嶷对它怎么样,它对九嶷是真有感情的。
    九嶷比它还要来历不明,四脚蛇只知道他是个精通妖法的行僧。他为什么会精通妖法,四脚蛇不知道;他为什么有了一身的法术却只是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四脚蛇也还是不知道。四脚蛇只知道自己跟了他十几年,他始终都是同样的模样,完全没有衰老。
    也许是因为他时常在山林之中生吞妖精的缘故,他虽然还是个人,但是已经比任何妖精都更凶恶。连骨带肉的吞食过一只小妖精之后,他的眼睛会亮一些,皮肤也会透出细腻的光,整个人能一下子年轻好几岁。
    而他身上的妖气也会更重一些,连续十几天缭绕不散,嗅起来似乎比四脚蛇更像一只妖精。四脚蛇很爱吃醋,有时候看他对旁的妖精友好了,就要嘀嘀咕咕的骂他是个人妖――本来是个人,结果修行成了妖,不就是人妖吗?
    这话他一般都是偷着骂,因为人妖九嶷的脾气相当不好,一旦听见了,会把它的长尾巴齐根揪掉,让它疼得吱哇乱叫一场。上次揪它尾巴是在一年前的荒山里,因为它对着一只黄鼠狼精大吹大擂,自称九姨夫。结果吹得一时忘情,被九嶷逮了个正着。九嶷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像九姨,但是不能容忍一只不到二尺长的四脚蛇冒充九姨夫。掐掉的蛇尾巴被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吃掉了。而四脚蛇含着眼泪趴在他的肩膀上,当时是一声没敢出。
    第五章
    四脚蛇对九嶷是忠心耿耿。九嶷坐在大槐树下打盹儿,它就趴在九嶷的大腿上充当卫兵。及至天色微明了,九嶷睁开眼睛,抓起身后的破褡裢站起了身。四脚蛇慌忙向上爬去,一直爬到他的肩头。两只前爪扒开他那身破僧袍的破领口,它“刺溜”一下子,钻进了九嶷的袍子里。
    而九嶷向前又走了几步,走出槐树下的阴影,彻底的在晨光之中显出了全貌。
    他很高,因为嘴不闲着,所以也偏于壮,光头剃得很亮,后脑勺生有反骨。微微低头看了路,他一手将个褡裢往肩膀上一搭,另一只手拖着只油渍麻花的铁钵,钵底积着一层白花花的荤油,油上躺着半只啃剩下的烀猪蹄。四脚蛇爬到了他的腋下,身体蜷缩着弯曲了,它前爪扒着九嶷的胸膛,后爪扒着九嶷的后背,倒是十分的稳当。
    九嶷边走边啃猪蹄,二里地的路途,他溜溜达达的便走完了。而在他敲开吴家大院的正门之时,吴旅长腆着他白白净净的小肚皮,正在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此刻屋里没有旁人,正是他疗伤的好时机。小肚子上的那个燎泡经过了一夜的光阴,已经成了个蔫泡。吴旅长本来不是怕露肉的人,但因琶全被燎光,下身情形甚是不雅,所以他一时含羞,亲自动手用一根缝衣针挑破了燎泡,又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涂了一点烧伤药。把这一套工夫都做足了,他这才提起裤子出了门,要亲自陪着皓月吃早饭。
    皓月在床尾打坐一夜,吴旅长不知道他睡没睡,反正看他早早起床,在院子里扭扭脖子扭扭腰,仿佛是精神十分健旺。本来吴旅长是离了姨太太就睡不着觉的,如今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收敛了色心,紧跟着皓月不敢远离。
    早饭摆在了厢房之中,吴旅长刚把皓月请进房中落座,门外就跑来了一名勤务兵:“报告旅座,大门口来了个穷和尚,说是咱们家闹妖精,问您要不要找人收妖,换个太平?”
    吴旅长一听这话,立刻就感觉对方是来敲诈的;这若是换了其它事情,吴旅长早就跑出去一枪毙了对方;可鬼神精怪之事不同寻常,吴旅长望向了皓月,心想家里若不是有这么一位活神仙,自己还真得求那个穷和尚进门不可。
    皓月洗了脸,刷了牙,梳好了小分头,乍一看像个洋派的大少爷。端起细瓷碗喝了一口白米粥,他不看人,垂着眼帘说道:“让那人进来,这样伤天害理的和尚,我倒是很想会他一会。”
    此言一出,吴旅长立刻向勤务兵挥了挥手:“没听道长发话了吗?快去快去,把那个穷和尚给我叫进来,半路不许乱说话,听见没有?”
    小勤务兵答应一声,扭头便跑。而吴旅长搬着身下椅子,向皓月身边挪了挪,又小声问道:“道长,要不要提前预备几个人几杆枪,一旦谈崩了,就把他堵在屋子里突突了!”
