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浚说着这话的时候, 微微侧身让开, 我和公子正正相对。
    我望着他, 目光相触的一瞬,脸上竟发起热来。
    他也看着我,眉眼在阳光下绽开笑意, 舒展如画,俱是温柔。
    “你也来了?”他走到我面前,低低问道。
    我脸上的笑意亦抑制不住, 先前积攒的好些话一下忘到了九霄云外,撇撇嘴角, 小声反问道:“我不可来么?”
    公子的笑意更深,忽而看了看谢浚。
    谢浚笑笑,转身离开。
    “你要回来, 怎不传书告知我一声?”我继续道, “我还是从秦王那里知晓的……”
    “此事决定匆忙,我知晓你在□□用事,便索性只以公函告知秦王。”公子道。
    我正待再说, 这时,大长公主走过来,亲切地挽过公子的手臂:“元初, 来见过沛王。”
    不远处, 沛王等几人已经笑盈盈地走过来, 与公子见礼。
    公子无奈地看看我, 只得跟着大长公主去应对。
    我看着他的背影, 虽有些遗憾,但心头还是甜甜的。先前的许多纠结和思念,在见到他的一瞬烟消云散,仿佛阳光都变得更加灿烂了起来。
    “啧啧……”身旁忽而一个声音。
    我转头看去,是桓瓖。
    只见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又好笑又戏谑,望着公子的方向,“你二人方才看着差点便要抱一起了……啧啧,也不害臊。”
    虽然他一向爱夸大其词,但我听着,脸上又是一热。
    我不以为然:“与公子何干?”
    “自与我无干,”桓瓖道,抬眼示意我看看不远处,“不过她们可不这么想。”
    我望去,只见一众贵妇闺秀聚着,个个盯着我,用纨扇挡着交头接耳,目光不善。
    我叹口气,道:“公子还是为自己操心才是。”
    桓瓖道:“操心甚?”
    我示意他看另一边:“令堂可是在寻什么人?”
    那边,桓鉴正与豫章王有说有笑,桓瓖的母亲也面带微笑,却将目光四下张望。
    桓瓖的脸即刻拉下,低低道:“你不曾见过我。”说罢,转身离开。
    昨日我与他说到这事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桓鉴夫妇若敢拉着他去讨好豫章王,他定然当场翻脸。
    原来所谓的翻脸,就是这样。
    我心中不屑。
    正当我觉得好笑,未几,却听又一个声音传来:“原来你在此处。”
    看去,果然人后不能说人,正是宁寿县主。
    “方才你身旁的可是桓瓖?”她问。
    “正是。”我说。
    宁寿县主看着我,微笑。
    我只得行礼。
    “云霓生,”她说,“好久不见。”
    我说:“正是。”
    “我一直想见你,”宁寿县主道,“想问你一些事,不想拖到了现在。”
    我说:“不知何事?”
    “多了。”她看着我,淡淡道,“比如,你如何得知了我父王策反了浔阳营,偷袭扬州?”
    她说话一向不似别的贵眷女子那样七拐八绕,问出这些,我并不奇怪。
    “我乃奉命行事,得罪了县主之处,还请县主恕罪。”我敷衍道。
    宁寿县主一笑:“愿赌服输,有甚好怪罪。桓公子果然是君子,当初虽拿了我,也秋毫无犯。只是他虽然不说,我却知道这背后定是你在出力。否则,你又怎能那般巧地找到了父王,将他劫持?”
    我看她的样子大约并不是为了算账而来,也随即放松了些,一笑,道:“不瞒县主,要知晓此事,着实不难。”
    “哦?”宁寿县主道,“怎讲?”
    “须知豫章王在西南,主坤。”我胡诌道,“就在前一日清晨,大风吹射了扬州城中的牙旗,陈王不甚在意,我等却因得要行大事,倍加小心。元初教我当即算下一卦,我以三牲祭告,以坤位推演,故得知了豫章王和县主的大事。”
    宁寿县主看着我,不置可否。
    “怀音。”就在此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却见是南阳公主走了过来。
    我和宁寿县主皆行礼。
    与三年前相较,南阳公主已经长开了许多,成了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不过她似乎并不打算与我说话,只对宁寿县主道:“你怎在此处。”
    宁寿县主道:“我来说说话,怎么了?”
