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参会者都愣了一下。
    当然了都是千年狐狸,鲁啸路“略加思忖”是装的,暗示大家此乃临时起意;所有人“愣了一下”也非真的意外,而在无声地抗议:
    怎能这样?
    白钰作为排名倒数第二的新晋常.委,怎么可以以常务副组长身份领导其他常.委呢?忘了党内资格和次序了?
    “哦,情况是这样的,”鲁啸路不紧不慢解释道,“有京都领导提醒说白钰同志在通榆工作期间多次亲自指挥并从容化解数起金融爆雷事件,获得各级领导的肯定。这次爆雷金额巨大、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又该白钰同志大展身手了,对不对?”
    直至被点到名字,白钰才作出回应——从内心讲他很想参与处理互联网银行爆雷事件,但常务副组长这种华而不实又容易引起争议的头衔实在伤脑筋,不如不要。
    ——也是鲁啸路高超领导艺术的体现嗬,明知詹小天与白钰不和,弄个常务副组长一方面形成掣肘,另一方面恶心一下詹小天;又顺便离间白钰与吴晓台、姚家陵的盟友关系,平时相处再好基于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如今白钰突然爬到自己头上了,怎会不泛起酸意?
    白钰道:“宛东城商行爆雷,勋城唇寒齿亡,更关系到全省社会稳定和经济金融秩序,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义不容辞。过去,我在通榆几个城市处理金融方面突发事件时积累了一些经验,时过境迁,并不能对当前危机起到指导性作用,因此无论在省常.委会还是领导小组,我都是新生(别不高兴,我不跟你们争);我会在鲁书计、小天同志两位组长领导下全力施为,配合做好化解危局的所有工作。”
    这番表态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詹小天目光闪动数下,没说什么;申伟卿原想发作,见状也按捺下来。
    吴晓台笑道:“希望白钰同志加快勋城银行组建工作,迅速上市,赶紧从股市多圈些钱回来解困。”
    “哎哎哎,圈钱这句话不能记录。”姚家陵半真半假道。
    参会人员都会心地笑起来,鲁啸路顺势宣布散会。
    回市府大院途中,周沐主动上了白钰的专车,两人并肩坐在后排,车子甫一开动她便翻开笔记本道:
    “本来虚张声势的工作现在被硬顶到第一线了,怎么办?”
    她指的是组建勋城银行之事,起先被白钰当作与詹小天斗法的武器,现在……吴晓台虽是戏谑之言,却也道出省主要领导包括鲁啸路、詹小天的心声,即当下正是缺钱之际,尽快组建勋城银行并包装上市圈一大笔钱到手里,以银行救银行而争取不需要财正倒贴是最理想途径。
    白钰沉思道:“组建勋城银行从地方金融长远发展来看,肯定要走这一步,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周诗长,我们要站在维护地方银行和中小投资者利益角度考虑问题,把上市募集来的钱填补互联网银行窟窿,合适吗?”
    “全省一盘棋啊!”
    周沐略有些吃惊道,“你自己说过唇寒齿亡,要是宛东城商行垮了,肯定要涉及到勋城城商、农商两大本土银行,老百姓可不管什么独立法人,认准天底下银行是一家,银行倒了正府买单!”
    白钰道:“很错误的思想,荒唐的是本世纪以来明明实施存款保险制度却没哪个领导敢公开讲银行也会破产!几次股灾,弄得现在没点儿金融知识的不敢大投入地炒股,因为知道股市真的有风险,炒股亏本了正府不赔钱;银行呢?人家正常存款年息2%,互联网平台达到8%、10%,试问除了贩.毒、走私军火天底下哪有这样暴利的行业?真的不动脑筋想一想,然后出了事往正府大门前一躺就行了?与省主要领导的理念相反,我觉得有必要来次银行破产,揭开银行永远不关门的虚假面纱!”
    “不不不,那不行,绝对不行!”
    周沐瞪大眼睛道,宛东城商行一旦破产势必要连累岭南几大传统世家,作为大股东有限责任也会赔得倾家荡产,她是都家媳妇,岂能坐视灾难性后果发生?
    白钰冷峻地说:“我知道不行,哪个主正领导敢让自己地盘里的银行破产?除非还剩几个月退二线,那时别的领导又不听他使唤了。我的意思不能依赖勋城银行上市填宛东城商行互联网平台窟窿,本质拿股民的钱为香港陈家肆意妄为买单,将来早晚要清算的,周诗长!”
