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重击的日军接下来整个白天再无动静。
    不过,到了傍晚时分,190师师部又给衡阳指挥部报告,说发现湘江东岸的丁家码头、王家码头、粤汉码头上人声鼎沸,似乎又有日军大规模渡江的迹象。
    再次站上雁回峰的唐刀拿着望远镜远远朝着湘江望去,只见江东一带日军正手忙脚乱地捆扎木板和汽车轮胎,不断集结各种渡河材料,好像确有再次渡江的模样。
    这时,也有电话打了过来,说江东日军貌似有再次集结的现象,一切证据似乎都表明,日军在今晚会再次利用夜色掩护强渡。
    就连赵子立也打电话过来和唐刀商量,请四行团炮兵营夜间提高警惕以及做好准备,如果日军打算孤注一掷,那需要四行团炮兵营的重迫连也加入对日军渡河部队打击序列。
    炮兵指挥部那边也向唐刀报告,打算将12门82迫由城西战场调回城内,以协助190师对江岸进行防御。
    “各部静观其变,不得有所妄动!”唐刀却向各部下达了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的军令。
    如果不是唐刀曾向方显绝说情让190师退回衡阳城,190师师部的几位将校甚至都以为这位唐处长是有意为难他们。
    别看日本步兵没有多少,但对岸的日本炮兵却是有20多门大炮,真要让日军步兵登陆上岸,他们这火力点一暴露,20多门炮轰过来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这样强渡级别的军事行动,讲的是突然性、隐秘性,没听过过这样大张旗鼓的。
    再说了,日军白天蒙受如此大的损失,也见识到我军炮火的威力,你要说有驱逐舰、炮舰护航渡河我还信,就用这些破木板绑点儿轮胎就想运兵渡河,除非是脑子被门夹了。
    这恐怕是装腔作势,骗我军自乱阵脚调动部署,为另外三面日军进攻提供帮助。”唐刀在电话里是这样给容有略解释的。
    说的是有理有据,容有略自然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能命令麾下三个营在晚间多部署哨兵,提高警惕。
    果然,到了半夜,190师的哨兵发现,有日军船只从湘江上游顺江而下,轻重机枪火力点纷纷开枪射击,凄惨的嚎叫声不断在江面上响起。
    不过,也没看到一艘船只能向190师防线逼近,但这整个一晚上,190师全军官兵都瞪大眼珠子盯着黑乎乎的江面,生怕日军舰船从夜色中杀出。
    虽然没有接到开炮的命令,城内的中国炮兵们也不敢睡觉,就坐在火炮周边的工事里干等着。
    直到天亮,190师才发现特么的上当了。
    原来日本人竟然玩起了套路,学着三国里诸葛亮搞的那招‘草船借箭’,在那些木板和桌子上绑了鸡、鸭、狗、羊,而后顺江漂流而下,造成大军渡江的假象。
    夜色中哨兵只看到黑乎乎的影子,加上高度紧张,打了大半夜的枪,消耗了不少子弹打死了不少牲畜,还连累着两三千号人一整晚都没法睡觉。
    昨日白天松山良政是吃了大亏,被中方的火炮和战机弄死了大几百号步兵,但在横山勇的逼迫下,想出的这一记‘草船借箭’却是赢了中方一招。
    至少整个白天,190师自师长容有略以下全体官兵个个精神萎靡呵欠连天,却无人敢睡。
    因为在湘江上游,竟然发现有几艘日军数百吨的炮舰,随时可能抵达衡阳。
    炮舰可不同什么汽艇木船,本身有装甲防护,还有数门防空高射炮,另有一门100毫米主炮,绝对是内流河上的霸主。
    而由于昨日中国空军的伏击导致日军渡河船队近乎全军覆没,今日的日本战机投入到衡阳上空的数量显著增加,天空时不时就有战机拖着长长的浓烟呼啸着一头扎在地面上。
    以前没空军可以依靠,现在有空军了却也不能事事都靠空军战机去解决吧!中国这些穷日子过惯了的步兵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米国牛仔们那种骄狂情绪。
    “你们要注意休息,合理安排轮班警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本人今天晚上还是会以袭扰为主,他们玩的可不仅是草船借箭,还有疲兵之计。”唐刀在电话里和190师师长容有略交流江岸防御的时候说道。
    “这个我知道的,就是怕鬼子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弟兄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容有略脸上挂满忧虑。
    自从爆发大战以来,这位少将师长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超过4小时,眼里满布着血丝,胡子更是快一周没刮了,如果脱去一身将官军服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说他是个老农,估计无人不信。
    “呵呵,鬼子这也是逼急眼了,跟我们玩起心眼了,但他们也不想想,论耍心眼,全世界有几个民族能和我们华夏民族比肩?”唐刀却是在电话里轻松的笑了。
