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国向秦湘茹讨要胭脂粉,并不是故意要挑衅她。
    因为在陆建国眼里,他只是回应秦湘茹的挑衅。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表面上端庄姝丽,内心竟会如此阴险。
    是这个女人先开口挑动大伙要他现场作画的,如果不是自己恰巧擅长画画,今天恐怕就栽在这里了。
    她当真是做了一个好大的局。
    从昨天派人给自己送请柬开始,自己所经历的每一步都在这个女人的算计之中。
    呵呵,真是个记仇的女人呢。
    就因为自己在监牢里拒绝了她想要收购酒楼的计划,所以就趁机报复吗。
    可是,你未必能轻易得偿所愿呢。
    陆建国不动声色地藏起心内的想法,静静望向正朝自己缓步走来的秦湘茹。
    她亲自将胭脂盒交到陆建国手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企图从中捕捉些什么。
    但是,他却看不透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很澄澈,就像一池清水。
    匪夷所思。
    因为,很少有人能当面骗过陆建国的眼睛。
    别忘了,陆建国最擅长的便是透过眼睛捕捉到人类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所以她比想象中的要厉害。
    “陆掌柜,可不要糟蹋了我这盒胭脂?”她似乎话里有话。
    但是陆建国猜不透她的心思。
    不过他将这理解成一种示威。
    “放心吧。”他淡淡回应了一句,“我绝对不会辜负秦姑娘的好意。”
    说完,陆建国再次走到桌子前。
    他伸出手掌在白纸上从由至下平抚了一遍。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纸张的厚度,以及纸张上细微的纹路,他将整张纸带给他的感觉完全印在脑海中。
    每一寸凹凸不平、每一寸细微的差别全都精准地刻在了脑海中。
    不错的纸。
    他睁开眼睛,脸上浮现出一股不露声色的笑容。
    那是自信,极度的自信,在自身最擅长的领域中,他理应拥有无可比拟的自信。
    他轻轻剥开胭脂盒,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捻起一撮脂粉。
    这是一种质感独特的花粉,浅红中又略微带一点点粉润。
    这种颜色很适合作为春天的点缀。
    他轻轻揉搓着指尖,感受着不同力道之下,脂粉在皮肤表面留下的着色程度。
    接着,他又在指尖蘸了少许的清水,观察脂粉遇水后的变化。
    鉴定完毕,不错的涂料。
    陆建国开始研磨,将墨汁调成刚刚好的浓度。
    除了这两种颜料以外,他不再需要其他的颜料。
    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用最简单色彩制造出最鲜明的冲突,如果色彩太多反而容易让人感到视觉混乱。
    因为画的是春天,那么画面给人最重要的感受一定是整洁,他要先画一幅清爽的春天,之后再求变化。
    黑、白、粉,三种色彩以渐变的形式互相交错。
    白是底色、黑是冲突、粉是调和。
    因为白是纸张本身的色彩,所以这个部分不需要处理,用黑色的渐变在构图上形成冲突,粉色是春天的生机亦是春天的凋零。
    当他提笔的一瞬间。
    他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炽烈的光彩。
    黑色的苍劲于白纸上繁茂生长,每一处转折、每一处伸展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
    陆建国娴熟的绘画技法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现。
    树木在他目光的焦点处扩张出枝丫,纤纤细枝竞挑红花。
    两支笔在他手中不停翻飞。
    这并不是他笔法太快,实在是春天来的太迫切。
    那些细枝比赛一样伸展出来,它们竞相想要在各自的枝头托起一枝最美丽的花朵。
    是它们在催促陆建国,是它们在索取、索取生命,它们迫切的想要在春天里盛开!
    陆建国要做的,是给它们养分,給它们光和生命!
    所以每一朵花都开得那么的精彩,每一朵花都是那样的独特,因为它们的灵魂不同。
    起落之间,已是满园春色。
    不同的红粉在高低不同的枝头错落有致,这是春天的生机,是含苞待放。
    他放下笔,看向周围,看向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
    实在太快了,一个不画画的人,居然在眨眼之间就画下了这么一幅画,众人全都震惊住了。
    之后,陆建国又挑一支细笔,寥寥几画勾出一面白墙。
    白墙掩映之间,满园春色,微微敞开的门缝也可以窥见春的影子。
    他是个骗子,他居然是个绘画高手!