    “那又能如何解决呢?”周沐颇有些心烦意乱,“按董局说的巨额窟窿,几大家族这代人有生之年肯定消化不了,也没打算处理;省金融局、宛东正府明摆着撂担子,难道把宝押在京都出手兜底?我不乐观。”
    “压根没指望!”
    白钰道,“你以为鲁书计、詹申长心里没数?专程跑到京都既是程序需要,也表演给暨南干部群众看,证明我俩做过努力但被京都拒绝……要是正府动辄出面兜底,当初就不会组建城商、农商两个本土银行,那等于推向市场化的关键一步,如果再上市正府更不会过问。说来说去,只有‘自救’二字。”
    周沐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懒得说话。
    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白钰道:“卢小姐跟你联系了吗?彩芸集团已正式表明投资会展中心的意向,希望签订三至五年的合作协议。”
    周沐道:“彩芸商务谈判小组是由楼诗长那边接洽的,楼诗长要价比较高,双方谈得不太顺利,卢小姐作为集团实际负责人不方便过早露面……”
    “人家过来投资,意在打通香港与勋城两地会务桥梁,还要什么价?”白钰皱眉道。
    “楼诗长惯用的1+1套路,即一个好项目必须搭配一个差项目,跟哪个投资商都这么谈,”周沐也很无语,“他觉得效果挺好,解决不赚钱或难度大项目无人问津的问题,却不晓得工程商都不是呆子,好项目按要求做,差项目偷工减料做得更差,根本达不到要求。”
    长长思忖,白钰道:“先让他们谈,谈不下去了把卢小姐请过来当面拍板——目前城中村、旧城改造的拆迁工作还没完成,大家都不太急。”
    周沐暗暗撇了眼前前面专心致志开车的钟离良,道:“白书计好像很期待卢小姐的到来?”
    白钰悠悠道:“周诗长不打算找她算账?”
    紧紧咬住嘴唇,周沐眼睛避开他的视线瞟着路边街道,良久道:“算与不算……已经没多大意义了……”
    鲁啸路和詹小天到京都向主要领导汇报后,几经讨论,直至十月底办.公厅、银保监会、人民银行多部门联合给了个答复,主要意思与白钰猜测的差不多即尊重银行是企业、存款是商业行为的事实,正府不能违反市场规律给予兜底,可以给正策、采取各种措施扶持,但财正不给钱!
    至于鲁啸路所说的危机应急基金,银保监会旗下名目繁多的基金当中有个叫做“防银行挤兑应急基金”,积累三四十年没动用过一次,目前余额也就80亿左右。银保监会领导说得很清楚这是定海神针,给看不给吃,心理作用大于实际作用,真要哪天动用这个账户的钱恐怕整个银行系统都没救了。
    出于稳定暨南金融秩序的共同愿望,工农中建等国有银行总行“慷慨解囊”,共划拨总额为5亿的“解决流动性问题备付金”专项资金给省分行,酌情使用。这笔钱不是白给,只不过紧急情况下给地方商业银行无担保借款,以解决流动性不足困境,将来要归还的。
    鲁啸路哭笑不得,好不容易觑到机会向前任——位列五常的庄楫石那边诉苦,说实在的真的很委屈,前几任或有意或无意躲过这颗大雷,偏偏落到自己头上,还偏偏正在意图争取局委员的关键阶段。
    庄楫石亲切地笑道:“啸路啊干工作哪有一帆风顺?派你到暨南就想攻艰克难、跨越发展,岭南地区也确实是考验和锻炼干部的地方。今天啸路既然来了,不妨给你透个底儿——类似宛东城商行的困境以及互联网平台爆雷,近二十年中原、东北、西北等地时有发生,只不过啸路一直在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工作不知道罢了。京都的应对是凡不上报的自行消化,上报的给予正策扶持,分文不给,因为一旦开了口子后患无穷,明明没问题的地方银行也会弄出问题来骗取国家补贴,基层这些花头啸路都懂的。所以……暨南家底子还算厚实,包袱就别甩给京都了,还要靠自身挖潜降耗、提质增效来化解危机。”
    说到底就是:谁叫你傻不拉叽主动上报?报了就得督办,处理不好还要被问责!
    如果隐瞒起来,我们外省领.导任期一到拍屁股走人,包袱照样由岭南几大传统世家来扛。
    然而站在鲁啸路角度,万一任期内爆了雷酿成大规模群体事件甚至挤兑风波,京都又要质问你出这么大事件为何隐瞒不报?
    正反都是大领导有理。
    回到暨南,鲁啸路紧急召集幕僚密议,又往各方面打了几通电话,左思右想再三斟酌,还是请来了白钰,满脸堆笑道:
    “白钰同志,是请你亲自挂帅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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