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而漫长的甬道,若有若无的尖利嘶吼,不断迫近的低喃,“墟、墟”的声音,熟悉,难受,恶心。任何方向都滴淌着黏糊糊的液体,白白红红的,像血,像唾液,像呕吐物,突然一双空洞的大眼出现在面前,
    “啊……”。
    尖叫声只出了半截,就突然中道而止,身体被晃动,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瑞克,瑞克,快醒醒,又作噩梦了”。
    轻声呼喊墟的是尼西亚。
    痛苦是财富,苦难促进人成长。白天发生的事情,足以另一名脆弱的成年人崩溃,而年纪不大,经历坎坷的尼西亚一直在默默忍受照拂大家到现在。
    几名被嬷嬷收养的孤儿围坐在尼西亚的身后,脸色苍白、面带惊惶。在战争中长大的孩子,即使成熟的早,也终究还是孩子。
    维塔斯呜呜地问道,“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待嬷嬷?是嬷嬷做错了什么吗?即使做错了,可以关在院子后面的小黑屋啊。”在维塔斯看来,关小黑屋已经是最残酷的惩罚了。
    维塔斯五岁,最喜欢唱歌,也唱得很好,所以他央求嬷嬷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与罗斯国著名的高音歌唱家维塔斯一模一样。如今维塔斯的音色已经发哑,没有一丝清亮的感觉。
    墟捂着胸慢慢坐起,胸口被踹中的地方生疼,他艰难地开口了,“尼娅,嬷嬷?”
    尼西亚再也忍耐不住泪水了。曾几何时,教堂就是她父母之外的另一个家,一个她梦想中最温暖的家,而这个最温暖的家,才刚拥有没有多久就被剥夺。小小年纪的她,内心已经装满了痛苦,溃坝就迫在眉睫。
    她低声呜呜地哭道,“嬷嬷还躺在原地,她已经蒙受主的召唤了。”
    “莫妮卡和贝卡利亚都被抓走了。”
    “瑞克,我们也会死吧?”
    “瑞克,你也别流泪了,啊,怎么是红色的,瑞克,瑞克。”
    墟闭着双眼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泪痕,即使在夜间,也能很清晰地看出两道鲜红的印记。
    “尼娅,我没事。”墟的乌国语带着奇怪的口音,好像生锈的锯子在坚硬的木头上发出的那种令人牙齿酸痛的感觉。
    “让万能的上帝保佑这个孩子,带着宁静进入梦乡。望上帝在梦中保护他使他远离邪恶,让上帝的光辉与荣耀永远降临与他。”
    墟突然轻轻地,反复地念着这临睡前的祷告词,教堂的孤儿都是听着这样的祷告入睡的。
    墟的声音不好听,但是这种声音念出来的歌谣,却莫名地让尼西亚等孤儿放松了下来。慢慢地大家闭上了眼睛,依偎在一起,沉入了梦境,在梦中上帝与他们同在。
    即使在睡梦中,尼西亚的手仍紧紧握着胸前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那是嬷嬷在尼西亚病得最难受的时候从脖子上取下来送给尼西亚的,嬷嬷那时候说:“尼娅,别害怕,嬷嬷会一直陪着你。”
    嬷嬷很节省,所以链子都是粗麻绳编织而成。麻绳链上套着一个铜十字架,十字架中间是奇怪的镂空,边缘已经被嬷嬷摩挲光滑得已经有了一丝亮白色。
    可惜嬷嬷再也不在了。
    教堂的穹顶一如既往优美的弯曲着,深秋的风带着寒意从破碎狭长的窗户刮进来,在教堂中肆虐。
    被特丽莎嬷嬷收留的难民围坐在另一边靠近窗户的角落里。所有人都呆呆的坐着。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才能让人觉得他们还是活人。间或传来几声莫不可闻的啜泣声。
    不知道是不是上帝特别喜欢和人类开玩笑,战争最先死亡或说死得最多的,是最勇敢抗争的人,活得最多的却是那些最麻木的。
    生命因抗争而鲜活,因麻木而存续。莫大的讽刺!
