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远杰当初肯答应朱攸宁完全听从她的命令,不会擅自主张行事,其实只是为了往上爬。
    可是跟着她这么长时间,亲眼将她的一切举措和动作都看在眼里,蔡远杰如今除了心悦诚服,已经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他的心情了。
    他这时候有些回过味儿来。或许跟着东家兢兢业业混吸取,他说不定几年内就走上人生巅峰了。
    朱攸宁见蔡远杰笑成那样,也跟着好笑的摇摇头,“咱们这么一弄,有些心术不正的牙郎恐怕要失望了。”
    “是啊。”蔡远杰道,“我私下里打听过,其实有几个牙郎早就带着货回来了。他们都是跟朱家钱庄贷了银子的,见朱家出了事,他们就想观望一下看看情况。
    “如果朱家被官府抄家来抵债,朱家彻底倒了,那他们的银子可不就不用还了么。如今见朱家没被抄家,他们还了本金加利息,虽然也是能赚得利润的,到底没赖上这一笔,失望是一定的。”
    朱攸宁笑着点头,“不过也亏得当初朱家开始认真做钱庄生意,不然咱们收货还未必能那么顺利呢。对了,运送的货物已经到商水了吗?”
    “还没有呢,冬日雪大,路不那么好走。”
    “不打紧,你回头找个人,多给一些银子,让他给队伍送个信儿去,就说东西到了地,不要直接送给仁义伯,仁义伯若来领也暂时不给。”
    蔡远杰听的很惊讶,但他已经习惯了服从,当即也不多想,直接点头应下了,“是,我立即就叫人追上去。”
    朱攸宁这个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见到面,也不方便解释什么,她觉得燕绥应该不会怀疑她是想赖账,但是燕绥身边的人就不好说了。
    不过无所谓,等见了面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就在朱攸宁这里一切轻松时,城中一处大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气氛沉闷的仿若黑云压城。
    程竹君与林会长一左一右坐在首位两侧的圈椅上,二人一个抱着暖炉沉思,一个拧眉揉着太阳穴。
    “事情怎么会变成会这样呢?本以为朱家闹出个叛逆,现在一看,居然是一家子和睦。这简直与我们猜测的大相径庭。”林会长摇着头,呢喃道,“难道咱们探听到的那些朱家内幕消息都是假的?”
    程竹君摇了摇头,斜插在圆髻上的珍珠流苏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她眉心有淡淡的川字纹,显然这些年算不得轻松的日子让她经常皱眉。
    “不见得是假的,但是我们先前显然低估了朱家。”程竹君嘲讽一笑,“这些传承百年的大家族,自然会标榜自己是多么有爱和睦亲族的。外界人知道的只不过是他们想让人看到的一面罢了,至于其中的复杂关系……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朱九小姐。”
    “是啊。”林会长理解的点头道:“从前朱九小姐的几番做法就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想不到她竟然还是长安钱庄的东家。长安钱庄开了这么多年,民众之中的信誉已经相当的高,她现在才几岁?十五还是十六?怎么一算她开钱庄时才几岁啊。”
    “我觉得这买卖未必是她做的,说不定是她父亲。”
    “很有可能。但不论是谁所做,这买卖都姓朱。咱们先前以为朱家此番经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往后就要逐渐退出杭州商会了,想不到这么大的秘密曝出来,朱家俨然有再升一等的趋势。”
    二人说到此处,都是一阵沉默。他们一致的危机感,让他们同样感受到了一点,如果与朱家为敌,面对上的恐怕就是朱攸宁那个鬼才了。
    “那丫头的脑子果然与人不一样。听说她有好几位特别厉害的师父,罗老山长收了她做关门弟子。”林会长有些叹息。
    朱攸宁怎么就不是他家的孙女呢,如果林家子孙辈能出这么一个鬼才,他怕是睡着了都能笑醒!
    林会长见程竹君的脸色除了嘲讽,还有几分难堪,也知道当初程家与朱家不对付,便将对朱攸宁才华的惊叹收起来,转而问道:
    “程大小姐往后有什么打算?”
