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高眼角睨着沈笑。沈笑年纪小,感觉不到席间的微妙,却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不喜欢他,以及这个男人和他一样,想要挨着大白姐姐坐。作为抢椅子的小小胜利者,沈笑脸上带着喜悦,他朝季凡泽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
    “大白姐姐是我和粑粑的。”
    稚嫩的嗓音,明明表达的只是小孩子最幼稚、最直白的占有欲,此刻却仿佛一把火,嗖一下撩着了餐桌上的炸药。
    钟艾心里“咯噔”一沉,不用抬头看,她也能想象得出季凡泽此刻的眼神是何等料峭,她硬着头皮拍了拍沈笑的头,“你别乱说话,乖。”
    “……”
    哪知季凡泽接下来的举动,令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他让服务生搬来把儿童增高座椅,双臂一捞就把沈笑抱进了椅子里,就在钟艾为他这个贴心的动作感到如释重负的一刹那,却眼睁睁地看着季凡泽把沈笑连人带椅子都搬了起来,然后稳稳地搁在何姨边上。
    而他,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坐到了钟艾身旁。
    这个位置,是他的,与沈家父子无关。
    钟艾和何姨的神思是被一声响亮的哭声扯回来的,笑笑边哭边说:“坏蜀黍欺负人……我讨厌坏蜀黍……”别看他哽咽的声响很大,可眼神怯生生的,噙着泪偷瞄季凡泽,好像小兔子遇到了大魔王。
    “不哭,不哭,何姨给你夹好吃的。”何姨压下眼里的惊诧,急忙夹了只鸡腿扔进笑笑碗里,哄着他说:“笑笑多吃点,快高长大就能挨着姐姐坐了。”
    被她这样一说,笑笑更委屈了,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溢出来,止都止不住。这位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平时总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很少哭闹,钟艾头一遭见他哭成这样,赶紧拿起桌上的纸巾,探身帮他擦了擦眼泪。
    混乱中,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缓步走进来的杜雨兮乍一看到这番情景,倏尔怔了一下。她朝季凡泽和钟艾微微颔首,目光稍一流转,直直地落在不停掉眼泪的笑笑身上。
    小家伙一张小脸白净的跟瓷娃娃似的,眼睛里涨满湿湿的泪光,小嘴儿因抽泣一撇一撇的,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见雨兮看得失神,钟艾讪讪地介绍说:“我朋友的儿子,刚才受了点委屈。”
    委屈,这个字眼儿落在季凡泽耳朵里,他墨色的瞳仁里莫名的浮起一丝幽怨的光。
    杜雨兮“哦”了声,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把脸靠近笑笑,平视着他,“小朋友,姐姐带你去大厅看热带鱼,好不好呀?”她的音色很温柔。
    闻言,笑笑的哭泣停止了一瞬。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新鲜事物是阻断一切塞心事最有效的方法。他忽地睁圆眼睛,看了看陌生的漂亮姐姐,又扭头看了看钟艾,似乎在征询她的同意。见钟艾点了点头,他才软软糯糯地应了个“好”字。
    杜雨兮把笑笑带出去了,何姨也借口去洗手间,起身离开了一会儿。
    包房里安静下来,桌上显得空落落的,只有精致的餐具折射着淡淡的光线。
    “你何必搞成这样啊?”钟艾忍不住歪头问季凡泽。
    她的声音挺小,但埋怨的意味很明显,季凡泽强忍着心里的不自在,才勉强维持住了寡淡的面色。他很清楚自己对沈笑没好感的原因,却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跟一个小屁孩较真。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连季凡泽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时间,他不知该拿何种眼神回视钟艾,只得无奈地一挫眉,伸手给她夹了块鱼片,怏怏地岔开话题:“先吃饭吧。”
    钟艾嚅动了一下嘴唇,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食不甘味。倒是沈笑看完热带鱼后破泣为笑,转眼便把刚才的委屈事儿全抛到脑后,他只顾兴致勃勃地跟雨兮讨论着哪条是鱼妈妈,哪条是鱼宝宝。
    将客人送到门口,杜雨兮揉了揉沈笑脑袋上的小短毛,笑得柔和,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喜欢看鱼的话,下次再来找姐姐喔。”
    “……”
    钟艾有些疑惑地深瞥杜雨兮一眼,原来这个女人并没有那么高贵冷艳啊。在小朋友面前,她展露出一种旁人从未见过的温软和亲切,暖心的令人咋舌。
    “原来你喜欢小孩啊。”钟艾了然。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令杜雨兮脸上的浅笑僵了片刻,在点头的那个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可当她想要努力抓住某个画面时,她的大脑里又只剩下一片空白。
    也许,因为失去过,所以怀念。
    又或者,失去太久,她已经记不清那张稚嫩的容颜了。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改变太多太多,就算在茫茫人海中与他再相遇,估计她也认不出了吧。
    有汹涌的酸楚冲到鼻腔里来,雨兮赶紧垂下脸用苦涩的笑意遮掩过去,目送何姨带着笑笑离开的背影,她内心不免一阵怅然。
    如果她的宝宝还在身边,应该也像这个小家伙这么大了吧。
    季凡泽的车停在餐厅门口,他拉了一下钟艾的手,“时间还早,你想去哪儿?”
