意,一直都不敢靠近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发难,对他们下杀手。
    他手上到处都是伤痕,这伤痕虽然浅,但是,吹来的风似乎能从那浅浅的伤口吹进他的身体,本是胀红的脸竟变得雪白,看上去毫无生机。
    他快要窒息了。又似那天那般无助,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死。他的真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根本无法流通全身,他念动法咒,却又念不出。他空有一身修为,却施展不开,只能默默的等着自己被这“缰绳”勒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是一张白纸,白白的,上面什么也没有。他想在上面添上几个大字,然而手中却没有笔、墨、砚,让他挥下一笔。
    他不绝望,因为他的生命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他挣扎着,“缰绳”勒得却是越来越紧。他手中微弱的火光,本可以照亮天和地,给他带来温暖,可恰在这一刻,火焰竟然熄灭了,如同带走了他最后的希望。
    夜那般的静。却有一道剑光闪过,这道剑光逆风而行,它锋利的剑刃,将风劈成了两半,或是说将阴魂劈成了两半。在这一剑之下,夜磐脖子上那根无形的缰绳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
    夜磐受到了解脱,贪婪的呼吸着,似乎只要那一剑再迟半刻,他便会死在阴魂手中。
    “怎么样?”东阳镇一劈出那一剑后,见夜磐大声呼吸,还传出重重的咳嗽,不免有点担心,于是问了一句。
    夜磐挥挥手,“不碍事。”说着,又重重咳嗽了几声。但他还是佯装镇定,不想让别人替他担忧。
    “这些阴魂怪异得很,你小心点。”阴魂不散,见计划失败,十分怨恨东阳镇一,他们聚集在一起,朝东阳镇一飞来,带着悲凉哭声。若非他意志坚定,只怕是会受阴魂的影响。他的一生,只为剑而狂野,其它的,怎能影响到他?
    他手持重剑,在重剑上燃起淡白色的火焰,似乎是在应和他。重剑“锵锵”的响了两声,仿佛是在讥笑这些阴魂没有认清形势。
    阴魂离他近一分,就会更凄凉一分,同样阴魂也累积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多。他们好像早就做好了死的打算,根本不惧他。就好像在今夜不死在他的手上他们也会就此死去一样。
    或许每个夜晚的这个时辰,这些阴魂就会暴怒,虽不知为何,但是,不难猜出,这与这幽幽山谷脱不了干系。
    风凄紧,缕缕都带有杀机。这山谷中不知历经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多少次这样的厮杀,纷纷扰扰千百年,才会堆积出这么多的白骨,才会让这山谷带有那般重的阴气。
    他望了一眼天,天变了,他看了一眼地,地化了。一瞬间,他的气质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仿若现在,他便是无敌!
    淡白色的火焰还在重剑上燃烧着,这火焰不烫,反而带着阴冷的寒气,仿佛它是取之于幽冥的鬼火,而不是人间之物。
    他动了,剑也动了。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不再移动。所有人都望向了他,他们屏住了呼吸,看着他手中剑的狂野。
    阴魂自向他冲来,并不怕他。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嘲笑这些阴魂的不自量力。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还要一心求死。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不满足这些阴魂的“夙愿”?
    淡白色的光直冲天际,他的剑也开始变换。那把被淡白色的火焰包裹的重剑渐渐飞上天空,由一化为二,由二化为三……一直增加到第十八把剑才停止下来。
    “这便是东阳十八剑!”雨翰震惊一声,他在很早以前就听他哥说过,东阳镇一手持东阳重剑,以东阳十八剑响彻寰宇。
    夜磐并不愚钝,见到天空中的那十八把大剑,自然能够猜到雨翰说的是什么。东阳镇一修为高深,他使出的剑式,自然是精妙绝伦。夜磐不由暗叹一声,却下定决心要好好修行,即便是日后不能超过东阳镇一,也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他看了下手上的伤痕,却不知被划破的伤口带着淡淡的腥味,同时又有一点芳香。因为那一点芳香让阴魂离他远去,不敢再靠近他。他本就虚弱,伤还没有好,所以最开始的时候,阴魂都将他当作目标。可现在,那些阴魂看见他,发狂,又不敢靠近他,都是源于他那被划破的皮肤散发出的味道。
    夜磐向泽岐望去,泽岐与墨澜待在一块,似乎是在保护墨澜。然而墨澜却对泽岐留有警惕,毕竟她也受了伤,还未好过来。他静静的站在墨澜的身旁,像一个守护者,守护着自己心爱的人,纵使天荒地老,也不会离去。
    泽岐见他目光扫开,对他笑了笑,这笑容包含很多内容。他知道,泽岐是叫他小心点,切不可再中了阴魂的诡计。
