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不等沈北这话说完——
    大门处陡然传来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咔嚓”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沉的、不友好的男声。仿佛是乐章中没有经过任何过渡陡然跳起来的那个高音,突兀又刺耳。
    “我看真正错过好戏的人是我吧?”
    钟艾和沈北的视线应声分开,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两人上一秒的目光交汇,以及这一秒的惊讶错愕,统统被开门进来的季凡泽逮了个正着。
    再加上刚才隔着门不小心落进他耳朵里的那句狗屁“错过”,让季凡泽此刻的脸色比窗外风雨欲来的天色更阴沉。他冷若冰霜的眼神宛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带着巨大的摧毁力扫过钟艾之后,稍稍往上一抬,落在表情微僵的沈北脸上。
    “沈先生,我吓到你了么?”他勾了下唇,可绝不是在笑。
    虽然沈北心里坦荡,可被对方用这种口气质疑着,他的语调也不由得一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没什么好怕的。”
    被人骂了是“鬼”,季凡泽的神情更冷,狭长的黑眸里隐隐藏着戾气,可沈北已经对他选择了彻底无视,只对钟艾道:“我先走了。”
    “嗯。”她赶紧站起来,僵着脖子点点头。
    钟艾这套房子本来就小,玄关处的设计偏窄,眼下季凡泽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倨傲姿态堵在那儿不肯让步,沈北只能侧了侧身离开。如果不是不想给钟艾惹麻烦,他真想一拳砸断季凡泽那根漂亮的鼻梁骨。
    门关上,屋里静下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愈加强烈。
    钟艾故意不看那尊黑脸门神,自顾自俯身去收茶几上的水杯,哪知她的手还没碰着杯子,手肘上已是猛地一紧,就这么被人拎了起来。
    “钟艾,你说让我们冷静一下,结果你就是这么冷静的?”根本不理会她吃痛呲牙,季凡泽冷声继续道:“你昨晚把我反锁在外面,然后一大早把不三不四的男人放进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男朋友么?”
    没有错,他不安了。
    而这种隐隐作祟的不安感,是季凡泽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让他很不舒服。
    他在楼下守了她一整夜,刚才他是眼睁睁地看着沈北上来的,本来他没想进来让钟艾难堪,可他强忍着怒火在楼下干等了二十分钟,仍不见那个臭小子离开。鬼知道那二十分钟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秒都跳在他心尖上,越跳越沉。如果搁在平常倒也罢了,可现在钟艾在跟他赌气,太多案例证明男女吵架的时候,是情敌乘虚而入的绝佳时机了。
    季凡泽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一道闪电斜斜地从窗前劈过,旋即“轰”一声巨响,闷雷滚滚。钟艾尚未看清那道刺目的光影从面前这男人脸上划过时,他的表情是何等的阴鸷,她已经蓦然发力,牟足劲甩开钳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向后退了两步。
    她双臂抱肩,故意不看季凡泽,口气顿时不好了:“沈北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是我朋友。而且这里是我家,我愿意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
    这么冷静自持的男人也有经不起激的时刻,季凡泽两条大长腿上前,捏住她尖细的下巴,强迫她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见沈北了?你现在是出尔反尔,以后让我怎么相信你?嗯?”
    火一般的气息哼在钟艾脸上,迫使她呼吸困难,也把她心里憋的那团火“嗖”一下子撩着了。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他俩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他为什么不问问她心里是不是好受了一些,是不是原谅他了?哪怕问问她为什么会和沈北见面也可以啊。可偏偏都没有,他一上来就给她定了罪,好像她刚刚偷人被抓了个现行似的。
    钟艾被迫仰起头,看向季凡泽那双雨水洗过一般凉薄的眼睛。
    她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道:“季凡泽,我的事情以后不用你管。”
    极快的停顿,她朝他摊开手,“把钥匙还我,你可以走了。”
    一瞬间,季凡泽的胸口像是被钝物重击了一下,狠狠一疼,转瞬烧心烧肺的痛意蔓延至他整个胸腔……
    ?