    “他们只虚不实便罢,真要搞虚则实之那一套,我们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唐处长你可别糊我.”容有略自然是听出唐刀这是话中有话,但他也知道,既然没向他通报,那自然是军事机密。
    “哈哈!保证让容师长你满意就是,届时还有可能需要190师的弟兄们出力。”唐刀笑了。
    “那自然是义不容辞,若唐处长真有办法把江东的鬼子给打趴,别的不敢说,单就衡阳此战,方长官之下,我190师唯参谋部军令唯首是瞻,绝不推诿拖延。”容有略语气坚定的在电话中回复道。
    做为190师师长,容有略这个承诺可着实不得了,那意思是除了方显绝,他190师可就只听参谋部调遣。
    一个少将宣布要令行禁止听一个陆军上校的,这放在任何部队,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冲着唐刀所说的要让江东的鬼子吃不了兜着走,堂堂190师师长还就真的这么承诺了,这可不仅仅只是还唐刀前几天的人情,更是要将这位名满天下的唐大团座一军,看他是否真有那个实力。
    而对于唐刀而言,倒是并不在意190师是否真的唯他的军令马首是瞻,衡阳指挥部他的指挥排名都排在第五位,除非是出现万分之一几率,前面那四位被团灭,否则不会出现他这个小作战处长统一全军指挥的情况。
    但能让守衡阳的官兵们见识一下他四行团的厉害,增加他们守城的自信心,唐刀倒是认为这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援军明日抵达’将成为10天后军委会安慰衡阳守军永恒不变的词句。
    但那支传说中的援军,永远不会出现。
    数万中国军民,唯有唐刀自己知道,衡阳的命运,不在外部的援军也不在日本人那里,而在衡阳城内外数万军民的自己手中。
    信心,将成为比粮食和弹药更为宝贵的东西。
    果然,如同唐刀猜测的一样,在后面连续两天的夜间,日军都采取了同样的策略,用大量的简陋自制木板和木筏绑上猪羊顺流而下,而且还把猪羊绑在筏子的吃水线上,让其四肢乱动发出划水的声响,以混淆守军的视听。
    190师依然不敢怠慢,又是机枪又是步枪的一通乱射,大半个晚上整条江岸防线不得安宁。
    等到6月8日凌晨,日军再来,这次枪声明显少了不少。
    已经连续三日,190师官兵都无法得到充足睡眠,早已疲惫欲死,很多士兵明明还伏在战位上冲着江面开枪,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呦西!中国人终于累了!”做为第6步兵联队的联队长,松山良政大佐竟然亲自抵达江岸一线,拿着望远镜观察了对岸火力动静半个小时后做出了这个判断。
    “命令船队出发,此次,必定一战功成!”
    远在湘江上游30里的一道平静的河湾里,两艘排水量达650吨的炮舰正停在那里,一队队日军保持着安静迅速登船,炮舰庞大的舰体阴影里,是日军新调来的10艘25吨级炮艇。
    一个千人级别的步兵大队将由这支船队运输直达衡阳城附近的码头进行登陆作战。
    为了这次登陆作战,松上良政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仅说服自己的师团长请他利用私人关系找到中国派遣军司令官田俊六,从江夏驻防的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第11战队那边调来保津号和比良号两艘炮舰。
    这两艘炮舰的排水量都在400吨左右,装备有120毫米主炮以及数门防空高射炮还有数挺高射机枪,在长江流域除了水雷以外,基本都属于横着走的存在。
    为了保证两艘炮舰顺利抵达湘江,已经势弱的日本海军甚至专门派出一个飞行中队分成三个波次轮流为其护航,一路由长江进入洞庭湖再进入湘江流域。
    而那10艘炮艇上也都装有80毫米迫击炮和25毫米机关炮,对岸打击能力极强,还可搭载两个小分队的步兵,是日军控制长江等内河流域的利器。
    横山勇对第3师团第6步兵联队这一作战战术不吝赞赏,在电报里承诺松上良政,只要第6步兵联队能将军旗插到湘江西岸,松上良政晋升陆军少将一事将由他这个11军司令官全权负责。
    只能说,无论中日,这长官画起大饼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关键是当属下的还不得不把这张饼给吞了,哪怕知道这是画的,能不能真的填饱肚皮不到最后根本不知道。
    以目前横山勇眼珠子都快红了的状态,谁敢不尊他军令,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准备的足够充分的日军船队在距离预选的登陆地点10里时就关闭了所有引擎和灯火,等到中方哨兵发现时,日军船队距离登陆地点已经不足2里,距离江岸更是只有不到400米。
    照明弹的闪光中,日军炮舰的庞大身影就像是从地狱中而来,120毫米主炮喷出可怕的火光,岸上的一个由枕木和沙包堆成的重机枪工事连同其内的3名机枪手就被轰上了天。
    岸上的190师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各式轻重机枪包括步枪,疯狂的向慢慢压过来的日军船队倾泻,城内的炮兵们在两分钟后也向江面疯狂倾泻炮弹。
