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蓜自然也听出杨威的意思,心里很不高兴。
    一个只知道听从领导命令的中专生,居然敢这么不给她面子。
    可现在有求于人,她只能按捺住一肚子的火,故意问:“是公事怎样,是私事又怎样?”
    杨威平静道:“如果是公事就在办公室里说好了,干嘛要把我叫出去说?
    我们这个科室总共只有五个人,难道还要拉帮结派?
    如果是私事那就下班再说吧,占用工作时间说私事不太好。”说完这些,就又低头继续工作。
    朱蓜恨得直磨牙,只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很快就到了下午下班时间,楚云收拾好东西,背起包包就走。
    王楠跟她一块出了门,顺便向她请教了一道作业题。
    杨威把桌面清理整齐,也跟着离开。
    朱蓜从背后追了上来:“小杨呀,你看咱们一起分配进来的,这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
    扬威默默的听着,什么都没说。
    跟他谈情分,他们两个有情分吗?
    办公室里的卫生一直轮流做,刚分来那会,朱蓜仗着自己是大学生,不想做卫生,可是不敢叫前辈去做,总让他做。
    说什么男士就应该照顾女士。
    她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不做不太好,只得忍气吞声的替她做了。
    这样做了两回,杨威心里实在不爽,朱蓜再叫他帮她做卫生,他充耳不闻。
    朱蓜倒好,见他不替她做卫生了,在办公室里指桑骂槐。
    要不是楚云背地里教了他一番话,让他不明着撕破关系怼了回去,朱蓜只怕到现在还要隔三差五拿他不帮她做卫生说事。
    当时楚云是这么教他的,说现在男女平等,凭什么男士就应该照顾女士,难道一个大学生的思想觉悟就这么低吗,还停留在女人是弱者的思想上?
    只这一句话,就让朱蓜在轮到她值日时,老老实实的做卫生。
    要论情分,杨威跟办公室里任何人的情分都比朱蓜多。
    朱蓜见杨威不接他的话,只得往下说:“你在办公室里也听到了,我想把“工人阶级心连心”这个活动取消。
    可是取消的第一步,必须得把职工们的捐款一一退回去,这项工程实在太巨大了,你和我一起完成好吗?”
    杨威虚假的恭谦道:“取消这个活动的第一步不是应该通知报社吗,报社还在跟进报道呢。
    虽然退款工程巨大,但是你是大学生,肯定能够完美解决的,我一个小小中专生就不掺和了。
    一是怕把事情给你弄砸了,二是怕抢了你的功劳,实在对不住。”说完,小跑着走了。
    朱蓜脸上火辣辣的烧,不仅仅因为她纡尊降贵让杨威帮助他,他却拒绝了她。
    更因为他拒绝完了就跑了,让那些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工友怎么看她?
    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学女生跟一个中专生说话,人家还跑,这是有多嫌弃她!
    楚云一回家就开始准备晚饭。
    今天陆明轩不来吃晚饭,她打算少炒两个菜。
    来一道邱大叔爱吃的爆炒猪肝,再来几个青菜外加一盘腌菜就行了。
    大热天她根本就不想吃饭,只想喝稀饭、绿豆汤,或者吃水果。
    不过邱大叔他们的食欲没有受气温影响,全都很好,所以必须得炒菜。
    弟弟妹妹一回来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楚云在厨房里一边做晚饭一边偷偷吃葡萄。
    不是不给葡萄他们吃,是葡萄国营菜场很少供应。
    并且因为这个年代交通不发达,葡萄从远方运过来要烂掉一半,因此也没人愿意弄葡萄在黑市上卖。
    正规渠道和黑市上都买不到葡萄,楚云却拿出葡萄来,她怎么解释?
