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张延龄再一次出现于此,对于同样参加朝议的大臣来说,但凡张延龄来的时候,就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如临大敌。
    不过因张延龄最近并未做什么“惹是生非”的事情,在场大臣对他的警惕没之前那么强,再或者是……这群人也知,跟张延龄相斗没好结果,干脆对他不加理会。
    打不死的小强。
    朝议开始。
    众大臣皆都沉默,没有要出来奏事的积极性,大概也是在猜想,既然张延龄来了,那肯定是以他的事为优先,不然皇帝叫他来干嘛?
    “建昌伯,今日你为何在此?”倒是皇帝上来的一句话,让现场的氛围有些沉闷。
    听皇帝这意思,连皇帝都不知张延龄要来?!
    张延龄从周经身后走出来,拱手行礼道:“回陛下的话,臣不过是例行参加朝会,应召对的。”
    “嗯。”朱祐樘也没多说什么。
    张延龄怎么说也是挂名的户部右侍郎,照理说张延龄应该参加每天的朝议,只是平时张延龄太“懒”,不愿意来,但并不代表他没资格来。
    朱祐樘打量着徐溥道:“徐阁老,将这两日阁部有关的大事小情做一下总结,今天便一切从简吧。”
    从简?
    莫不是节约时间,留给张延龄奏事?
    徐溥道:“陛下,如今正是秋粮入库之时,各地的秋粮征收情况,尚且还未汇总,所以要等五六日乃至十日之后,各地的总结才能到位,至于西北屯田后的缺口,也会在那时做整理和总结。”
    “嗯。”朱祐樘又只是点头。
    以君臣的对话来看,大概这次朝议没什么要紧事。
    大明朝的朝议每天都开,也不是每天大明朝都会发生大事,上吊也有喘口气的时候,弘治朝怎么说也算是政治清明国泰民安,还不至于天天让众大臣焦头烂额。
    徐溥又道:“今日建昌伯到朝堂上,或是有要紧事要陈奏,不如由他……”
    说着徐溥还把目光打量过来。
    居然主动让张延龄奏事?
    别说是皇帝和在场大臣,就连张延龄也觉得有几分意外。
    老徐你可以啊。
    这是几天没跟我朝堂争锋,突然觉得人生失去意义,想跟我来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以提前出你们文臣的无能?
    朱祐樘道:“既然徐阁老都如此说了,建昌伯,你有事便陈奏吧。”
    张延龄无奈道:“陛下,臣并没有什么事要奏。”
    很多人用愤恨的目光望着张延龄,好像在说,让你奏就奏,怎么还推三阻四的?你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
    当我们看到你在朝堂上时,我们就知道了要跟你做争锋,别以为你现在在这里推诿,我们就不知道你的险恶用心!
    装什么装?
    “你不说,那朕问问你吧。”朱祐樘饶有兴致道,“宁王的案子,你查得如何?”
    张延龄道:“回陛下,宁王的案子已有重大进展,各地查封涉及到宁王的产业,初步合计和折价估算结果为七十三万两白银,因为有部分的不动产,也就是田地和屋舍等,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变卖,前期可以入库的钱粮数目,折价已超过五十万两,正陆续入库。”
    听了张延龄的话,在场大臣除了会有几分不甘之外,其实还是很惬意的。
    不为别的。
    只因为这代表着,大明朝今年应该是不会拖欠大臣的俸禄和俸米,甚至还会发一些“奖金”,谁让大明朝的府库在计划外又得到这么多的“意外之喜”?
    “很好。”朱祐樘言语之间,似也对张延龄的奏报很满意。
    徐溥道:“陛下,最近有地方上的奏报,说是此番涉及宁王谋逆的案子中,牵扯进不少无辜之人,尤其是各地的商贾,他们本就跟宁王毫无牵连……建昌伯自然会说,是有确凿证据的,但有很多证据并未公开,也使得民间多有议论,应该平息民间的质疑之声。”
    这次徐溥不去质疑张延龄是否有确凿证据,只说这样引起了民间议论。
    这大概的意思是说,你要么把你误抓的商贾给放了,把他们的家产归还,要么就拿出切实的证据来平息舆论。
    朱祐樘微微皱眉道:“如今民间也开始议论此案了?”