    没有电,没有网,现代科技发展的一切手段,就像精致脆弱的玩具,在战争中,坏得最快。
    如今,这块被炮火熏陶的地方就如同被世间遗忘的孤岛。没有人知道,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还有着此处如同地狱般的存在。还是说人们之所以看不见地狱,是因为有人将地狱挡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教堂里没有灯光,大家都在寒风中相互依偎着,胡想借着取暖。几道奇怪的阴影在教堂的墙壁上胡乱地扭着。光线来自教堂大门口附近几堆散乱的火堆。
    数十名穿着破烂的匪军,一窝蜂地闯进教堂,将教堂仅存的一些木质桌椅砸得稀烂,浇上汽油,就在教堂门口点燃。
    几堆火,就分了几伙人。火的上面熏烤着抢来或是打来的肉制品或猎物,教堂内传来一阵阵肉香。人群的四周散落着一些针管和酒瓶。毒品和酒永远都是战乱最好的麻醉剂。
    领头的约瑟夫和那个胖子纳吉不见了踪迹。
    最大的火堆,正对着大门,除了一名匪军目光来回逡巡,其他的几名,垂着头似乎在打着瞌睡。
    窗户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那是试图逃离的难民。其中的一具尸体,软软地垂在窗棱上,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还有一名似乎只打中了大腿,还未死,不断地呻吟着。
    已经过来子夜了,远处传来轰轰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夜里肆无忌惮的吼叫着,一辆吉普车从远方飞快地开来,两个远灯照得破烂的道路一片雪白。
    在火堆边打瞌睡的那名匪军,急忙拍打着周围的同伴,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周围的几伙人。
    教堂里也有了一些骚动。几名刚睡着的孤儿被吵醒了,还没有摸清状况,扯开嗓子就要嚎,被还没睡着的墟和早一步醒来的尼西亚急忙捂住。
    车还未挺稳,车上两个匪兵就一人拖着一具不着寸缕的人先下了车。那白皙的身上满是抓痕和淤青,正是被带走的莫妮卡和贝卡利亚两位修女。莫妮卡还能自己挣扎着动一动,贝卡利亚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
    两位匪兵拖着两位修女进了教堂,也不管她们是不是自正在挣扎。
    “砰”的一声,两人被扔到了嬷嬷尚未瞑目的尸身旁,地上两道长长的拖痕从吉普停下的地方一直延续过来,两件大衣“啪”的扔下。
    其中一位匪兵随手往难民群中点了一位还算看得下去的妇人,喝到;“你,不要看别人,就是你,过来照顾下她们,她们要不行了,你也下去陪他们吧。”
    妇人左右看了几下,终于确定是自己,不敢反对,诺诺唯唯地爬了过来,细心地用大衣把两位修女包裹了起来。孤儿们围了上来,轻轻擦拭着她们的脸庞。
    莫妮卡修女眼中带泪,双手用力拉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大衣,试图把自己包裹得更紧。贝卡利亚修女则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如果不是胸口略微还有起伏就如同死人一般。
    尼西亚又流下了眼泪,她已经大到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年纪了。她哭着扑上去抱着两人:“莫妮卡,贝卡利亚,你们怎么了,怎么了。嬷嬷还拜托过你们照顾大家的。”
    几名小孩子看见尼西亚哭了,也不明就里的一顿乱哭。墟咬着牙坐在一旁,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
    莫妮卡听到了尼西亚哭泣的声音,似乎放松了一些,终于不再用手紧拉大衣,而贝卡利亚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胖子和约瑟夫这次两人同时下了车。胖子像是刚谈完占了大便宜的一笔生意,酒气四溢,脸兴奋得通红。
    他随手甩过一张卡,说道:“约瑟夫,这是你的。”
    约瑟夫也不矫情,他顺手接过这张卡,也不问多少金额,就随手放进裤子口袋。
    教堂的动静也惊动了约瑟夫,他脸色阴沉地看了看里面,语气复杂地说道:“纳吉,这种事情最好少做,做多了不下地狱,也会断子绝孙的。”
    胖子阴阴地回答:“约瑟夫,你着急什么,我断子绝孙关你屁事,再说我的神和你的神又不同,说不定这种事情做多了,我还会被我的神招去天堂。”
    约瑟夫见劝不动胖子,“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开了。
    胖子“呸”地一口浓痰吐在在地上,骂道:“假仁假义,贱人就是矫情。”
    夜已经很深了,再深的痛苦,再深的不甘,也抵御不了身体最原始的渴望。因此除了几名守夜的匪军,教堂内外已经一片安静,满天的星光预示着明天还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没有人知道墟到底睡着了没,毕竟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他的双眼都是闭合着的。教堂的窗户很狭长,一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猫头鹰无声的掠过残留着斑驳的绘有诸神传说的浮法玻璃,在尖顶与飞扶之间无声的滑翔。
    墟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在轻轻地移动着,诡异地与猫头鹰轨迹重合。眼皮下的眼珠转动得越来越快,猫头鹰画出的弧线也越来越扭曲。
    两丝鲜红的泪水,顺着未干的红红的泪迹缓缓流出,窗外的猫头鹰一声悲鸣,划出笔直的垂线,一头栽倒在地上。
    圣母玛利亚温柔地抱着刚出生基督,一丝月光透过他们如流水般倾泻了过来。墟靠向墙角,阴影重新覆盖了他。
    黑暗中始终有声音在轻轻低喃“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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