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发烫, 却有些啼笑皆非, 道:“你怎每次都这么问?”
    公子道:“那你要我如何问?”
    我眨眨眼:“我若说不想你呢?”
    公子也眨眨眼:“你不会。”
    “为何?”
    他看着我, 双眸映着烛光,熠熠生辉,没有争辩, 低头在我的唇上问了一下,抵着我的额头:“我就是知道。”
    那声音震着在耳朵里,撞在心上, 我望着他,抿唇笑起来,没再说话。
    “那……”我小声道,“你想我么?”
    “想啊。”公子道。
    我心花怒放。
    “有多想?”我仍不满足, 道,“可是想我想得日夜难安,特地从扬州回来见我?”
    见我看着他, 公子亦笑, 声音轻而好听。
    “若我说是, 你欲如何?”他说。
    我愣了愣,心头倏而一荡,不由地想入非非。我想说若真是这样, 今日花好月圆,情意正浓, 你我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将终身大事尘埃落定, 以免再被他人窥觑……
    “想什么?”公子见我不说话,有些不满。
    我笑笑,搂着他的脖子,也往他唇上吻上去。
    他倏而搂紧我,不让我松开。湿润的热气将我和他纠缠,他热烈地吻着我的唇,酥酥麻麻……
    门外忽而传来一个响亮的咳嗽声,我和公子一惊,忙停下。
    “元初,”桓瓖在外面道,“元初可在?”
    我不由地感到一阵泄气,瘪了瘪唇角。
    竟是忘了桓瓖还在这宅子里,早知如此,早晨就该勒令他搬走。
    公子显然不知此事,露出讶色,片刻,道:“在。”
    未几,门被推开,桓瓖走了进来。
    他看看公子,又看看我,笑眯眯:“霓生也在,倒是巧。”
    我没答话。
    公子道:“你怎在此?”
    “你不知么?”桓瓖道,“我与霓生说过了,我暂住你府上。”
    公子眉梢微抬,片刻,道:“是宁寿县主?”
    桓瓖一愣,看向我。
    我即刻道:“我不曾说。”
    “是叔父与我说的。”公子道,“他今日特地来找我,让我劝劝你。”
    桓瓖“嘁”一声,懒洋洋地在旁边的榻上坐下来,道:“还不是你,他们逼你逼不得,如今都来逼我。”
    公子弯弯唇角,看看我,松开手。
    他也走到榻前,在案上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桓瓖面前。
    “宁寿县主有甚不好。”他说,“配你绰绰有余。”
    桓瓖不耐烦:“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若觉得好,你怎不娶?”
    公子冷笑:“我可不曾说过什么五不娶。”
    桓瓖气结。
    “你须得帮我。”片刻,他强横道。
    “哦?”公子道,“如何帮?”
    “你这宅子里反正还有空屋。”桓瓖道,“日后我便主在此处,不走了。”
    公子无所谓:“你自便。不过我这院子,你不可随便闯进来。”
    桓瓖不屑地继续道:“谁要看你这院子。”说罢,他将面前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金,看着我和公子暧昧一笑,起身离去。
    我看着他出了门,对公子道:“你收留他,昌邑侯府上可会不高兴?”
    “不会。”公子道,“他们谢我还来不及,子泉若又似从前一般跑得不见人,他们更为难。”
    我颔首。
    室中再度剩下我们二人,公子与我相视一眼,莞尔,拉着我在榻上坐下来。
    我看着他,问:“元初,你此番来雒阳,真是为了商议还都之事?”
    公子没答话,却从怀中拿出一只绢布口袋来,递给我。
    我打开看,只见里面放着几张薄薄的帛书,翻开看,竟都是地图。
    我不由讶然:“这……”
    公子和我靠在一起,一手搂着我,一手在图上指点,兴致勃勃:“这都是我让人去找各地使节和行走多年的商人,从他们口中打探出来的,或在域内,或在域外,皆边鄙之地。”说罢,他拿起面上一张,道,“你看此处,乃剽国,你可听过?”
    我摇摇头,好奇地看着地图。只见那剽国果真十分偏远,过了宁州,还要往南走,乃在永昌西南三千里之外。图上还有记叙,说那里水草丰美,虽民人远异于中原,但城中富庶,异域商旅往来不绝。
    “剽国虽未服中原,但并非贫瘠之地。”公子道,“当地盛产南方奇珍,据说四季无寒暑之分,其民人虽不同文墨,不识圣贤,却可驯服巨象长蟒建屋造房。”
    我颔首,又仔细翻看,只觉惊喜不已。
    从前,我和他曾经商量过将来的去处。他说天下之大乃无穷无尽,我们可选一处安身,也可追寻逍遥游中说的那些异物奇景,驰骋四海。
    他对未知之物,一向有许多天真且绮丽的幻想,我那时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听得这话只是笑了笑,未曾放在心上。不料他竟然比我认真多了,还专门去找人打探四海秘境,画出地图来。
    南方除了剽国之外,还有交州、朱崖州、夷州;北方过了漠南和漠北,有当年霍去病曾去过的北海;东边过了乐浪,是委奴国;而西边出了西域,则是大名鼎鼎的身毒和大秦。
    当然,这些地图都是从别人口中问得,自然粗糙得很,指向不曾错便已经是大善。
    “我派人去寻访了许多行迹遥远的商人,”公子道,“北面过了北海,越是往北,则越是苦寒,极寒者,长年封冻,鲜有人烟。东面过了委奴国,乃茫茫大海,时而有岛,皆弹丸之地。南边过了交州和剽国便也是大海,但海岛连片,物产各异,许多去处连名字也不曾有;西边过了大秦之后,亦未知之地,一位使节说,可乘船沿着海岸西行,那边的夷狄更是古怪,肤色、发色及目色皆各是迥异。”
    我笑了起来。
    “霓生,”公子问我,“你可有十分中意的地方?”
