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陷入了一阵沉默里。
    郭嘉不知道第几次抬起衣袖擦着自己的额头,他感觉到身前的人正看着自己,看得他背后生寒,身下也是如坐针毡一般。
    “先,先生?”试探着又问了一声。
    “我姓顾。”顾楠终于出声说道,低下头,又从郭嘉的手臂上取下了一根银针。
    “你可以叫我顾楠。”
    郭嘉的身子一软,差点摔在桌案上,索性及时一手扶住了桌沿。
    脸上的笑容勉强,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为何要多嘴说那一句。
    “你说要上门提亲?”顾楠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动,银针被两根葱白的手指捏着,轻抵在了桌案上。
    “不如先说说怎么提,说不定我真应了你呢?”
    “咔咔咔。”桌面发出了一阵细微的裂开的声响。
    在郭嘉怔住的视线中,那枚毫毛粗细的银针缓缓没入了木质的桌案里。
    “顾先生。”
    身上打了一个寒蝉,郭嘉硬着头皮说道。
    “在下只是一时说笑而已,我们,全当做无事发生过可好?”
    顾楠的眼睛横向他。
    片刻之后,放开了已经几乎完全陷进了桌案的银针。
    摇了摇头,重新取着郭嘉手上的银针。
    “你五脏虚寒,日后少喝些酒,阴寒的天气也少些出门,记着了?”
    见顾楠放过了此事,郭嘉才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顾楠的嘱咐,他就没有仔细听了。
    半天都没有听到回应,顾楠抬了一下自己的斗笠,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看向郭嘉问道。
    “我说的你可记着了?”
    郭嘉低下头,两人的视线对上。
    斗笠下,轻眉微蹙,一双如画的眼眸正和自己对望着。
    ···
    “听闻这顾先生是个女子,文若,你见过没?”
    “确实是个女子,奉孝,我好心劝你一句,你日后若是见到她,少看几眼。”
    “哦,为何?难不成其貌不扬,亦或者说,是曹操······”
    “都不是这些。”
    “是看过之后容易心生杂念,有碍心性。”
    ···
    这叫人如何少看几眼?
    “你可在听我说话?”顾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人的身子很差,却还不好好听医嘱,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不成?
    “嗯?嗯。”郭嘉惊醒过来:“先生说什么?”
    “你五脏虚寒,我叫你日后少喝些酒,阴寒的天气也少些出门,记着了?”
    顾楠无奈地将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把郭嘉手上最后的两根银针取下。
    “嗯。”桌前,郭嘉呆呆地点了点头:“记着了。”
    ······
    两日后,曹操的府上来了一个客人,这客人与曹操相谈了许久。等这客人走时,曹操大为开怀,自己坐在院中的亭子里自酌自饮。
    取下兖州之后,他又得了许多贤才将士相助,兖州程昱,于禁。还有在兖州战事中大放异彩的典韦,如今这郭嘉郭奉孝的到来,让他又得一臂膀。
    坐拥两州之地,左右皆是得力之人,曹操如何不能雄心满怀。
    温酒入喉,一阵酣畅,直抒出他此时的胸臆。
    心中不由地想起那个从一开始就在他左右,替他定下了眼下的局面的人。
    莫非真是那时就能看到此时的事态。
    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曹操勾着嘴淡笑着。
    “顾先生,你还真一如神仙中人。”
    笑着,他叹了口气,看向庭外,眼中带着说不明的神色。
    只不过是他有时也会觉得,若是他遇见的是像寻常女子一般的顾先生,那也很好。
    ······
    李傕、郭汜等人于长安退走吕布之后,占领长安,控制了政权。李傕先是升为车骑将军、开府、池阳侯,后又又升为大司马,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被封为镇东将军、平阳侯,外出屯驻在弘农。
    但长安之中却没有安定太久,或者说根本还没有安定下来,李傕杀樊稠而与郭汜在长安城中各自拥兵相攻。郭汜欲将刘协劫持到自己的军营,不料未等郭汜下手,消息已经走漏,李傕抢在前面,派兵将刘协、皇后、宫人及大臣们劫去。
    两人相攻数月,死者万数,长安城几乎变成一片废墟。李傕部将杨奉、牛辅部曲、董承等人的护卫下,摆脱了李傕、郭汜,逃往弘农,进驻安邑。又辗转东行。
    星夜。
    车马停在路旁修整,营房的周围都是军部护卫,每过一段时间都会传来一阵兵卒往来的脚步声。
    营帐的帘门被掀起,一个略微显得瘦削的少年人从营帐中走了出来。脸颊消瘦,脸色也是不好看的土黄色,但是依旧能看出他眉目之间的几分神容,本是个蛮好看的少年人。
    他被杨奉、牛辅护卫着一路走来东归,李傕、郭汜数次追捕,一路上不知道多少百官被杀,多少皇家器物被夺,而他辗转流亡,也怪不得他会消瘦。
    夜里带着一些凉意,寒入袖间,少年人也恍若不觉地踱步走到了外面。
    仰起头来正对着一轮明月,天空晴朗,连着一条星河璀璨。
    夜景本是没得,可惜看景色的人无心欣赏。
    少年人长叹了一声,自古老来多叹息,也不知道这少年有何忧愁如此长叹。
    “堂堂汉室,落魄至此。”少年张开嘴,一字一句地轻声念道。
    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身后的营中,营房简陋,一旁的车前瘦马昏沉,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中,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
    “堂堂汉室。”
    他生在皇室,母亲因后宫争斗,在他出生之时就被毒死,听闻死时四肢青黑。而他被人收做外子养大,九岁被董卓立为皇帝,实则不过是个傀儡。
    他虽过不过少年年纪,却早已经见遍了朝堂险恶,人心算计。
    汉室之名着实叫他觉得可笑,他见到的汉室,不过就是一根朽木,上面全是被称作诸侯的蛀虫。
    若是可以,他倒是宁愿生在一个寻常的太平人家,至少母亲不用惨死,至少没有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至少没有那百官诸侯。至少他可以与父母一同吃饭,可以与兄弟一同玩闹。
    何至于如此孤身一人,左右,便是连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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