    “钱庄是个不错的买卖。我还是不想放弃。”程竹君正色道。
    林会长道:“这长安钱庄与朱家钱庄一合并,少不得朱家都要全力支持,往后岂不是如虎添翼?况且长安钱庄先分了这杯羹,已经先入了百姓的眼,经过这次救场朱家钱庄,怕是信誉要更好了。就连开在杭州的分店都要受到正面影响。
    “钱庄这个买卖,本来拼比的就不只是财力,主要还是看信誉。程家虽然是大家族,可到底比他们起步晚。”
    林会长其实还有未尽之言。
    因为当初在金银还允许交易的时候,程家就曾经在杭州开过钱庄,模仿的就是长安钱庄的经营模式,只不过到了后来金银交易禁止,程家的钱庄就没开下去,直接关了。
    有过关门大吉的历史,在百姓眼中就不一定程家是个什么形象,这个时候硬碰硬,程家恐怕也讨不到好处。
    程竹君想起朱攸宁就又是气愤又是不服气。可也知道林会长说的对,她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不是那么骄傲了。比从前平和了许多。闻言也为曾表现出不快,只是道:“多谢你,我会仔细考虑的。”
    林会长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就谈讨论起明日的行程。
    没有收购成功朱家钱庄,加上朱老太爷先前跟林会长写信借过钱,林会长当时只装作没收到求助信,转过头却趁着朱家最为低落的时候来趁火打劫,这个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
    是以林会长和程竹君没有在富阳久留,次日就急着离开了富阳。
    眼看着就要到新年,一直急着取钱的百姓,见长安钱庄如此靠得住,不像是会吞了他们银子的,也就陆陆续续的不取银子了。甚至还有人见给银子再次存进来的。
    这样一来,给牙郎们结账也就越发的顺利,最后一批收货也快要接近尾声了。
    朱攸宁近些日忙着监督收货,很少有时间守在家里。即便过年不是什么小事,可是救灾也是大事。
    而过了这几天,朱彦凤与朱老太爷的身体也都好转了。
    如今整个朱家的气氛都与过年时差不多的喜庆,劫后余生的轻松着实是让人身心愉悦。
    女眷们凑在一起忙着过年的事。
    朱老太爷却将朱华章、朱华贤、朱彦凤、朱彦广、朱彦岚、朱彦岫都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都坐下吧。”
    “是。”
    众人依着身份落座。
    朱老太爷端起茶碗来吃了几口润喉,沙哑的嗓音因为茶水的滋润显得不那么粗糙了。
    “都说说吧。”
    说什么?自然是说这一次钱庄之事的感想了。这是他们惯例,每当有要紧的事情商议,或者重大的事情宣布时,朱老太爷都会将本家的男丁们聚集在一处。
    这时其余人不好说什么,朱彦凤果断站起身,给朱老太爷行过礼后垂首道:“此番的事办的不好,都是孙子的错。还请祖父责罚。”
    这其中真的完全是朱彦凤的错吗?其实并不,朱彦凤虽然是钱庄的管事,可是因为看到了大笔的利益,朱老太爷和朱华章都伸手其中,许多大的决议都是通过老太爷和朱华章商议之后才做下的。
    然而出了事后,老太爷和朱华章许是为了脸面,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是以朱家的其他人就都认为这事全是他朱彦凤一个人做的决策,除了他的母亲,从上到下家里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朱彦凤已经看透了朱家人的面目,也经历足了世态炎凉,此时乖乖认罪,也是不得已情势所逼。
    难道他反抗,往后的日子会过的更好不成?