    别看这男人刚才欺负小孩的时候气性挺大,这会儿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表情,他并没有把钟艾的手攥得很紧,只是虚虚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指头,像是在测试她的反应。
    钟艾也没真生他的气,男人有时候比小孩还小孩。尤其是季凡泽这种男人,外表高冷,心性成熟,但不代表他没有情绪。也许是从小到大一路走得太顺,造就了他的自信和骄傲之余,相对的,他欠缺一丝包容心,坏脾气偶尔发作。
    这就是季凡泽,看似完美的男人实则有着小小的不完美,却又那么真实。
    这么一想,连钟艾自己都有点惊讶,她似乎越来越了解这个男人了。
    见她的手垂在身侧没躲开,季凡泽底气足了,轻轻贴上她的手心,手指渐渐收拢,将她整只手都握了起来。手上一热,钟艾收回神思,凝眸瞧向他,只看见月光下,他狭长的眉眼褪去凌厉,晕着水雾般缱绻的光。
    钟艾垂了垂眼皮,语带歉意:“我今晚得去我爸妈那儿看看,好久没回去了。”
    季凡泽的眸子微微一黯,“那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我妈家就住在附近。”她回过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城市的华光笼罩,季凡泽往那边一看,便瞧见几幢住宅楼耸立在夜色中,远远的,能看到万家灯火点亮一扇扇窗口。
    “国土资源局的宿舍?”鉴于百货公司批地需要,季凡泽常跟国土资源局打交道,对这片儿很熟。
    钟艾点点头,捋了两下被晚风吹散的刘海,“我走了啊。”
    季凡泽的手指动了动,似在收与放之间犹豫了须臾,最终悄然松开她,“你路上小心点,到家给我个电话。”
    “好的。”
    钟艾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角,季凡泽依旧僵在原地,他忽然想起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从香港带回来的礼品,早知道应该让她给父母带过去的。
    钟艾熟门熟路地上楼按门铃,但许久没人出来应门。
    爸妈不在家?
    不可能啊,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隐约有啜泣声传出来。以为是电视太吵,老两口没听见,她又用力按了两次门铃。
    这下门总算开了。
    “爸。”钟艾刚打了个招呼,笑容尚未展开,便生生凝住了,“你怎么了?”
    徐海东的脸色不是一般的差,一点不见往日的满面笑意。他眉头紧锁,眉间的皱纹在门灯照射下,越发清晰几分。
    “你进来再说吧。”他叹口气,侧身让钟艾进屋。
    哪知一进客厅,钟艾更惊诧了。
    电视没开,压抑的哭声是从沙发上传来的。钟秀娟捂着胸口歪倒在沙发上,眼睛红肿得不像话,茶几上摆着一瓶降压药和血压仪。
    “你们吵架了?”问出这句话,连钟艾自己都觉得可信度不高。徐海东为人老实,很少惹老妈生气,妥妥的好好先生。
    钟秀娟不说话,也不看钟艾,阖上眼睛,摆了摆手,似是不愿多说。
    徐海东揉了揉额角,把钟艾叫进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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