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咸水呦,起浪花呦,渔民最爱呦,唱鱼歌呦……”
    一望无垠的悠悠江波之上,一艘渔船缓缓前行。
    老艄公站在船头,手中撑着一杆长竹篙,在两边规律划动,一双黝黑的手臂常年风吹日晒,肌肉紧实。
    这一趟的船客并不多,且大部分待在舱内休息。只有一位圆脸少女,腰佩长剑,站在老艄公身边,满脸期待地望着江面。
    “小姑娘呀,莫非你要去泰原城的生死林?”一曲唱罢,老艄公随口问道。
    圆脸少女嗯呐一声,用力点点头,又疑惑道:“老丈是怎么猜到的?”
    老艄公摇摇头:“小姑娘你一看就是刚出来的,脸嫩得很。先前老朽一口要价,你连还都不好意思还,还脸红,明显是个雏儿嘛。
    偏偏你还配着剑,一看这行头,老朽就知道,你肯定要去生死林许愿,准备进入江湖了。
    哎!听老朽一句劝吧,小姑娘家家的,混什么江湖。等到了码头,小姑娘就别下去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大不了老朽不要你的回路钱。”
    一听这话,圆脸少女就急眼了,哼道:“那怎么行,我从小的目标就是踏遍江湖,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好不容易武功大成了,岂能半途而废!”
    老艄公又是摇头,一脸的无奈:“你这样的小姑娘,老朽实在是看得太多了。可老朽实在不明白,那江湖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个男男女女的,都闷头往里冲呢?
    里面的人,却又恨不得立马退出来。
    上次老朽还渡过一对男女哩,那女娃娃坐过好几趟船,说是要退出江湖了,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不远处,一艘大船漂过,老艄公的目光扫过船头一名男子,笑道:“呦,还真巧,小姑娘快看,上次就是那个后生,与那位姑娘一起坐的船。不过后来,那姑娘是和另一个后生在一起的,很般配,比这书生般配多了。”
    圆脸少女循着老艄公所指的方向,侧头看去。
    就见远处大船上,一名男子迎风而立,似正在眺望江面,神情怡然,仅能看清他的侧脸,一缕白发在胸前微荡。
    夕阳将他的轮廓照得一半金一半黑,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塑,静静站着便足以入画。
    “小姑娘脸红什么呀,那书生年纪可不小了,都够做你爹了。何况人家一看就不是简单人,你真要混江湖,最好一辈子别和他扯上什么瓜葛,免得误了自己。”
    老艄公刚说完,圆脸少女就羞恼得连连跺脚,惹来老艄公的大笑。不久后,江面上又响起了一阵疏旷的渔歌。
    半天之后。
    渔船平稳地靠在了码头边,船客皆已下船。那位圆脸少女也踌躇满志地混在人群中,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远处的泰原城。
    老艄公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在感慨什么。
    撑了数十年的船,他每次都停靠在码头最右端的同一个位置,周围长满了绿萍,有一根粗大的木杆立在水中,以绑住缰绳用。
    将竹篙横放在船头,老艄公如过去一般,靠在木柱旁边,将手伸入水中,用力一拉,里面竟藏着一张小小的渔网。
    水泡不断从渔网中溢出,几只小鱼活蹦乱跳,老艄公看得直乐,觉得今晚又有口福了。
    不过很快,他浑浊的双目微微凝了凝,伸手在渔网的某条线上,拽出了一个被绑着的小圆筒。
    拧开盖子,里面掉出一张卷纸,摊开一看,老艄公笑道:“那个老婆子又搞什么玩意,好端端的,请小姐去岛上玩……”
    岷州的西海岸。
    一艘商船从‘天涯海角’驶出,顺着洋流一路西行。甲板上站着许多行商者,正三五成群聊着什么。
    任何人看见这艘船,相信都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但就在船楼的顶层,缺少左臂的公羊胜,正靠窗而立,双眸睥睨而冷漠地看着下方。
    “师傅,明家和净尘宗的船已经开到了二十里之外,距离灵武岛的阵法最外圈不远了,想必不用几日便可到达。”
    一名身穿华服,英俊无比的年轻人走到了公羊胜身后,恭敬说道,正是薛贵。
    公羊胜头也不回,只是嗯了一声,问道:“上次的事查清了吗?明家和净尘宗可是出动了不少精锐,连明东楼和无尘都出手了,居然没能留住那个姓凌的女人,实在是奇怪。”
    薛贵一脸自责道:“明东楼和无尘缠住了辛大娘,但是那个老女人很狡猾,事后回想,她分明是将计就计。
    说明在船上,还有一位值得她信赖的高手,足以挡住明家和净尘宗的青玄境武者。
    只怪弟子愚钝,当时没能探清那位高手的身份,还请师傅降罪!”