    南阳公主瞥我一眼,细声细语道:“你随我来。”说着,将她拉走了。
    我对南阳公主本也无甚兴趣,她能把宁寿县主带走,我倒乐得清闲,好继续看公子。
    可惜贵人们的应酬繁琐,公子被大长公主拉着,周围的人缠了里三层外三层,一直不得脱身。
    幸好秦王并非喜欢繁文缛节之人,不久之后,令众人登车入城,到□□中继续为公子等人接风洗尘。
    众人的车马浩浩荡荡驶入城中,我望见就连平日冷清的街道上,今日也围堵了许多人,看他们热切期盼的模样,八成也是专程来欣赏公子的,拥挤之处,连军士也几乎拦不住。
    秦王在府中设宴,款待众人。
    宴上分男女,男子在前堂,女子在后院。我早有准备,穿着一身男装。如此一来,我便可以装作不知道我是个女子,与公子一道留在堂上。
    我的位置不错,对面就是公子。
    众人相谈甚欢,秦王对皇帝还都的事颇为感兴趣,向公子问起皇帝的打算。
    公子道:“扬州远离中原,圣上在扬州,颇牵挂雒阳,故遣我回来,一则巡视宫室,二则助大司马安民,与大司马商议还都时机。”
    秦王微笑:“雒阳宫室无损坏,民人无不期盼圣上早日归来,此事越快越好。”
    公子亦微笑:“如此甚好。”
    豫章王道:“我等在扬州听闻大司马收复雒阳之事,皆欢欣鼓舞,惟愿圣上早日还都,以安天下。”
    沈延在一旁叹道:“谁说不是。自天下逢乱,我等看在目中,痛在心头,只盼天下早定,方不负先帝重托。”
    堂上的一众王侯贵人皆纷纷附和,以示同感。
    秦王颔首,看着沈延:“昨日孤到宫中拜见董贵嫔,她问起了沈太后。孤亦许久未得沈太后消息,未知她安好否?”
    沈延叹口气,道:“不瞒大司马,沈太后因先帝驾崩,幼子夭折,郁郁不欢,卧病不止。我本有意将她接到扬州,可她的身体实在不堪劳顿,只得作罢,仍让她在长安宫中将养。”
    秦王颔首:“如此,孤派御医到长安去照料沈太后便是。”
    沈延在席上恭敬一礼:“多谢大司马。”
    我听着他们二人说话,心想,沈延这老狐狸。
    长安是两朝的西京,也仍有宫室。不过沈延之所以没有把沈太后带来,恐怕与公子没有将皇帝带来的道理一样。沈太后虽当下虽无实权,却仍是太后,比谢太后更为尊贵。若将她交到秦王手里,无疑是给秦王送来一颗棋子,这样损己利人的事,沈延不会做。
    至于广陵王和南阳公主则简单多了。如今沈延既然不拿广陵王来争位,他便是个无用之人,留在手里反教人猜忌,不如送回雒阳来向秦王示好。
    正想着这些,我忽而瞥见公子在对面看着我。
    四目相对,他手里拿着酒杯,唇角弯了弯。
    我心头一动,也不禁微笑,只觉手里的酒也变得清甜起来。
    宴席一直开到了傍晚,□□的酒甚好,贵人们告辞离去的时候,大多由侍从扶着,走路也踉踉跄跄。
    但宴乐完毕之后,秦王又将公子请到书房去继续议事,没有叫我和谢浚。
    谢浚对此并无异议,回官署中处置公务去了。
    我有些疑惑,有什么事,连我和谢浚也不能听?琢磨着,我忽而想到了秦王先前与我说的那些话。
    念头才起来,我有些啼笑皆非。秦王是何人,儿女之情与他而言从来不重要,且他性情高傲,断不会无聊到跟公子当面戳破。
    我想来想去,无所事事,只得也先回到宅中去,等公子回来。
    青玄此番跟着公子一道回来,见到他,我也颇是高兴。
    “带了吃的不曾?”我问他。
    青玄白我一眼,果然从包袱里掏出一只荷叶包来,里面都是些扬州的干货小吃。
    我谢了声,心满意足,这方面,还是青玄懂我。
    “听说你在□□混得风生水起。”青玄打量着我,“啧啧,胖了,想来伙食甚好。”
    我随即瞪他:“我哪里胖了,你莫诬人。”
    青玄道:“你日日穿男装,也没个女子模样,还计较胖不胖做甚。”
    “我本就喜欢男装,与胖不胖何干。”我嗤道,说罢,看着他,眨眨眼,“你今日可看到了红俏?”
    青玄一愣,脸红了起来。
    “看到了。”他说。
    我就知道他不会看不到。今日,公子的两个兄长和嫂嫂也在场,红俏是大公子夫人的贴身侍婢,自然也不会缺席。
    “她可看到了你?”我又问。
    青玄又白我一眼,继续红着脸:“嗯。”
    “说话了?”我追问道。
    青玄不耐烦:“你打听许多做甚?”
    我说:“自是关心你,快与我说。”
    青玄还未开口,只听脚步声传来,公子蓦地出现在门前。
    “公子。”青玄如同获救一般,向公子行了礼,仓皇走了出去。
    “他怎么了?”公子瞥着他的身影,问道。
    “没什么。”我看着他,又惊又喜,“你怎这么早回来了?”
    “又无多少事可说,怎不可早回来。”公子道,说罢,他忽而上前,一下将我用力抱了起来。
    “想我么?”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仿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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