    夜磐知道现在最弱的就是他,泽岐有木字卷在手,他已然不用担心泽岐。于是他收回目光,暗骂自己不争气,却又不禁向雨翰望去。雨翰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展开,那折扇在空中与阴魂对抗着。阴魂似乎越发越厉害,根本不像他们进谷时那么好对付。
    雨翰很是憋屈。阴魂他本就讨厌,还要让他来对付阴魂,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难受,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就算再让他进入迷阵,他也不在乎。
    夜磐见雨翰那样,摇了摇头。虽然他伤还没有好,但总不能看着雨翰受苦。于是他念动法咒,打算帮雨翰一把。
    雨翰得了夜磐的帮助,自然轻松了许多。原本他对付的阴魂就不多,只是他因为厌恶阴魂,才让他陷入了困境。“谢了!”他道了一声,同时吐了口唾沫,“这一辈子我也不想再遇到这东西了。”
    夜磐呵呵一笑,没有多言。
    ………………………………………
    这是夜,本应该寂静无声,可在这薄薄的雾中,却还可以听见刀兵相接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开来,从中走出一名女子,她紧握手中剑,但是她的手却在轻轻颤抖,似乎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看她手中的那把剑,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没有声音,却染红了地面,带着浓重的腥味!剑上还略带霜雪,像是在告诉天地,它便是青霜。
    明曦的身上沾有血迹,脸也花了,对于一个爱美的人来说,这是不能忍受的。她穿着这身衣服,感觉极不舒服。她有些许气恼,只愿不要被她那二师兄看见。
    阴风阵阵,她穿的单薄,不免感到冷。她行了一天,却不知如何进入了迷阵,走了许久。又遇见贪婪之人,贪婪她手中的神剑。她因与夜磐一战还带有伤,与那数人相比,自是不敌。不料青霜暴起,竟将所有人都尽数斩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自青霜解封以后,她就感觉越来越控制不住青霜了,还有反噬的征兆。
    她极力想办法压制青霜,但她越是压制,青霜就越是反抗。短短数个时辰,青霜就接连暴起了三次。青霜乃是上古神剑,其威力自是无比强大。或许下一次,青霜连她这个当‘主人’也会杀。毕竟如今的她,并没有得到青霜的真正认可。所以当初她师父帘馨子在传她青霜剑时,就设下了封印,将青霜封住。本以为待到来年,当她修为足以控制青霜时,再解封青霜,便是为她如虎添翼。不料因为夜磐的缘故,提前让神剑之威显现于世。她每每想到夜磐那贪婪的神色,就对夜磐的恨意加深了一分,纵使夜磐与她冲虚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也绝对不会放过夜磐。
    看周围一片陌生,又有风从幽幽山谷中传出,隐约可以看见山谷之中有十八把剑在四处飞动。她在山谷外,迟疑着,要不要进去。里面的人,有她最想见到的人,同样也有她最不想见到的人。进与不进,全在她一念之间。
    她默默的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座亘古不化的雪山,又像一块冰,冷的刺骨,没有人愿意靠近她。
    但是,阴魂对她身上的这股气息却是欢喜的很。她初来此处,以为东阳镇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仇人,并未猜到,那是数不清的阴魂,是葬身此地的无数先贤。
    阴魂的声音像孩童的哭声,哭得极其悲惨,这声音是想要影响她的心智。但她手握青霜,那冰凉的寒气与阴魂混在一起,一时间,阴魂鬼哭狼嚎得更加剧烈了。
    她这才意识到这里阴气很重,这些看不见的怪物是传闻中的阴魂。她爱美,见到阴魂自然觉得心中一凉,又觉得十分恶心。她可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但是她转身一看,看见的却是一片白雾。白雾中有人影在闪动,其中有一个人影让她觉得熟悉。她皱起了眉头,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山谷。
    明曦快步走进山谷,样子很急,不知是因为那道熟悉的人影,还是因为她想见的那个人就在山谷里面。
    蓬莱圣果早就流传千年,寻找圣果的人自然是不计其数。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如今,都是如此。
    许多的人都是来碰碰运气,但是千年来都是无功而返,死在蓬莱的也数不胜数。有的人惧了,有的人怕了,但有的人还是来了。
    宁静的山谷像一个坟墓,一个专门为这些来寻找圣果的人准备的坟墓。一群人从迷阵中走了出来,他们没有考虑就进了山谷。其中包括明曦见到的那个熟悉的人影。
    随着这群人进入山谷,惊天的叫声便开始在这山谷回荡。多少人断了手臂?多少人丧命于此?又是多少人成了阴魂的“养料”?一时间,恐惧的心理缠绕在这群人中间,他们的样子让人见了心惊,让人胆颤。
    明曦一路向前,她小心翼翼的,生怕这些阴魂朝她涌来。她听见身后歇斯底里的叫声,无动于衷,她没有救他们的打算,因为在她看来,他们死与活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继续前行,冷冷的寒气从青霜中飘散出来,阴魂聚集在一块,却害怕青霜散发出的寒气。青霜乃是神剑,不知屠杀了多少人,又杀过多少鬼怪。阴魂惧怕青霜,已是理所当然。
