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宁更多的,是没来得及。
    她被沉砚一幅画激起了所有空荡潮湿的记忆,凌厉地像是一柄柄刀,让她根本承受不了。
    她是反应过来,她真的很想很想娘亲了。
    所以眼泪止不住地汹涌。
    她是迷茫,是不懂沉砚的到底作何感想,可茫然是一部分,笃定又是另一部分。
    她看到沉砚送她的那幅画,恰是他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的表现。
    所以,已经在慢慢接受她了是吗?
    ……至少,肯定不如以前那样讨厌她了。
    所以,至少,还是成功了一半的,对吧?
    是宁的嗓音里鼻音浓重,如同哑了的琴弦,闷着闯进门扉,杀伤力却极大。
    她轻声说完这句话,骤然瞧见沉砚的眸色动了动。他没答话,只是眸中隐有笑意氤氲。
    沉砚本就生的极度好看,貌美如同桃花,外人常常道沉砚是个妖孽,这话其实不假。
    如此只是扬了眉,便已经要勾人魂魄了。
    是宁容易为色所迷,故而很快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抱着画又恭敬地朝他施礼:“多谢王爷恩赏,是宁感激不尽。”
    她醉前与醉后简直。判若两人,眼前这个克制守礼的是宁几乎令他以为昨晚的她是一场幻觉,亦或是他的一场夜里深梦。
    可是眼神还是一样的亮。
    只是当下眼睛实在是肿得不像话。
    沉砚瞧不下去,忍无可忍抬手以指尖碰了碰她通红的眼尾,替她将已经掉落在眼尾的泪拭干净。
    是宁似乎听到她叹了口气,又似没有,只是一声呼吸。
    “特意送你这幅画,是想让你挂在正厅,以后若是再不痛快了,便看上一看,说不定会快活很多。”
    他无奈地拽过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桌前坐下,又坐在她的身边。
    他说:“小哭包。”他恶意地捻了捻她的右眼眼尾,笑道:“你可是个公主呢宝贝儿,搁我这没几天光顾着哭了,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意晏晏的脸,沉默不言,就只是那般将他看着。
    而他靠近是宁,抬起玉骨般的手,轻轻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儿。
    手法温柔,温柔到令是宁觉得熟悉,觉得似曾相识。
    终想起来,这感觉,同昨晚的他如出一辙。
    极尽蛊惑之时,依然温柔到极致。
    是宁突兀地想到昨晚,又突兀地让心跳漏跳了一拍,片刻后,她的耳尖也红了起来。
    沉砚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则是边擦边漫不经心地问她:“我欺负你了吗?”Ⅴρǒ㈠8.cǒм(vpo18.com)
    是宁专注看他,没曾想过他会执着于这个问题,被问住了,只能更为傻傻愣愣地看着他。
    沉砚替她擦净了泪,拉开两人距离时看到她无言的表情,便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却也未做更多调侃,只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小没良心的。”
    是宁的心跳声骤然大如鼓擂,脸亦迅速烧了起来,幸而本就哭得脸颊通红,倒是看不出来她的窘态。
    沉砚倒是也没在意,悠悠闲将她笑看着,又打量了一番她这房间的摆设,再看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身边也不见有人服侍,便挑眉,身子没骨头似的往桌沿一靠,懒懒散散状似不经意地问:“宝贝儿,我怎么记得,我好像是给你拨了下人的,怎么你这小女儿家的闺房里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是宁庆幸他终于跳过前一个话题,便稍稍松了口气,也顺着他的话答:“及至中元,我想去城外的感念寺烧香礼佛,青曦替我去安排了。”
    话刚说完,便猛地想起,自己现下寄人篱下,做什么去何处都是要同主人家报备的。
    她啊了一声,有些闪躲和惶恐地看着沉砚,轻声问:“那个……王爷,可以吗?”
    沉砚眼神如丝,视线绕着她像是生了茧。
    他逗她:“呀,我要是说不可以,怎么办?”
