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半个月。楚余闲暇时会去道明寺转转,但每一次都不会待太久,最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不过受到了唐君墨的安排,她每日都是在浮生亭住着,时间自然比谁都要多,也就成为了道明寺的常客。
    最开始的时候,道藏会与她说上几句,后来她便去了藏书阁,以此打发时间。
    上山和下山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了。
    肖张和张逸的战斗,不知道是还在继续着,还是已经分出了胜负。贤一不知道,因为那天夜里他便背着王雪峰去了北边的方向,至始至终没有往回看一眼。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一道感应,在告诉着他,即将有对他很重要的东西要消失了。
    于是他一直朝前跑着,元力不够充沛了便吞下一大口珍贵的丹药,然后继续朝前跑,一直到半个月后,他才真正意义上的停了下来。
    他回头,脖子扭曲到一个常人极限的角度,也看不到背上的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可是他想着,有人正在醒来。
    ...
    凛冽的风雪,像是千万片刀同时劈了下来,砍在千尺的脸上,只需要他后退一步。
    千尺无动于衷,仍然坚定不移,不可动摇的朝着前方迈着步伐,只是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口生锈的钟,每一步都是无力的,骨骼之间摩擦发出生了锈的声响。
    他的速度,终于比之前慢了很多。
    然而,这种缓慢不是惧怕,不是无力,也不是没有做好准备时候的踌蹴。
    他的一尺世界中,如果观察的仔细的话,会发现体积浓缩了一些,可其中草原,溪水,群山,日月阴晴,风雪,每一样都俱全。
    这是自然。
    在他的世界中,他就是无时无刻行走着的巨人,几乎充斥了整座天地。
    这就是力量。
    不知道什么时候,草原溪水与群山,都消失不见,而他衣袍下的皮肤上,多出来了一副山水画,精致无比,手艺比京城里经验最丰富的纹师还要好。
    纹即是画,画就是阵师的手段。
    所以,而不是纹身师的作品,而是他干枯的肌肤上,被印上去了一道阵。
    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于是,日月与风雪同样消失,千尺一念之间,便是比火凤还要熊烈的大火,比雪原上的狂风还要更加冻人。
    他的世界消失了,此时此刻终于与他融合在一起。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同样也停了下来。
    千尺看着远方的地平线上,眼上了眼睛,微微的嗅着。似乎是在怀旧,在品尝敌人的味道,又或者,他是在挑衅。
    他没有来过这里,可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地方,因为通体晶莹的城市只有一座,而敌人身上所散发的恶心臭味,哪怕过去了百年的时间,他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
    大法师站在宫殿外,保持着负手的动作,黑色的宽大衣袍将他的脸上的情绪尽数遮盖,没有人看得见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也没用知道他在想这些什么。
    今天的阳光很大,虽然照不化常年的积雪,可让人眼睛生疼。大法师沉默着,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天地的尽头。
    “原来是你。”
    紧接着他又十分疑惑,喃喃自语说道:“我算过了,怎么会是因为你?”
    话音落下,他神情骤冽,再望那个方向的时候,千尺已经消失不见。
    时间是稳定的,且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事物的变化和变化。它客观,不仅仅是因为它从天地混沌初始便存在,更多的是因为它代表着永恒。
    时间是一把天底下最强大的锁链,没有人能够逃脱它。
    千尺亦然不能,可他能将所损耗的,流逝的时间,降至最低。
    他继续朝前迈出一步。
    下一刻,他站在了雪城的城墙上,身形笔直如峰,风不再能将他衣袍上的皱褶吹动半分,稳如泰山。
    一念万里!
    四只同样苍老,经历了很多,看过了很多的眼睛,视线彼此在雪城的上空碰撞着。
    大法师唇齿微动,问道:“在你来之前,我推算了十五天零三个时辰的时间,没想到给我带来那种感觉的会死你。”
    千尺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望着宫殿外的那袭黑袍。
    “什么感觉?危险还是死亡?”
    大法师如实点点头,回道:“都有。”
    “你说不是我,因为觉得我要死了便轻视,看不起我?”
