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桓惠王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什么。
    他现在连抬眼看那弓弩与剑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悲哭大笑,长叹唱喏:“没了好啊!”
    弓弩与剑也没甚么可以说的,只是呆立在地上,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死亡,这就是独属于死亡的味道,也是现在离他们最近的味道。
    新郑到郑城有多近?没有人丈量过,只知道行军速度,不需一日便至。
    纵然是贵人行路,也不过二三日的路程罢了。
    以白起那群虎煞一般的兵卒,行军速度又哪里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怕不是不需要一日,只需二三个时辰便可以到了郑城,到了这王宫底下。
    而这个时候韩桓惠王能跑到哪里去?
    恐怕连春申君那十万楚卒都摆平不了,连这郑城王宫也出不去,那秦卒便兵临城下,要取他头颅请功去了。
    “大王……”
    弓弩的弓弦已经断了,连话也说不利索。
    “……还是逃罢。”
    纵然知道跑不掉,又哪里不能跑?
    跑还有一线生机,不跑或许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不外乎就是拼个运气的事情,为何又拼不得?
    “逃?怎么逃?”
    韩桓惠王猛的抬起了头,面目上尽是狰狞。
    “外面十万楚卒围着,寡人如何逃?!这造化,这恩泽,就如此不堪不成?!”
    弓弩与剑也没话可以反驳,若是寻常造化,亦或者是平常兵卒,它们自然是顶上顶的。
    就算是魏景湣王这种得了大造化的,也是可以拿捏。
    不过问题是,外面借着援护名头的十万楚卒,和正在奔袭而来的秦卒,都是死人,都没有运道。
    没了运道,他们也就没了任何的威胁性。
    秦卒还好上一些,有兵势凝结,可以替代运道。但那楚卒就是真真切切的死人,莫说运道,就是兵势也凝结不出半分。
    “呵!怎的?说不出话来了?”韩桓惠王一声惨笑,却也不再逼迫,只是沉声道:“寡人再问一句,当初你们说过,连寡人都能献祭的,是吧?”
    剑与弓弩哪里还会再不承认,只是低沉着嗓子,看着韩桓惠王,道:“你可想好了。若是真的献祭上去,你的灵魂会消散,你的肉体当归我们所有。”
    又怕韩桓惠王听不明白,这二件物什又补充一句:“如若你真的献祭了,我们便死不得了,还极有可能逃了性命。”
    韩桓惠王凄惨一笑,猛的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寝宫宫门,似乎是看透了那门槛,直直的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寡人低了一辈子头,现在不想低头了。若是你们答应寡人,让我韩国,让寡人在死之前威风一把,这身躯给你们又何妨?”
    韩桓惠王已经没了后代,韩国宗祀自他这一代,就绝了嗣。甚至可以说,整个韩国都有可能因此绝了嗣。
    他已经成了罪人,也成了一个小丑,但现在他想威风一把,想把这些罪名洗掉一些。
    已经是必死的局面,没有人可以救他出去。
    韩桓惠王一丁点都不会指望外面的楚卒,本就不是自家的领土,本来就是过来打着援助的幌子来看着他的。
    有诸般前提在此,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的看护他,看护韩国?
    事到如今,只要有不可为之处,恐怕春申君跑的比谁都迅速。
    而那十万楚卒又是能收进虎符之中,又怎么可能逃脱不掉?
    剑与弓弩自然听得出韩桓惠王是甚么意思,心中大抵也是能猜出这位的大致想法。
    不过韩桓惠王都已经说的如此明白,还如此坚决,都已经提了两遍,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说到底是双赢的局面罢了。
    韩桓惠王洗了个干净,日后也不会有人说他嚯嚯完了整个韩国,只会当个悲剧英雄罢了。
    当然,那是在诸国胜过秦国之后,才会为了利益,为了韩地的利益,把韩桓惠王神化,英雄化。
    若是没有赢,大抵也是青史有名,以秦国的肚量,虽说不会大书特书,但也会留一孤本古籍,不流传于民间,但却真实记载下来。
    “大王,你确定吗?”