    ☆、蜜方五十七
    ?“季凡泽,我的事情以后不要你管。”
    季凡泽不知道是怎样离开钟艾的住处的,他脑子里始终盘踞着这句话,就像轰炸机掠过后留下的噪音,长久地震颤着耳膜,饶是户外的暴风骤雨都吹不散。
    有些话真不能细想,譬如此刻的季凡泽,驱车驶离的路上,他翻来覆去地忖度这句话,依旧觉得只有一个深意——钟艾跟他划清了界限。这个念头带来的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在这个风雨交加的上午,在车内这方密闭的空间里,这种情绪渐渐地幻化成某种气流,与车窗外的低气压衔接,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艰难的喘息间,他不得不去想姓沈的那个臭小子究竟跟钟艾说了什么,才会让她毫不犹豫地隔断他们的关系?她对他说“把钥匙还我,你可以走了”时,就跟说不吃早饭了一样简单轻易,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今早在那个房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令季凡泽心里积郁起隐隐的戾气,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没有错,他曾经伤害过她,即使再无心,可那些痛苦还是镌刻在她的记忆中了。而沈北不一样,虽然季凡泽不知道那个男人和钟艾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但可以肯定的是,沈北带给她的回忆一定比他好的多。
    光环笼罩下的男人就这么觉得嫉妒了,冷静自持的男人就这么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季凡泽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手腕的伤处被激烈震荡,狠狠一疼。那处痛点仿佛连着一根线直通心脏的部位,他的心口顿时像被千万根蚕丝紧紧地绞缠着、拉扯着,简直要被割成千万片。
    当天傍晚,杜子彦找到季凡泽时,是在一间私人会所。
    会所内有供上流人士娱乐消遣的spa和健身房,还有独立的休息室。杜子彦敲门进去,就看见季凡泽正在擦身上的汗珠。他背着身,背部纹理漂亮且修韧,上面的汗珠在灯光折射下泛着盈盈光线,仿佛是月圆之夜波光粼粼的海平面。
    “泽哥,你真让我一通好找,手机也不接,我问了ark才知道原来你一个人跑这儿修炼来了。”杜子彦对他的好身材见惯不怪,以前他精神状态好的时候,两人是健身房的常客。
    季凡泽闻声披上件浴袍,随意束上带子,下意识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淡淡的失望随即从他的眉宇间闪过。刚才在健身器材上飙汗解闷,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这会上面有好几通未接来电,但唯独没有他等的那通。
    那个女人连只言片语都吝惜给他了么?
    揪回有些哀怨的神思,季凡泽从酒架上拿起一瓶威士忌,倒进加了冰块的低球杯里,递给杜子彦一杯,“喝点?”
    “嗯。”杜子彦遵医嘱本来是滴酒不沾的,但今天是实在烦闷,所以破戒了。
    季凡泽自个儿也烦,晃了晃杯子,问他:“你们公司的危机还没解除?”
    烂摊子注了资也不见起色,杜子彦一个头两个大,可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公事上,叹口气说:“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儿。”
    “嗯?”季凡泽挑了挑眉。
    “刚才钟艾给我打电话了,你猜我妹为什么自杀?”在对方稍带疑惑的眼神注视下,杜子彦咂了两口威士忌,自顾自如实说道:“唉,雨兮以前在加拿大居然生过一个孩子……”直到现在说出这番话,杜子彦脸上还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他显然被钟艾那通电话吓得不轻。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季凡泽晃动酒杯的动作隐隐一顿,问道:“孩子现在在哪儿呢?孩子他爸是谁?”
    “孩子就在b市,孩子他爸是电视台的监制……”杜子彦知无不言,一脸愁苦,“本来钟艾为了保护雨兮的隐私,不准备说出来的。但现在她俩和沈北谈崩了,这才告诉我实情。毕竟我是雨兮的哥哥,我得帮她做主啊。”
    听到“沈北”名讳的那个瞬间,季凡泽彻底怔住了,以至于杜子彦后来哔哔了些什么,都根本没过进他的耳朵。
    原来今早钟艾和沈北见面是为这事儿。
    当真相帝的感觉就是这么舒爽,季凡泽脑子里被钟艾气得烧断的那根弦当即死而复生,就跟短路的电线瞬间连通一样,他那张原本线条紧绷的俊脸也突然舒展稍许。
    “嘿,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家出了这么大事,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杜子彦不满地捶他一拳,追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办啊?”
    肩窝一疼,季凡泽凝眉看他,“什么怎么办?”
    杜子彦对他的不专心想骂娘了,可嘴上忍不住好言相求:“我妹想把孩子要回来。你主意多,帮她想想办法呗。”
    一边是好哥们的妹妹,一边是情敌,季凡泽的选择不言而喻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请律师打官司吧。我认识几个名律师,回头介绍给你。”
    凭季凡泽的人脉网,律师和法院肯定都不成问题,一旦对薄公堂沈北恐怕只能甘拜下风了。这道理杜子彦再清楚不过,立马朝季凡泽举了举杯,“泽哥,谢了!你跟我想的一样,那个臭小子仗着孩子欺负我妹,我真是不忍心看雨兮再这么受折磨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钟艾过得很不好。
    仔细想想,她从认识季凡泽到走在一起,尽管彼此之间发生过一些小打小闹,但每次不愉快都很快就过去了,总体上说两人交往的过程尚算顺利。可这次,钟艾怎么就觉得过不去了呢。其实,她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季凡泽当初接近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内疚?
    还是真的看上她了?
    绞尽脑汁思考几天无果,她倒是收到季凡泽不少短信。一开始,他只是装作没事人似的发那些无关紧要的日常问候,比如“你吃饭了么”,“你到家了么”,“我手疼”等等,后来信息量有所升级,变成“我想你了”,“你还生我的气么”云云。
    钟艾心里乱,一条都没回过,但一点不妨碍那个男人时不时刷点存在感,这种短信每天都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男主人手里拿着个毛线团逗猫。明明是主动把线团扔到猫咪眼皮底下,却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带着试探、逗弄和欲擒故纵的意味。
    就在钟艾铁了心冷处理的时候,她突然收到一条惊得她瞠目结舌的短信:
    “雨兮和沈北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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