    他好像是不太理解,为何草民会对朝廷涉及到勋贵的案子,也能议论纷纷,这种事百姓不应该避讳吗?
    萧敬道:“回陛下,因宁王的案子闹到太大,所以……民间是有议论之声。”
    连负责东厂的萧敬都如此说,在场大臣突然感觉到有了底气,这是你张延龄自己跑来让我们质疑的,就算不能把你按下去,让你焦头烂额一下也是极好的。
    只要你焦头烂额,必然就没那么多心思来跟我们作对。
    朱祐樘道:“建昌伯,对此你有何看法?”
    张延龄叹道:“臣其实早就料到,宁王乃是我大明立朝以来的世袭藩王,在皇亲国戚中地位隆宠,他的案子自然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度……”
    “说重点。”朱祐樘又有几分不耐烦。
    张延龄看朱祐樘的脸色,便知道这个姐夫最近服用的丹药不少,气色明显很差,他其实很想问问朱祐樘夫妻,你们最近的房帏生活可还和谐?
    这么虚,你们都能顶得住?
    张延龄道:“既然民间已有议论,臣已有对策,臣的想法是,给那些涉案的家族申诉的机会。”
    “申诉?”朱祐樘皱眉。
    张延龄点头道:“回陛下,正是申诉,也就是让他们可以跟衙门上告,朝廷在刑部特别设立一个小的衙门,可以由刑部安排两名主事来负责,如果有人对于家产被抄没充公之事认为不妥,觉得自己跟宁王案毫无关联的话,那就可以申冤。”
    “不但刑部可以问案,还有大理寺和六个给事中的人监督,同时陛下也可派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旁听和监督,同时也可以公开审案,让百姓知道其中因由。”
    “嗯。”朱祐樘点点头,似乎觉得此建议还不错。
    徐溥道:“建昌伯,何须如此麻烦?你直接把涉案的罪证都拿出来,公示于天下,不就行了?”
    “呵呵。”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应该知道此案有很多牵扯到皇亲国戚的事情,诸如宁王平时也会跟朝中的勋贵有来往,而被查封的那些商贾,可不一定都只为宁王一家办事,他们背后还有朝中的一些权贵,其实做的是百家的生意,充当的是官商。”
    “如果把案子证据都公开的话,就怕朝中上下……很多人都会牵扯进来,你确定还要把案子的影响进一步扩大,以至于到朝野中人人自危的地步?”
    “这……”
    徐溥没想到张延龄不公开证据的原因,居然是不想让案情扩大,保护朝中跟宁王有牵扯的勋贵和大臣?
    你张延龄几时这么好心了?
    李东阳突然走出来道:“但若是按照建昌伯你所言的方法,让商贾自行去申诉,还让百姓去旁听,那岂不是也会令案情扩大?”
    张延龄笑道:“那就不一样了,现在朝廷要做的,只是要平息舆论,让百姓知道朝廷要公开透明,又不是真的公开透明,到时我们要公开什么不公开什么,那还不是由主理案子的人来负责?商贾申诉什么,我们就公开什么,总不会所有的商贾都是无辜的,然后都跑来申诉吧?”