    公羊胜终于转过了身,伸手虚托,笑了起来:“你若是愚钝,这世上还有几个聪明人?不必自责,你做得很好,若非及时逃走,怕是会跟明家小子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没有人证,也难怪你查不出来。但思来想去,大抵就是灵武岛的高手罢了。反正有明家和净尘宗在前探路,我们也不必过分担心。”
    薛贵连连行礼,一副多谢师傅理解的样子。等他退出房间,公羊胜的老脸却冷了下来,暗哼一声。
    能当上星琉宗的宗主,公羊胜可不傻,怎么会想不到,薛贵根本不可能用心去查探船上高手的身份。
    上次一役,明家和净尘宗的精锐全军覆没,只有薛贵等少数人逃了出来,两大宗门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迁怒?
    要不是薛家和监察司关系不错,加上薛贵只是逃得快,罪不在他,这小子哪里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因此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保护自己,薛贵都不可能再去明家和净尘宗,查探船上高手的身份。
    这本来无可厚非,公羊胜也不至于计较。
    但薛贵错就错在,不该找理由糊弄,这一点让公羊胜十分不满,甚至对这位弟子都生出了浓浓的戒备之心。
    再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却不择手段,心思阴毒,公羊胜更是眯起眼睛,打定主意,绝对要防着这小子。
    商船的底仓,暗无天日,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灰尘和浓浓的腥臊味。
    一道披头散发,浑身沾染着血渍污痕的人影,摊靠在墙壁边,脚下是几个破碗,装着打翻的米粒茶水。
    人影的双目被黑发遮着,光着的一对膀子,各自弯曲如拧麻花,显然是被人生生扭断的!
    他的双脚同样血迹斑斑,一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茬子,肩膀,胸腹等亦没有一处地方完好。
    任何人看见这一幕,恐怕都会心惊肉跳,不敢想象此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酷刑。
    “师傅,是徒儿害了你,都是徒儿的错……”人影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一对干涩的双眼,因想起师傅,迅速变得通红。
    “若不是徒儿贪恋江湖热闹,若不是徒儿非要在外闯荡,师傅你就不会死,不会死得那么惨,徒儿罪孽深重……”
    一串串眼泪落下,在满是血渍的脸上划出道道痕迹,人影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哀嚎,竟提起腿,侧过身,一次次往墙壁上砸。
    砰砰砰……
    墙壁上都是血,白骨茬子砸在上面,发出咔嚓碎裂声。人影不管不顾,一边惨叫一边更加用力地砸。
    外面守门的两位星琉宗弟子,打开一条缝,往里一看。
    “这疯子又在自残了,他娘的有病吧?”
    “真想一刀弄死他,省得闹心!”
    两人嘴上说狠话,实际上浑身发毛,有些惊惧地看着里面的人影,没看多久,就匆匆关好了门。
    等到里面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二人才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手一抹,发现额头上居然密布着汗。
    一人骂咧咧道:“这鬼天气,真是够闷!”
    房间对侧,是另一个底仓空间,里面关押的则是小珊。她正贴在墙壁上,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咬着嘴唇,早已是泪流满面。
    “傻大个,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救我,你和你师傅,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不过你放心,我会报仇的,等到了灵武岛,这些坏人一个都逃不掉!”
    小珊用手擦擦脸上的泪,赌咒般低声发誓。
    西海深处。
    几艘大船稳稳定在海面上,竟一丝不动,船头站满了人。
    就在数百米之外,一处巨大海涡正在飞速旋转,导致附近的洋流全都改变了方位。漂浮的木棍,鱼虾,藻荇,乃至有几只鲨鱼,迅速被吸到了海涡中心,眨眼消失在滚滚巨浪中。
    狂风暴雨乍起,海涡翻滚之下,居然形成了一道数百米高的海龙卷,接天连地,在雷电交织的昏暗天空下,显得格外骇人。
    几艘大船开始摇颤起来。
    船上的人无不面色惊恐,畏惧于自然之威,只能齐齐看向为首的两人。
    明东楼冷冷道:“消息果然不假,这处海涡有异,定是进入灵武岛的关键。道长,先行退去吧。”
    无尘扶须点头,颇为遗憾道:“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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