    主动扛下来,至少眼下朱老太爷的面子上过得去,他也能少遭一些责罚,日后说不得老太爷还要补偿他一些好处。
    朱老太爷见朱彦凤如此识大体,心里未免也颇为动容。
    “罢了,吃了一次教训,往后记下便是了。你坐吧。”
    “是,多谢祖父。”朱彦凤依言坐回原位。
    朱老太爷道:“这一次事闹的惊险,咱们朱家全程都岌岌可危。所幸后来峰回路转,九丫头竟然是长安钱庄的东家,将咱们家的买卖接了去,也将一切麻烦都接了去。这件事,我打算好生奖励九丫头。”
    朱华章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服气。
    朱华贤沉吟片刻,道:“这是应该的。若不是九丫头做的好,现在咱们还不一定有机会坐在这里安生说话。”
    “三弟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天真了。”朱华章嘲讽道,“朱攸宁做了长安钱庄的东家,这么多年了却从未与咱们透露半句,她可是在闷声发大财呢!”
    “这么有能耐的人,眼看着咱家的钱庄开起来,抢了她的生意,她会不作为?我记得当时她可是立马就停了长安钱庄借贷的生意。”
    “是这样。”朱彦凤点了点头,“当时咱们还觉得不明所以呢。”
    “随后事情就发展下来了,不知不觉之间,咱们就变成现在这样。”朱华章哼了一声,“若是说这其中没有朱攸宁那个死丫头的可以算计,打死我我都不相信!”
    朱彦广道,“这么说,九妹岂不是在左右逢源装好人。”
    “如此心机深沉,我这个做二叔的看了都觉得胆寒,谁知道她下次还会怎么害咱们家!爹,你不要被她蒙蔽了,觉得她接手了钱庄就是在帮家里!
    “你看看她中间得了多少好处就知道了,收货,她没用自己拿银子就做成功了,赚了那么一大笔,抢咱家的客户,最后甚至把咱家的买卖给吞并了,还民间和官府都博得了声望和好感,好处都给她占了去,外头人还要说一声她重情义肯帮助家里。”
    朱华章越说越不平衡,声音也就越高。
    被他这么一说,就连朱彦岫这个不经常搀和家里事的都听明白了。不免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几人对朱攸宁都有了几分微词,都低声议论起来。
    朱老太爷由着他们说,待到他们的声音弱了下去,才道:“这难道不是九丫头的厉害之处?”
    众人一愣,都看向了朱老太爷。
    朱老太爷道:“不管这些是不是巧合,是不是九丫头全面策划,是不是九丫头想要蓄意害朱家钱庄,我看到的,也都是她的能力。”
    “爹!”朱华章曾的站起身,“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您忘了先前您着了多少急?您的身子差点都被气垮了,您还夸奖她?”
    朱老太爷摇头,不理会暴跳如雷的二儿子,“若是巧合,她的运气就比你们都要好。若这些都不是巧合,都是九丫头的谋划,那只能说明,她不论能力、智慧、魄力还是手腕,都要远超于你们在座的任何一个。”
    朱老太爷的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朱华章都闭了嘴。
    朱攸宁能将他们当做一盘棋来下,只能说明她的能力。
    “你们都是我用心栽培的。广哥儿是读书走仕途的,就不算在内。就说说你们这些堂兄弟和叔叔们,你们连一个姑娘家都斗不过,惭愧不惭愧?”
    几人都被训的低了头。
    朱老太爷道:“你们都给我仔细回想,朱家钱庄到底是怎么赔的差点连本宅都栽进去,若是想明白了,也至少证明你们到底不笨。”
    听朱老太爷如此抬高朱攸宁贬低他们,朱华章不由得担忧的道:“爹怎么夸奖她了,难道您还想重用她?且不说她是个姑娘,已经过了及笄高说亲了,就算不是,她如今是长安钱庄的东家,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难道还能真为了咱们家真心做事?”
    朱老太爷笑着摇头,“老、二,你太激进了。你不妨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到底差在哪。咱们朱家这么多年来的传承你们也都知道,早些年我将她立起来,是想给你们个磨练。没想到你们一个个磨练的结果就是连个靶子都不如。
    “我如今叫了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这一生都尊祖训行事,只要朱家的血脉能延续下去,发扬光大,我不在乎将家族传给谁,就算是个女子,做族长也不是不可以的。”
    “爹!”朱华章大惊失色,“你忘了她怎么害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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