    弓弩还是心软了一些,毕竟韩国祖上是派他们来辅佐韩桓惠王,现在没半点帮助,甚至还要借着韩桓惠王逃命,多少是说不过的。
    “若是真的献祭了,魂灵不存,不入六道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寡人有的选?”韩桓惠王只是看着弓弩,眼眸里尽是冷笑,“若是你们打不出威风,便与寡人一并留在郑城,说不得还能活下来。”
    这是一句讥讽,不过是说让这两个物什装作兵戈,假死在这郑城之中。
    说不得那些秦卒搜的不仔细,给它们漏了下来,还能侥幸逃过一劫,从战场窃得一命。
    弓弩与剑自然是听得出来的,不过也没法反驳。
    毕竟如果真的要给韩桓惠王耍一场威风,大抵就是耍过威风就走不掉了。
    那个时候,除却假死脱身以外,恐怕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逃过一死了。
    现在被韩桓惠王直接纰漏出来,弓弩与剑除了沉默,便只是沉默,没法反驳,也没有脸面反驳。
    它们是韩国长达百年兵戈聚在一起的化身,也得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俗称要脸。
    “哼!”
    韩桓惠王见两件物什不再说话,也没心情去讥讽它们了,只是整理了些许容貌,又换了套衣裳,梳洗一番,才看着这俩物什道:
    “且来罢!且来罢!寡人现在要献祭自己,保我郑城,保我韩国无恙。”
    这话虽是说的漂亮,也有些激昂,但弓弩与剑都知道韩桓惠王是什么心思,也知道现在韩国变成这个模样,多少也有他的份。
    但现在就算心里觉得嘲讽,也不可能说出来,只能顺着他,道:“大王大义!”
    “哈哈哈……”
    韩桓惠王终于笑的开怀了,自打秦卒兵临城下,问他借道之后,他头一次笑的如此开怀。
    只见得那弓弩与剑在韩桓惠王身旁盘旋,再落下以后,就被韩桓惠王握在了手中。
    眼前的韩桓惠王已经如同换了个人似的,眼眸里尽是死寂。
    只一张口,就是三道不同的声音响起,似人言,似剑鸣,似弓弩响。
    “来罢,且来罢!”
    ……
    太阳已经有些西斜,但这洪流依旧是在行军途中。
    白起依旧是一人倚在兵势白虎身上,悬浮于天空之中。
    前面就是郑城了,就是大秦东出的目标之一了。
    王龁蒙骜二人虽说知道白起行军打仗速度极快,甚至还有一天一城的壮举。
    但眼下的速度还是快了。
    按照现在的局势,怕是要一天两座城池了。
    虽说他王龁做过一天一十二城,一日灭一国的壮举,但东周与韩不一样。
    当时的局势,与现在又不一样。
    白起是一人灭一城,一人可灭一国,而王龁当初不过就是取了个巧罢了。
    郑城的风波不大一样,上面凝结着一股极为强劲的势。
    这股势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座,强横而锋芒毕露。
    白起原本沉寂下去的精神终于提起了些许,这才是他要找的东西。
    他已经无敌许久了,就算是死后,那虚构出的记忆里面,白起也是无敌的。
    现在他又活了过来,除却嬴政以外,他依旧是无敌的。
    这是寂寞的,也是无趣的。
    当初立下“一年破诸国,为秦一统”的军令状,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由头玩上一段时间罢了。
    现在诸国造化一起,原本吗玩闹怕是要成了挑战,原本还让白起兴奋了些许,谁知道韩国是这般模样。
    只是给了些许惊艳,却远远没有让白起低头看上三眼以上的能为。
    今日一眼看这郑城,却让白起提起了些许的兴趣。
    这锋芒毕露的势,已经让白起许久没有见到过了。
    “着!”
    距离愈来愈近,都已经逼近了郑城城墙,却听得一声大喝,又是数万弓弩齐鸣。
    一声“着”字,把这些弩箭都引去了白起那里。
    这弩箭不仅是之前那斩断运道的,还有些许带着火气的。
    这个时候白起才看清楚,这锋芒毕露的势里,还藏着一股灼烧的感觉。
    王龁蒙骜二人这也看了个清楚,莫说是这弓弩是射往天上的,但多少都会落下一二,总会伤到些许兵卒。
    不过,下个瞬间以后,二人就没了这等顾忌。
    一只白虎凭空出现,身上尽是血煞之气环绕,充斥着煞气的虎眸仅仅是看了那些许弩箭,就没了旁的动作。
    也没甚么狂风大作,也没甚么电闪雷鸣,有的只是平静,平静的可怖。
    就是那一眼,也就那一眼,本铺满整个天空的弩箭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似从没有出现过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
    白起就这么从这白虎背上走了出来,背手立于天空之上,立于这白虎之前,立于这郑城之前。
    就这么死寂了下去,白起一出现就已经让这片天地喘不过来气,让这郑城没了动作。
    白起的势已经铺满了整个郑城,压的那些被兵戈控制的人们无法动弹。
    “若是举城投降,某放汝一条生路。若是不然,则破城屠城,鸡犬不宁。”
    平淡的语气配着压抑的气氛,再有这不平凡的话语支撑,显得充斥着杀意,就这么恶狠狠的砸了下去,砸进了整个郑城。
    “不知来者是秦国哪位将军?”