    是宁:“……”
    她无言地沉默了下来,和沉砚对视着,他也玩味地将她看着。良久,终究是是宁败下阵来,她有些沮丧地垂下眼,低低道:“王爷若说不可以,自然是有不可以的道理……是宁……自然不会有异议。”
    瞧瞧,都自称为名了,可见的确是将自己摆在了极疏远的位置。
    沉砚就不是个东西,越看她被欺负的模样越觉得心痒难耐,他也不甚在意,反正他知道自己本就并非正常人。
    于是他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舌尖轻扫,眼神深邃地几欲滴水。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他说:“那看来只有让你去了。”
    没曾想是这样的答案,是宁猛地抬头看他。
    而他依然笑看着自己。
    “毕竟,我真的不是很想,欺负你。”
    语气里全是粘腻的糖意,眉眼间皆是玩味的风情。
    是宁不知为何,骤然心脏疼了一下。
    他的那张脸,无论什么时候看,除了惊艳,是宁想不到其它的词。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眼波含笑,薄唇轻抿时,勾人心魂。
    像是,吸食人精气的妖孽。
    是宁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都不听使唤了一般,疯狂地往自己胸口撞,恨不得撞破她的胸膛,恨不得亲自来剖开。
    是宁同他对视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弯腰行礼:“多谢王爷。”
    再压抑,亦有止不住的欢欣在里头。
    小家伙儿,果然还是个小孩儿,那么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开心许久。
    沉砚闷笑出声,视线扫过,她低下去的身体,比同龄人发育要早,腰线已显,胸脯有轻微的挺立,掩藏于繁复的服侍之间。
    那一瞬,他的眼神有些许意味深长,只是不知,此时此刻,脑中当是在想些什么-
    中元节很快到了,沉砚果然依言答应让是宁出府前往城外的感念寺。
    青曦随性,还带了叁五家丁护她安全。
    是宁以往在扬州时只听说过感念寺,上京城人人都道感念寺灵气逼人,只要心怀感念,心意虔诚,便可得菩萨垂怜,使其心想事成。
    是宁以往从不信神佛之说,亦没有看过志怪话本,母亲希望她能长成大家闺秀一般的淑女,故而从不准许她看那些神神鬼鬼的书。
    是宁自小没养成信仰他们的习惯,自然无畏,如今经历诸多磨难,倒是愿意相信,这世间真有菩萨了。
    是宁先是上完香,又去到佛寺后院的厢房焚香沐浴,随着感念寺的小师傅去到禅房打坐念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超度了中元亡魂,才虔诚跪在了蒲团之上将自己的心愿告知给菩萨听。
    她想让娘亲知道,自己很想她。
    这种事情,哪怕只是奢望,亦是能够自欺欺人的,起码是个幻想。
    是宁磕完了头,起身时,住持拿了一盒签递给她,让她抽一支签。
    是宁没做过这种事,难免有些好奇,便随手抽了一支。
    摊开,签文上写道:
    如今世事不相同
    昨日西风今日东
    说寺稍公稳把舵
    免得打入波涛中
    是宁看完不解,去瞧住持,住持略隐隐有些担忧地瞧着她,但最终只是道:“阿弥陀佛,施主,天机不可泄露,老衲也不能多说,你只需记住,切莫迷失自我便是,这有了‘我’方为健全人格,方有思想,方成仁,方成人。若一旦丢失自我,定当万劫不复。”
    是宁似懂非懂,却还是认真同住持道了谢,同青曦一路步行上了回纶亲王府的马车。
    感念寺宝相庄严,寺中偶有光芒笼罩,看了极为教人舒畅,是宁连日来压在心里头的阴霾竟似去了泰半,人轻松了很多。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灿烂若火,但因他们出来的不早,现下时辰亦是不早,再过片刻便要酉时,大部分骄阳的光都消散,那如火的圆轮都已经偏移至西山。
    是宁他们回程的路上要经过一片森林,因着坐在轿中无聊,她原是盘算着到了这片树林便掀开车帘心上一番被切割的碎日浮光,谁料才刚进了树林的石板路,自己的轿子便猛地一震,她听到几声痛呼和肉体被刺穿又随后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这顶轿子被重重放在了地上。
    而下一瞬,轿帘被几双手粗暴打开。
    是宁惊愕之后看到方才还是自己护卫的家丁此刻早已倒在地上,青曦不知所踪,而面前这五人,普通长相,穿着村野布服,一人手里一柄镰刀,气势汹汹看着她目露凶光。
    刀面反射夕阳的光,晃的是宁眼睛生疼-
    是宁以前便发现过一个问题,若是一个人,皮相过于优秀,优秀于这个人本人,那么哪怕其人再多么出挑,终将沦为皮相之下的配角,无人关注。
    如同她的娘亲,明明是扬州有名的才女,可所有想起她的人,先想到的却还是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皮相有时候会有蛊惑性,会因其过于优异的皮相而给自己带来许多方便,却也伴随着许多麻烦。
    比如沉砚。
    上京第一美人,行时如春花秋月灿烂不休,动时是不可攀折壁上画。这样惊艳的一副皮相,令人初见时却可留下深刻印象,却引得互相猜妒,他人仇恨。
    称他妖而为化,注定的祸害。
    那么是宁呢?
    她继承了母亲的皮相,才十岁便已经有令人过目难忘的本领,若是日后长开,美貌自不可说。
    可是,对她来说,惊艳皮相带来的是什么呢?
    是年少的她被逼着接客,差些失掉女子贞洁,是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直到血液流干骨血冷透。
    是现在面前这几位拿刀的杀手,再见到她皮相之时,眼底亮起的,让她见一眼便恶心到想吐的欲望。
    她想到不久之前被扒光衣服的耻辱,想到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被强占又杀害,想到所有的恶心反胃。
    终于明白。
    皮相,原也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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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个预防针:1、是转折,2、双洁!!!!!
    明天加更吧!(不管了没什么人看就没什么人看吧反正我写的很开心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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