    所以有些东西她只能背着所有人,一个人偷吃。
    晚饭做好了,邱大叔也早就来了,大家一起坐在饭桌前吃饭。
    这时院门外传来彩虹的声音,楚帆放下筷子去开门。
    只见葛大妈和彩虹手上提满了礼物笑意盈盈的站在他家院门前。
    楚帆忙请她们进来。
    楚云在屋里看见了,连忙迎了出来,看了一眼母们手中的礼物,又见她们全都喜上眉梢,笑着问:“彩虹姐通过招工考试了?”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葛大妈是不会买礼物送她一个晚辈的。
    “可不是!”葛大妈带着彩虹,跟着楚云姐弟一起往屋里走去。
    见她们家正在吃晚饭,歉意道:“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没办法,你又要上班又要上夜校,不这个时候来碰不到你。”
    楚云笑着道:“没事,既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葛大妈和彩虹姐将就在我们家吃一顿吧。”
    葛大妈连连摇头:“那可使不得,我们娘儿来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然后又笑着对站起来的邱大叔和楚月道:“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楚云把葛大妈母女两个带到小客厅坐下,又去厨房盛了两碗绿豆汤给她们,这才坐下来,笑着问:“葛大妈想跟我说什么?”
    葛大妈满含笑意的看着彩虹:“彩虹这次能够通过招工考试全靠了你。”
    把放在茶几上的礼物轻轻拍了拍:“我们家条件也就那样,你也知道的,叫我们买昂贵的东西我们也买不起,这点东西意思意思。”
    楚云瞟了一眼那些礼物,红糖布料啥的,这些东西她要多少有多少,对她来说半点不稀罕,但是葛大妈家准备这些东西却不容易。
    “彩虹姐能够通过这次招工考试主要靠她自己努力,我能有多大的功劳,这些礼物我是不会收的。”
    彩虹争辩道:“如果不是你辅导我学习,并且给我按照历年的招工试卷出那么多习题让我做,我这次能通过招工考试吗?
    我连年考从没通过,这次能够通过,不是你的功劳,是谁的功劳?你就别谦虚了。”
    楚云笑了笑:“好吧,我不谦虚,但是这些礼物我还是不会收。
    我姐妹两个初来乍到,你们一家对我们的帮助我都铭记在心呢。
    辅导你功课那也是你一家行善在前,不用买东西感谢的。”
    葛大妈母女两个听了这话全都汗颜,他们一家的确主动帮过楚云姐弟,可是楚云早就已经还清了这些人情,还给了她们家不少帮助。
    葛大妈母女两个劝了好久,楚云就是不收她们的礼物,葛大妈只得作罢。
    楚云笑着问彩虹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彩虹道:“明天就去厂里报到,可能后天就能正式上班了。”
    楚云恭喜了她几句,等着她母女两个喝完了绿豆汤离去,她好继续去吃晚饭。
    葛大妈母女两个也考虑到楚云还要去吃晚饭,没敢再待下来,喝完绿豆汤就起身告辞。
    楚云虚留了几句,便让她们拿上带来的礼物送她们离开。
    彩虹边走边道:“从后天开始我就要上班了,可能没时间帮你家再买菜了……”
    楚云笑着道:“没关系,你安心上你的班,我这里你就别操心了。”
    她可以让方阿姨帮她买的。
    走到院门口,葛大妈停下脚步,发愁道:“彩虹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必须得说婆家了,你看你们单位要是有合适的男青年,给彩虹介绍一下行吗?”
    以前彩虹没有工作,她不敢向楚云开这个口。
    铁路物资厂是个好单位,职工们工资高福利好。
    外单位的未婚女职工削尖脑袋想嫁铁路物资厂的未婚男职工,彩虹一个待业女青年人家肯定看不上。
    可是现在不同了,彩虹马上就是学徒工,只要好好干,不出差错,一般一年后都能转正,这时再找一个铁路物资厂的未婚男职工,条件勉强也拿得出手。
    楚云脸色滞了滞,她是不爱给人牵红线的,因为很麻烦。
    如果牵红线牵得好,以后彩虹夫妻两个恩爱,那还没事。
    如果彩虹婚后过得不尽如意,时间长了,难保她和葛大妈等人心里不起变化,埋怨她给她介绍的人不好。
    “这个……”楚云一脸为难,“葛大妈如果拜托别的事,我肯定义不容辞,可是这事我怕办不好,回头你们怪我,所以不能答应,还请葛大妈谅解。”
    葛大妈理解地笑了笑:“没啥,没啥,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一个小姑娘做媒不合适。”
    楚云帮了她们家这么多忙,特别是帮助彩虹通过了招工考试,她也不好强求楚云给彩虹介绍男朋友。
    可是终究有点不死心,她家彩虹还是有几分长相的,马上又有工作了,在纺织厂找个年轻人嫁了多少有点亏,要是找个铁路物资厂的小伙子嫁了就好了。
    在回家的路上问彩虹,楚云爱不爱跟同事一起出门逛街或者聚会、游玩啥的。
    彩虹道:“楚云很忙的,如果不上班绝对在家里自学,基本不出去玩的,就算偶尔逛街也是跟弟弟妹妹一起逛街,没听她说过跟同事一起逛街。”
    葛大妈听了心里非常失望。
    如果楚云跟同事一起逛街或者游玩,彩虹可以厚着脸皮跟着一起去,慢慢认识她的同事,打开局面,说不定能够给自己找一个楚云单位的小伙子当男朋友。
    可她都不怎么交际,彩虹又怎么可能通过她这条线认识她厂里的年轻男子?