    不时有炮弹在吃水达1.8米的炮舰周边爆炸,激起冲天的水柱。
    这要换成前两天日军乘坐的汽艇和木船,根本不用直接轰到船体上,光是炮弹爆炸激起的波涛,都能将其给掀翻了,但这种水柱除了给炮舰洗个澡,似乎没有太大用处。
    而偏偏在此时,日军部署在江东平原上的两个炮兵大队也开火了。
    不过这次日军不再和中方炮兵们对轰,而是将目标放在江岸上工事里的190师阵地。
    24门75毫米山炮覆盖式轰炸的威力绝对是所有步兵的噩梦,一轮炮砸下来,堪比足球场大小的区域尽被硝烟笼罩,躲在战壕里的步兵们别说朝江中心的日军船队射击了,此时谁敢抬头向对江里看上一眼,那都是勇士。
    190师586团1营的阵地上到处弥漫着浓烈硝烟,1营营长杨济和提着一杆冲锋枪由交通壕冲向一线战壕,弯着腰将躲在战壕底部的士兵都给生生拽起来:“麻辣隔壁,是爷们儿的都给老子起来,再特良的躲下去,狗日的鬼子都要上岸了。”
    见自己营长在炮火中穿梭怒吼,不少士兵重新鼓足勇气,死死握住了枪,对着江心的方向拼命开枪射空枪膛里的子弹。
    杨济和的脚步不停,弯着腰在战壕里奔向下一个阵地,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他1连尖刀排的阵地。
    其余阵地上都有枪声,意味着不少官兵冒着日军炮火还在射击,但尖刀排这片却是只有隆隆炮声而不见枪声,这多少令杨济和有些恼怒。
    只是,当这位以悍勇成名的步兵营长进入这个阵地时,猛然停下自己的脚步。
    眼前的凄惨的一幕让这位历经战火考验的钢铁军人也不由泪如雨下。
    战壕里犹如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整条战壕几乎都被染成红色。
    根据经验,杨济和能猜出来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那应该是这个尖刀排所有官兵都在战壕里向江面射击,哪怕日军炮火来袭,他们也没有匆忙躲进防炮洞。
    根据概率,炮弹能落进战壕的几率极低,但不幸的是,这次他们的运气太差了。
    至少有两枚炮弹不偏不倚,一前一后落入尖刀排的战壕里,气浪和弹片在这段不足120米的战壕里肆掠,几乎将这个拥有37名士兵的尖刀排来了个团灭。
    血红色的战壕里,只有几个身影艰难的爬动着,在每具躯体前都要停留一下,估计是找寻着自己的战友还有没有活着的。
    “去调两个班,给老子守住这片阵地,把那几个都给老子抬下去。”杨济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这道命令。
    看向硝烟后面江面上缓缓迫近的日军船队黑影,一向顽强的步兵营长此时眼中也升起绝望。
    “日军动用炮舰炮艇,我部需要炮火支援!”容有略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已经嘶哑。
    “给老子打,1排2排每门炮50发燃烧弹瞄准江面,支援190师兄弟!3排给老子揍鬼子炮兵,按侦察连传来的炮兵坐标。”庞大海这边也下令。
    猛然间多出来的8门山炮用燃烧弹在江面上炸成一片火海,一艘炮艇被命中后,更是在江心熊熊燃烧,数十名火人惨叫着从船上跳入水中。
    但这显然并没有什么卵用,严重的烧伤很快就会让他们失去力量,最终在水中溺毙!
    还有一枚炮弹击中了‘保津’号尾部,将长达二十多米的舰尾变成火海的同时也将安装在舰尾的两门25毫米高射炮给炸成漫天飞舞的零件。
    数十名日军水手提着水管拼命灭火,显然,光靠6.5公斤的弹丸尚不足以对这种铺设有装甲的炮舰有致命威胁。
    不过,疯狂射出燃烧弹的8门博福斯山炮依然给日军船队造成了极大威胁,他们不得不在江面上机动,把阵型铺得更为稀疏,以减少来自中方十几门火炮拼命反击的威胁。
    但日军布设在陆地上的24门山炮对江岸上190师1营的威胁依然巨大,没有足够也不能就此退入防炮洞的400余官兵只能在深达1.8米的战壕内赌运气,赌炮弹不会轻易掉入战壕内。
    四行团炮兵营山炮连4门炮的压制火力太弱了,就像站在工事里的时任第3师团第3炮兵联队第2炮兵大队大队长河合征中佐所说的那样:“不用转移阵地,中国人的所有火炮都去攻击海军马陆的舰艇了,诸君,请继续让中国人在我军的炮火中颤抖吧!”
    这一次,日军两个炮兵大队早就接受了前两次教训,早早的在傍晚就开始了阵地部署,各门火炮间隔距离超过300米,别说区区4门炮,就是40门,也不一定就能把他们这个面积达2.5平方公里的炮兵阵地怎么样。
    至于说来自地面的威胁,这里有中国人的步兵吗?
    那只能说,他们还是见识少了。
    如果他们问过当年在潼关的老兵们就知道,疯狂的中国人连滔滔黄河都敢渡,何况是宽不过600米的湘水?
    黑暗中,至少有超过200名中国士兵就匍匐在距离他们不超过500米的泥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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