    我想了想道:“这四面八方,虽都有人踏足,可终究不过是别人说的,真真假假,你我皆不可知。不若你我自己去看,眼见为实,还可亲手绘出地图来,记叙风土,也好教后人知晓化外之境究竟是如何模样。”
    公子看着我,亦笑,双眸泛着温润的光:“我亦是此想。”
    说起将来的事,我的心不由畅快起来。看着那一张张地图,思绪如一只展翅的鸟儿,高飞远望,遐想无穷。
    “海盐那边如何了?”我问,“盐场顺利么?”
    “顺利。”公子道,“虞衍颇是爽快,盐场官私合并,除了供给盐政,分成之后,仍有大批盈余,郭氏兄弟已经兑作钱粮,运往凉州,足以解决凉州财政之危。”
    这是我和公子早已商定的计议。
    凉州到了公子手上之时,府库已经见了底,虽然公子使出许多雷霆手段惩治了一批豪强官吏,但那些漏洞仍然太大,只堪稍稍弥补。无论是重建凉州军屯之制,还是他后来募集精兵,都是花钱的大项,府库刚刚有了点底,又花没了。若凉州财政瘫痪,公子先前的心血毁于一旦尚且事小,若凉州因此生乱,对大计的威胁乃不可估量。当下,虽然公子和秦王算是一家,也有了扬州为后盾,但钱粮仍是紧巴巴的,否则秦王也不会听我的劝,生出打劫落难诸侯王的主意。要他救凉州,他必然是肯,但只怕一时也腾不出许多。
    如此想来,我当初决定从私盐下手,还是颇有先见之明。只不过我当初没想到柏隆做事这般了得,竟解决得这样快。
    “表公子从凉州带来的五千兵马,如今还在扬州?”我问。
    “正是。”公子道。
    “你方才说郭氏兄弟帮忙将钱粮运往凉州,”我说,“他们走海路?”
    “非也。”公子道,“海路经辽东再到凉州,路途仍太过遥远。郭氏兄弟从前也走过长江水道,甚为熟悉。他们将钱粮运到荆州,往北便是沈氏经营之地,逸之已经打点清楚,可经过雍州和长安送往凉州。”
    “要先运到荆州?”我听出了些意味,讶然,“你是说……”
    公子颔首:“曹先生帮了大忙。故我此番来,还有另一件事。霓生,当下,秦王已占据了京畿。济北王不是秦王对手,只怕他很快便要与曹先生对阵,你有何打算?”
    这也是我要跟他商量的事。
    我说:“我打算去明光道一趟,见一见曹叔。”
    公子;“哦?”
    我将近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公子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母亲要亲自去劝降?”他说。
    “正是。”我说,“你觉得不妥?”
    公子沉吟片刻,摇摇头,对我说:“先说你的打算,你以为曹先生愿降么?”
    我说:“我不知晓,但我觉得他愿。”
    “怎讲?”公子道,“曹先生一心复国,恐怕当年你祖父亦是看透了此处,方与他分道扬镳。”
    我说:“当年是当年。元初,以你所见,若曹叔为了复国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必私心极重。这样的人,可做得到明光道中人人爱戴?”
    公子有些无奈:“此言为免感情用事。霓生,你论事从来只讲道理,不可因情义错判。”
    我说:“道理自也有道理。”说罢,我将案上一卷地图铺开,指了指徐州,道,“曹叔当初拿下了临淮国,明明可在徐州铺开,先站稳脚跟,但他不曾这么做,只一路北上往兖州,为何?”
    公子看着我在图上标注的明光道势力。想了想,道:“他占下的,皆钱粮丰足之地,打通兖州之后,明光道原本在兖州攒下的钱粮便可南北通融。”
    我颔首,苦笑:“你看,明光道虽不与山贼土匪合流,但近来其行事之重,仍在于杀富济贫,以钱粮为首要。对于有志天下之人而言,这并非长久之计。”
    “我也想过此事。”公子道,“听闻明光道先前在荆州时,一向善于深耕细作,自给自足,虽主张均贫富,却又并非杀富济贫。如今行事之风,可谓迥异。”
    “这便是我要去见他的道理。”我苦笑,“无论有无秦王这般大敌当前,只怕曹叔已经遇到了些棘手之事,我须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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