    葛大妈不死心也只得死心。
    第二天早上,方阿姨来楚云家上班时,楚云便把买菜的重任交给她,并且把每个月买菜的辛苦费也给了她,方妈妈十分感激。
    ……
    朱蓜找不到人和她一起退捐款,只好自己退捐款。
    忙了一整天,退了不到五十个人的捐款,比她想象的要慢多了。
    虽然她在公告栏贴了告示,让职工们去宣传科领捐款。
    可是没有人会为了一毛钱一两粮票特意跑到宣传科去领,那她就只能下车间挨个去退,所以效率就低。
    ——人家不主动来领退款,她不能不主动上门去退。
    不然那么大一笔捐款在她手里,既不发放,又不退掉,会有贪污的嫌疑。
    到了下午下班的点,朱蓜拖着疲惫的身子背着包包回家。
    还没出厂门,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工走到她跟前对着她就是一口吐沫:“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没那个本事就别搞啥“工人阶级心连心”,害我们白忙活!”
    不仅害她白忙活,而且还害她白高兴了,她心里能不气吗?
    那个女工骂完就跑了,朱蓜却委屈的要命。
    当即返回办公室,打电话给她之前联系的那个跟进报道“工人阶级心连心”活动的记者诉苦。
    那个记者安慰了她一通,奋笔疾书,写了一篇“工人阶级心连心”活动的跟进报道。
    说这个活动临到末尾会流产,全都是因为铁路物资厂的职工素质太低。
    报道里还说,一个工资那么高,福利那么好的单位的职工,再怎么困难也比绝大多数国营单位的贫困职工情况要好。
    那些工资福利不如铁路物资厂的国营单位,人家的贫困职工能咬紧牙关克服困难,就铁路物资厂的贫困职工克服不了困难。
    一听说有救助金可领,全都蜂拥而上,不给就骂娘,逼得活动策划者只好含泪取消了活动,却依旧遭到了那些贫困职工的谩骂。
    报道里还谴责了铁路物资厂的全体职工,工资那么高,福利那么好,捐款却每人只捐一毛钱和一两粮票,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个记者写这篇文章是有私心的,当时是他全力支持朱蓜把“工人阶级心连心”这项活动办下去的,并且隔三差五占版面跟进报道此事。
    现在面临流产,不好跟领导交待,所以得找铁路物资厂的那些贫困职工当背锅侠。
    因为这篇文章写的有点晚,来不及第二天发表,所以报社安排在第三天发表。
    铁路物资厂的厂领导上班之后,看到这篇报道全都气得半死。
    这篇文章把铁路物资厂的职工说的如此不堪,说明厂里的精神文明建设实在太差。
    这种事上了铁路内部刊物,自然会被高层关注。
    高层一向注重在抓生产的同时还要抓精神文明建设。
    铁路物资厂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这么差劲,几个厂长轮流被上级电话批评。
    曹科长看到那篇报道也气得不行,可是那时朱蓜正下车间退捐款,不在办公室,想要批评她也批评不了。
    朱蓜一上班就去退捐款了,对那篇报道一无所知。
    可是那篇报道已经在职工当中流传了开来,大家见到她全都一脸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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