    可这还不足够,仅仅这种程度的画作,离吕伯温一定还是有差距的。
    差距在哪?
    吕伯温是前朝大家,名家之作就是好,就算陆建国再好,也一定比不上名家的画作。
    因为他的画,没有意境。
    意境是什么?
    一般人很难能准确地说出意境是什么,所以他们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说陆建国的画没有意境。
    “你的画……”苏宝庆刚要开口。
    陆建国当即打断道:“我知道,可现在,还没画完呢。”
    他知道苏宝庆一定会说眼前这幅画怎样怎样的不好,可他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拿起杯子。
    拿起杯子里的那杯浓茶,轻轻抿了一口,含住了一片茶叶。
    然后气定神闲地将口中的茶水喷到画上。
    偏偏巧,那片茶叶像是一把锁似的挂在了门环上。
    殊不知,这样的喷水动作他都练过了无数次,因为画画未必一定要用笔。
    只要让色彩出现在纸上,未必要拘泥于某种固定的形式。
    所以他能精准的将那片茶叶喷吐在门环上,将水雾喷吐在需要水雾的地方。
    更妙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那花粉遇水之后,竟全都盛开了,争奇斗艳,又全都各不相同。
    无论是花型还是花色都各不相同。
    但偏偏,在满园春色最壮丽的时候,那扇门被上了一把锁。
    它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春天被锁了起来。
    那种感觉。
    当真是奇妙至极!
    “够了吗?”陆建国微微一笑。
    苏宝庆伸手道:“可……”
    可什么?
    是的,不论你做到什么程度,想说你不好的人,总有办法找出一万种不好。
    因为他就是奔着找不好来的。
    陆建国偏偏不让他说话,“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画完呢。”
    他就是要堵住他的嘴,就是要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毛病也挑不出。
    说着陆建国让人拿住画作两角,将整幅画竖着提了起来。
    他挥笔题道:
    我有一园春,遍引八方客。
    惜年足下印,七载无人觅。
    他的字放浪形骸、洒脱不羁,有一种令人说不出道不明的魅力所在。
    但这并非是重点。
    因为他落笔之后,又一种惊人的变化出现了!
    先前,画面上的茶水被江风一吹,此时全都干了。
    树上的花朵全部凋谢一空。
    但更妙的是,那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道斑驳的墙印,就像过了很多年,被风霜侵蚀后留下的印痕,一堵新墙眨眼之间变成了旧墙。
    不错,他故意叫人将捻着画的两角,提了起来。
    让那茶水,顺着画面向下流。
    因为他故意要了一杯浓茶。
    一杯很浓很浓的茶,所以茶的颜色会很深。
    他之所以要踱步,是因为他知道他作画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太早动笔,茶未必能够泡好。
    所以他踱步,是为了,让那杯茶的颜色变得更深一些。
    江风一吹,那些流淌的茶渍便登时风干,墙面上这才显现了泛黄的墙印。
    眨眼之间,春色不再。
    回首顾盼之时,已过了七年之久!
    而那片茶叶,门上的那把锁,也像是锈坏了一样,竟自从门环上脱落了下来。
    好一个物是人非!
    好一个春来春去!
    一瞬之间竟全都出现在同一幅画之上,怎能不令人拍手叫绝!
    但陆建国却是不以为意的。
    因为这一招,他实在玩过太多次了,他闭着眼睛都能够做到。
    这个脂粉因为是涂在脸上的,所以遇水即溶,如果上色不紧的话,在纸上留不出什么痕迹。
    才会有花谢的效果。
    这可以说是一种运气,也可以说是一种巧合。
    但就算不用脂粉,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颜料调配得当的话,喷上浓茶,风干后,花朵就会变成深褐色的枯蕊,起到的震撼效果也相差无几。
    所以不管怎样,陆建国都能轻而易举画出如此具有震撼力的作品。
    这是他多年以来绘画技艺的积累,并非一时之功。
    论技艺,他虽不敢称最强,但他自信也绝对不轻易输给任何人。
    他知道,对于这些门外汉来说,太高深的画作,他们反而理解不了。
    唯有这种雕虫小技,才能轻易使得他们折服。
    所以他知道,当这幅画出现的时候,场上绝对不敢有一个人说不好,除非他肯承认他自己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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