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陈希位于正院的小书房里说话。杜明心过去时,正听陈希说道:“……岳父所请之事,小婿恕难从命。而且,”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小婿也劝岳父莫要插手此事。建陵与祭祀虽为国事,然而皇上百年之后与谁合葬却为家事。小婿私以为内阁、礼部以及都察院管得有些太宽了。”
    杜二老爷一听他不愿意,登时就有些急了:“天子无家事!你才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也敢指摘内阁大学士们的不是!”
    陈希笑道:“小婿不才,虽然身无科举功名,但七岁由乌有先生启蒙,在嵩阳书院也好生读了七八年的书。”
    杜二老爷的脸色有点难看,这个女婿以前对他还挺恭敬的,怎么现在也学会当面堵他的话了!
    “咱们不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说现如今该怎么办?”
    陈希笑道:“我倒觉得不如岳父回去好生劝劝周大人,皇上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他完全没有废立太子的意思,皇陵修建的种种也与国事无关,仅仅是皇上的个人偏好而已。难道说皇上辛劳一生,开创下大燕的万基业,竟然连自己的身后事也丝毫做不得主吗?”
    “并非是皇上做得做不得主的问题,”杜二老爷急道,“而是这些事关重大,现在已经招致朝野非议,物议如沸,皇上坚持下去,未免有刚愎自用之嫌!”
    这话说得可谓十分不恭敬了,若是在陈元泰面前,完全可以治他一个殿前失仪之罪。
    陈希挑着眉看着杜二老爷,直把他看得额头上冷汗涔涔。
    “想不到岳父还有志要做个直臣!”
    杜二老爷老脸一红,他倒还没有做直臣的心劲儿,只是今天高首辅与礼部尚书周大人一同找到他,言辞十分恳切地说了他们目前的困境,希望他能说动陈希去劝劝陈元泰。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若咱们退让,致使皇上一意孤行,且不说咱们内阁与礼部的颜面如何,咱们做臣子的,难道能置皇上的千秋名声于不顾吗?”
    其实这话应该颠倒一下次序,皇上的千秋名声固然要紧,更重要的是内阁与礼部还有都察院已经与陈元泰杠上了。
    若最后铩羽而归,岂不是失了官们的颜面,仿若是屈从了皇帝的权势,又如何在天下士林学子面前抬得头来?
    杜二老爷的困境则又多了一层。当高忱和周叔玉站到他面前时,他已是浑身骨头轻得都要飘来了。
    两个人再不动声色、语气真诚地给他吹捧一番,杜二老爷便觉得自己也是以天下为己任,坚持读书人的风骨了!
    全不曾想到自己这个五品官本就是陈元泰恩赏的,若真是要公事公办,他连进士出身都没有,如何能从一个小小举人直接进礼部做堂官?
    “直臣不直臣的,我也没想过,”杜二老爷道,“只是你一个做儿子的,难道不为皇上的名声想想?”
    听到此处,杜明心再忍不住,撩帘走进了书房。
    “父亲,您好糊涂!”杜明心怨道,“托您的这些人也与王爷同朝为官,他们为何偏偏要找了您来说项?”
    “那自然是……因为我是长辈!”杜二老爷撇了撇嘴,这么明显的原因还用得着问?
    “既然阁老们,言官们口口声声说建陵乃是国事,那为何又要把私人的关系牵扯在里头?”
    “若王爷真听了您的话去劝皇上,若是劝动了,那都是他们谏诤的结果。若没劝动,您觉得皇上心里会怎么想王爷呢?若是您,会不会还喜欢这样不知情识趣,不贴心反倒去帮外人的儿子?”
    “再者,若是王爷劝得皇上收回成命,您觉得太子会怎么想?您也说外面物议如沸,太子如今在风口浪尖上什么话也没有,那他心里会不会埋怨皇上不替他着想?怎么王爷一去说,皇上就同意了。两个儿子之间,太子会不会觉得皇上厚此薄彼了?”
    杜二老爷哪里想过这些弯弯绕绕!他一心只想把受托之事办成了,好在阁老们面前显显自己的手段,逞一逞王爷岳父的威风。
    见父亲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杜明心不禁动了三分气:“父亲,您要知道,大燕律例里,连坐之法只涉亲眷,可没有上司给下属蹲监牢的道理!孰亲孰疏,您可要想清楚!他们不过是把您当个出头的刀使,若是王爷的船翻了,您以为您能独善其身吗?”
    说到底,这屋里的人才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杜二老爷想明白了其的关窍,虽然觉得杜明心有些言过其实,但自己也有些心里发虚,那想出风头的心不禁淡了三分。
    “你们不想帮忙就算了,何必说得这样难听!”杜二老爷身道,“周大人那里我可没脸面去说,王爷你自己找他说去吧!”
    说完,他像是怕陈希拒绝似的,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明心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气道:“天底下有这样做父亲的吗?”
    陈希身,笑着揽了她的肩膀,安慰道:“别生气了,即便父亲不让我去说,周叔玉那里我也是要走一趟的,好叫他且歇了拿岳父当刀使的心。”
    杜明心还是有些恼怒:“若是他再这么软耳朵,无事生非,干脆这个五品官也不要叫他做了!人说难得富贵又清闲,他放着福气不会享,那便回家去当田舍翁好了!”
    陈希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好好好,原本岳父这个官职也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封赏的,自然是你说要当就当,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杜明心被他逗得气不下去了,笑道:“朝廷任命,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你可真会哄人!”
    “不哄不哄,”陈希携了她的手往宴息室去,“娘子若想办什么事,相公我自然是竭尽全力,定要办成的!”
    在宴息室里玩耍的堃哥儿看到父母进来了,高兴得跳着脚往炕下滑溜。
    “橙,橙!”堃哥儿扑到杜明心怀里,大声喊着。
    “什么橙?”陈希奇道。
    “怕是听了你的半截话,想来昨天吃的蟹酿橙了。”杜明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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