    明曦在昏暗的山谷中看见一个人,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芬芳,那味道很好闻,可以让人入迷,可以让人心神安宁。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夜磐,她微怒,将青霜握的更紧了。
    雨翰不知什么时候冒到了夜磐旁边,他拍了拍夜磐的肩膀,道:“诶!她看上去很怨恨你,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之前夜磐所到的地方,阴魂都惧而远之,这真让他深深“嫉妒”,他发现后,还大叫道:“老天不公啊!为什么我没有这种能力。”这时见到明曦那恶狠狠的眼色,自然不免调笑一下夜磐。
    “去!别乱说。”夜磐对雨翰说出的那句话极为不满,虽然知道雨翰是在开玩笑,但他听见这话还是很不舒服。他对她还是带有愧疚的,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这般不堪入目。
    明曦对他的杀机丝毫不掩饰,但如今大敌当前,她还是知道分寸,并未对夜磐出手。她握青霜的手松了几分,恶恶的看了夜磐几眼,绕过他们,继续向谷内走去。
    夜磐摊手,摇了摇头。似在告诉雨翰不要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
    夜磐手上的伤痕不知何时结起了疤。阴魂敏感,知他身上没有那股芬芳后,便聚集在一起,四面八方的向他二人涌来。
    阴魂狂怒,誓要吃了夜磐不可。雨翰发觉后,大惊道:“阴魂不是怕你吗?怎么现在不怕了?”
    “我怎么知道。”这一句话,让雨翰彻底“绝望”,又要对付这烦人的阴魂,着实让人头疼。他心中暗道:“要是相安师兄在这里该多好啊!”
    雨翰念头刚起,就听见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那一声佛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那念佛号的人,可以所有人的希望。
    确实,普天之下,只有佛门中人会往生咒,可以引阴魂去到彼岸。所以,佛门中人来此,自然让那些绝望的人看见了希望。
    隐约间,有佛语在山谷回响。
    隐约间,天地静了下来,静静地聆听这佛语。凶恶的阴魂待在空中,不动了,佛语那般动听,仿佛是这世界最为美妙的旋律。众人松了口气,不用再受阴魂的折磨,都暗自感谢这位念佛语的僧人。
    这宁静的夜中,不知多少阴魂魂飞魄散,他的东阳重剑都不知挥出多少次。但是,阴魂着实太多,饶是他修为高深,被这些阴魂折腾得也有点累了。佛语透着风传进他的耳朵,那一句佛语来的恰到好处,正好解决危机。十八把东阳重剑合为一体,他将剑握在手中,淡白色的火焰立即在重剑上熄灭,他望向佛语传来的方向,笑了笑。
    “我真是太厉害了。刚想到相安师兄,他就来了。”雨翰自夸一句,这无疑引来了夜磐的白眼,他却是毫不在意。
    夜磐无言。
    泽岐一切安好,毕竟他修行木字卷,是生命的力量。这股力量让阴魂又欣喜,又恐惧,阴魂想靠近他,却又不敢靠近他。那股生机是他们渴望的,就如一股甘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但是阴魂,不知死了几千年,在强大的生命力面前,不敢靠近。他们在他身旁徘徊着,自始自终也没有靠近他。这让泽岐和墨澜都没有受到阴魂的侵扰。
    佛语一字一句的念出,它可净化阴魂,让这等凶恶、不甘的阴魂忘记那些仇怨,忘记他们在这浊世所受的苦和累。
    阴魂不会流泪,但他们会哭。他们的哭声原本很凄凉,但是自这佛语传来,他们的哭声就变了,像一个游子见到了久违的故乡。那种哭声,包含的东西,很多,很多,怎么说也说不清……
    佛语很短,但是已经足够。足够净化阴魂三毒;足够为阴魂指引彼岸所在的方向;足够让阴魂解脱,不再在这世间为祸。
    昏暗的天空中像是打开了一道黑色的大门,阴魂化作白色的光芒,飞进黑色的大门中,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知道那道门是通往阴曹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在这里千年都不散的阴魂,终将离开这里,去往他们曾经想去,而因心中的怨念,去不了的地府。
    阴魂尽数在这天地消散,他们汇成的光芒,那般耀眼,仿如当年他们的意气勃发之时,来此蓬莱寻那飘渺的圣果。
    突然,一道声音惊天而起,响彻云霄。“多谢!”这是所有阴魂的意志,在此千年,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解脱,这已不是他们的时代,这个天地,他们也不再眷念。或许来世,他们能再入蓬莱,却已然记不得今生的事了。
    白色的光芒散去,天上繁星点点,似乎这些阴魂已经到了往生极乐世界。
    1《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2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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