    张延龄话音落。
    在场的大臣议论纷纷。
    看起来是在讨论可行性,但其实都是在暗地里议论张延龄,觉得张延龄把大明朝的司法体系当儿戏。
    朱祐樘道:“刑部,你们意下如何?”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回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
    “哦?”朱祐樘似乎早就料到刑部会反对。
    白昂续道:“若是开了让商贾自行申诉的先河,衙门中必定会挤满前来申诉之人,就算是有罪之人,也会心存侥幸,到时朝廷衙门的人力必不够用,会引起朝廷衙门办事的瘫痪。”
    不从别的来探讨可行性,居然从衙门接待申冤者的效率来说事。
    连刑部议事也开始“角度清奇”,在很多大臣看来,这股“歪风”似乎就是被张延龄带起的。
    张延龄笑道:“来申冤必然也不会没有后果,连敲登闻鼓的人,也要受惩罚,何况还是被朝廷查封家产,本就被定为有罪之人?之前我查封涉及宁王商贾时,已做到了最大的容忍,即将其家产抄没,而未抄没人畜,还给留了适当的家财用以生活。”
    “若是有人不知好歹,非要申诉,要是申诉成了,那自然是将他们的家产归还,但若是不成的话……那就干脆让人也落罪,人畜不留。”
    “嗯。”朱祐樘又点点头。
    皇帝整个一个墙头草,只负责应,不负责说。
    李东阳道:“若是有人先将家眷散去,安置于各处,再来申诉呢?”
    张延龄笑道:“这样的人摆明是横了心要殊死一搏,做困兽之斗,那朝廷还理会他作何?出个通告,让他们要来申诉的,把所有家眷都集中于京师,再来申诉,不就好了?”
    “你……”这次连李东阳都很无语。
    你这哪是给人机会申诉,简直是想让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那些商贾多半都知道在政治场上的规矩,既然是站错队而败的,哪还敢出来跟权贵相斗?
    张延龄却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多内情在里面,继续奏禀道:“只要出了申诉的通告,让百姓知道,商贾涉案可以自行去申诉,而商贾不来申诉,那必然代表其自认为有罪,百姓对于那些误抓、案子有意扩大等等的议论也就自然不再去说,舆论也就平息了。”
    朱祐樘终于点头道:“此主意倒也不失为一种平息民间议论的方法,诸位卿家,你们还有何意见?”
    众大臣如哑巴吃黄连。
    面对张延龄,他们有时候真的是很无语。
    “既然诸位卿家没意见的话,那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了,着建昌伯拟定一个具体的方略,由刑部和大理寺落实执行,东厂也配合执行……加上顺天府吧,在刑部衙门内未免不合适,而顺天府审案,让百姓旁听一下也未尝不可,若真是各衙门人力不够用,也可以调大兴县、宛平县两县的县衙。”
    “如果有涉及到案子卷宗方面的事,直接跟建昌伯联系,建昌伯对此并不负责,但也必须要参与其中。”
    朱祐樘最后给出了定案。
    张延龄恭敬道:“臣遵旨。”
    本来是应该由刑部和大理寺出来领命,却是张延龄领命,好像张延龄是负责一切之人。
    朱祐樘道:“建昌伯,宁王的案子,到现在来说,朕还算满意。那不知你见北方草原使节的事,可有进展?”
    张延龄行礼道:“回陛下,臣见过了兀良哈的使节,却一直没有见鞑靼使节。”
    “哦?这是为何?”朱祐樘明知故问。
    其中缘由,张延龄也早就上奏过。
    张延龄道:“鞑靼如今野心勃勃,尤其是他们那个达延汗,一早便露出征服草原、威胁大明边疆的野心,若是他们的使节也要见,难免会提到涉及开放边市和正常邦交的议题,却忘了之前其才刚叩关而入,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宜相见。”
    徐溥道:“建昌伯此举,或会令矛盾激化。”
    “激化?不激化又怎样?祈求他们明年不要打我们?还是说让他们不要再去威胁吐鲁番等西域各地的安宁?本来就是战场上的对手,为何还要讲那些规矩?再或者诸位以为,若是鞑靼将兀良哈等东部草原的部族吞并之后,他们下一步会干嘛?安心当大明的属臣?不会图谋中原?”
    张延龄一连串的问题,让众大臣无法回答。
    朱祐樘道:“那以建昌伯所言,为今之计应该是要避免草原陷入到归一的状态。”
    张延龄恭敬道:“陛下英明,臣也是如此想法,所以臣单独跟兀良哈谈了有关保护费的问题,所谓的保护费,便是由大明来保护兀良哈等部族,收取他们每年两千匹马,一万头牛羊等牲畜,以及羊毛等货物不等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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