    大法师摇头,说道:“自然不是,国师千尺,谁有那豪胆不放在眼中?可惜谁都知道你寿元将近,今日来我天秦,想必是最后一搏,看能不能托我一起去死。”
    千尺赤脚站在用最坚硬的寒冰雕刻成的砖块上,很快就有一层积雪落在肩头。他抬起手,仔细地拍了拍。
    残雪凝成冰,新雪重新落下,片扑后继地完成着没有完成的任务。千尺同样摇了摇头。
    “为何要说去死?我来邀你,与我一同永恒。”
    大法师没有与往常一样冰冷,也没有做出不屑的神情。他的样子也很认真,一丝不苟,挑剔不出任何的毛病。
    “什么是永恒?”
    他没有问如何永恒,你为何能永恒,你有什么目的的种种话题,说出口的简单而明了,直指问题的核心。
    是王朝千秋万代,还是帝王永生不死?
    都不是,千尺再次摇头。
    “时间是永恒的。”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魂飞魄散的死去,就是干净彻底,没有任何余地的死去。”
    “这是另一种永恒,连时间都无法打败。”
    “哈哈哈哈。” 大法师突然大笑起来,但双眼中的情绪却是平静的,他已经知道了千尺的意图,可并不担心。
    一个在生命弥留之际,更加没有留恋的人,有何可惧之?
    他觉得这不是看破生死,而是癫狂。
    于是,他同样抬起脚,朝着宫殿下方的台阶上迈去。
    缩地成寸!
    这两种早已失传的步伐,居然今日同时出现,并且一前一后被是施展出,无论是谁看到了都心神震撼,沉浸于其中。
    都在感慨,这种境界的强者,果然恐怖。
    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们两人过的第一招。
    大法师出现在城墙上,身形却没有立即停下,而是朝着前方撞了上去。千尺面无表情,再次朝前迈出一步。
    城头的风雪更甚,这就是最好的防御,故而没有看哨士兵的存在,地面上的积雪清晨刚打扫过,铺上了整齐的一层。
    几个脚印出现,乱了整洁和美感,两人同时退后三步。
    大法师有些意外的看着千尺,当初长安城外黑棋世界中一战,他依靠九锡禅杖源源不绝提供的庞大力量才与铁金刚和那神秘人打成平手,可见实力并非寻常的主宰境强者。
    可弥留之际,就算燃烧起一团火焰,也应该是将所有的残烛抛进了烈火中,只不过是死之前的挣扎。然而他此时清晰的感受到,千尺在没有禅杖的情况下,元力依旧源源不绝,充满着生机!
    大法师微微挑眉,黑暗中隐约露出了他那双仿佛大海般的眼睛,似风平浪静,又似随时要揭起万丈波澜!
    他伸出两指,随意夹住天空中落下的某片雪花,朝着千尺的方向弹去。
    轻若鸿毛的一片冰晶,吐出口气便能让它融化,更何况是用来伤人?
    通体由冰砖铸成的城墙经历了百年的风雪,每一块砖之间的缝隙早已经连成一片,几乎称得上是平滑入镜,并且无比的坚硬,寻常的修行者使用全力也无法砸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
    咔嚓。
    一条一指宽的裂缝,出现在千尺所站立的城墙上,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千尺闻若未闻,抬头便看见,一座巨大的冰峰冲天而降,朝着他的身躯压了过来!
    阳光被遮挡,黑色的阴影如同一张巨兽的大口,要将他吞噬。
    千尺看着头顶落下的冰峰,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他挥了挥衣袖,手臂肌肤上那道火凰的纹身消失不见,只听见一声尖锐高亢的啼鸣声,出现在了天地间。
    它每一片羽毛,都是最精纯的阳火,在冰寒的风雪中燃烧着,愈加猛烈!
    整座雪城的表面开始浮现一层浅蓝色的线条,钩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雪城与外界完全隔绝开。
    一滴雨落在了大法师的黑袍上,让黑色更加浓郁。
    几乎是同一时间,倾盆大雨落了下来,将他全身都淋的湿透。
    两人抬头朝着天上看去,只见那条火凰展开数百丈长的双翅,就像一支燃烧的羽箭一样,射向了那座巨大的冰峰。
    这场暴雨是天秦建立雪城以来,第一次见到的雨,可惜没有多少人看见,来得快去的也快,还未乌云密布,便从天上全部落了下来,顺着城墙流下,又结成寒冰,看上去就像最下方被烧红的铁水浇灌过。
    冰峰消失不见,火凰化为了一轮光芒内敛的太阳,重新依附在了千尺的右臂上。
    “我觉得,就不要试探了。”
    千尺缓缓开口说道:“用尽全力来吧,不然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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