    底下一阵爽朗大笑,好似现在并非甚么危机时刻,犹如殿内大堂,举宴欢庆的场所一般。
    “这位将军可是没听闻秦天子的话语?当初安邑会盟之时,天子可是许我们不动兵戈的啊!莫不是将军忘了,私自出兵了?!”
    春申君顶着压力踏空而起,或者说是楚国的威势抵抗着白起的威势。
    就算现在春申君不在楚国,这也非楚国领地,但他领着王令而出,就是代表了整个楚国的脸面,自然有楚国威势相帮。
    这是诘问,诘问秦国为何背信弃义,也是想把秦国的名声再搞臭些许,让秦国不可能简单的占领韩国。
    只是春申君没有想到的是,这韩国竟然没了一个活人,有的只有被兵戈操控的尸体罢了。
    白起只是瞥了春申君一眼,就把他的笑容打了回去,就把那楚国的庇护打了个粉碎。
    春申君似乎回到了会盟的那一刻,似乎看见了嬴政,或者说当时一样的威势。
    就算他已经死了,就算他的记忆已经发生了些许改变,但在这一刻,篆刻在骨子的恐惧还是浮现了出来。
    “你在诘问哪个?”
    明明不是怒斥,也不是怒嗔,只是寻常发问,却让春申君本该炽热的身躯瞬间冷了下来。
    “并非诘问哪个,只是……只是想问问,为何要出兵韩国。”
    春申君终于收了嘴上的笑容,咽了口口水,遮掩着自己的恐惧,大声说道。
    “齐国辱我大秦国运,不尊我大秦天子,今借道韩国,征伐齐国……”白起一字一句的说着,看着春申君说着,看着整个韩国说着。
    他已经感受到了这郑城里的那股势,那股势已经藏不住了,已经有了要出手的念头了。
    只是却一直压着,不出手,也不轻易露头。
    “……若是借道,自然好说。若是不借,当屠城灭国,与齐国一般下场。”
    春申君一时语塞,毕竟前几日嬴政与齐国宣战的事情,他还是知晓的。
    纵然知道这只是个由头,但春申君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毕竟确实是有这个因果的。
    “听明白就让开。某知道你不是韩国人士,不要让某恼了,把你一并砍了。”
    说罢又是一股威势冲刷,险些把春申君按在了地上摩擦。
    话不投机哪里还会再说,春申君假意告罪而去,却是要赶忙回去,调动那十万楚卒。
    毕竟楚考烈王给他的命令可是守住韩国,这么好挡刀子的板子,现在还不能轻易没了。
    只是还没等春申君回头,还没等他落了下去,就感觉被一股无形大手攥在了手中。
    “某觉得你实在是碍事,还是先杀了罢!”
    春申君眼眸瞪大,还没等嘴中怒斥喝出,就觉得一股大力降下,似乎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
    却见一刀剑光伴着弓弩而过,射穿了那无形大手,将春申君打落了下来,给他夺回了一命。
    白起也不恼怒,反而是一脸欣赏的看着那弩箭与剑光而来的地方。
    那是韩国王宫,韩桓惠王所在的地方。
    还没见到踪影,却听到声音落下。
    依旧是三道声音并出,显得格外的诡异。
    “大秦若是要借道,寡人哪里有不敢答应的道理?”
    这句话让春申君面色一变,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下一句转折却让他放了些许心思。
    “不过,大秦都屠了我韩国数城,现在再谈借道,哪里还有借的道理?”
    尽是讥讽,也是宣战。
    今日之战,既决胜负,又定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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