    皓月摇了摇头:“这人既然是敢单枪匹马的来,就必定是有他的胜算。你也不必多做准备了,妖法真是厉害的话,你纵是准备,也未必有用。”
    吴旅长听了这话,一张小瓜子脸仿佛忽然瘦了一圈,几乎有些可怜巴巴:“那我就全靠你了。只要今天你能把这后患给我解除了,我旁的不敢说,钱――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他这话刚说完,门外由远及近的传来了脚步声音。房门随即一开,小勤务兵率先迈步进了门:“报告旅座,和尚我带过来了!”
    吴旅长与皓月一起抬头向外望去,结果全愣了一下。
    门外的青石台阶上,站着个高大的和尚。这和尚披挂这一身百衲衣一般的破僧袍,下面光着两条腿,双脚趿拉着破布鞋。一手拎着个褡裢,一手拖着只铁钵,他微微的低着头偏了脸,显出了两道浓眉和笔直的高鼻梁。静静的向前一抬眼,他没说话,只沉默着先看了看吴旅长,又看了看皓月。
    吴旅长有些紧张,但是见皓月不言不动,他只好硬着头皮也起了身。陪着笑绕过餐桌走到门口,他这回离得近了,仔细一瞧,越发感觉这和尚比济公还脏,让人见之不能靠近。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他开口说道:“请问大师,怎么称呼哇?”
    大师――九嶷略一思索,决定随便诌个假名字敷衍一下,故而低声答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贫僧的法号,就叫梦露。”
    吴旅长一张嘴:“噢……原来是梦露师父,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听说您能降妖除魔,而且还瞧出我这宅子里不太平,那么想必您是愿意帮助我了?”
    九嶷对于吴旅长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格外留意的看了皓月一眼,随即答道:“你出钱,我出力。一千块现大洋,不讲价。”
    吴旅长嘿嘿一笑:“恕我直言,你这价钱要得也真是太高了点,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家里闹了妖精?还主动找上门来看,要为我除妖?怎么着,难不成你和这妖精还是一家的不成?”
    九嶷转向吴旅长,一点头:“是。”
    吴旅长没想到他这么坦白,当即有些害怕。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吴旅长转向了皓月:“活神仙,活神仙,您看……”
    皓月端坐在桌旁,不言不语的闭了眼睛仰起头。洁净的鼻孔微微翕动了,他开始深呼吸。
    一口气吸进去,他屏住呼吸静止半晌,末了一边呼气一边睁开眼睛,他起身走到门前,正对了九嶷。这回双方距离近了,他仰起头,又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睁开眼睛平时了前方,他开口问道:“你这和尚一身的妖气,是人是妖?”
    第六章
    九嶷定定的凝视着皓月,良久不言语。而吴旅长见他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禁疑惑至极,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说二位……”
    话未说完,九嶷忽然笑了一下。他是棱角分明的薄嘴唇,笑得时候嘴角向上一翘,会显出两道淡淡的法令纹。笑过之后抬手一指皓月,九嶷低声说道:“吴旅长,妖,我已经捉到了。”
    吴旅长莫名其妙的望着他:“捉到了?不可能啊,昨晚儿――你是什么意思?”
    九嶷缓缓的放下了手,然后轻声答道:“妖,在你身边。”
    吴旅长慢慢的扭头望向了皓月:“活神仙,他是不是说你呢?”
    皓月转身面对了吴旅长:“你看我像妖精吗?”
    吴旅长立刻真心实意的摇了头:“不像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九嶷这时却又说了话:“吴旅长,那你看我像妖精吗?”
    吴旅长听了这话,十分为难,抿着一颗虎牙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你……哈哈……有点儿像……开玩笑的,也不是很像……”
    九嶷点了点头,然后答道:“我像,但我不是。他不像,但是他是。”
    话音落下,他骤然起身而上,伸出二指直戳向了皓月的鼻孔。皓月躲闪不及,被他戳了个正着,当即发出“哇”的一声惨叫。纵身一跃向后退了好几米,他落地之时一屁股撞到了餐桌边沿上,撞得桌子咯吱一声,平地挪了好几寸。
    吴旅长见此情形,越发的摸不清头脑:“大师父,有话好说,不要见面就动手嘛。”随即他回头去看皓月:“活神仙,您――您还好吗?”
    活神仙捂着鼻子低了头,缓缓的蹲了下去。而九嶷见状,淡然说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跟我走?”
    皓月猛然抬头,依然捂着鼻子:“妖僧,你还真是大言不惭!若不是我方才一时不慎着了你的道,你以为你能轻易讨到我的便宜吗?”
    九嶷冷笑一声:“谁讨你这狗养的便宜。”
    吴旅长一听这话,心想和尚这分明是要挑衅,便想出言劝解,然而未等他开口,家中的老管家忽然惶惶的跑了过来,一路跑一路嚷:“大少爷,加急电报!京城来的!”
    吴旅长出门露了面,只见老管家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将一张译好的电文送到吴旅长手里,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少爷,您快瞧瞧吧,说是督军没了!”
    老管家口中的督军,乃是吴旅长的姐夫霍督军。霍督军是吴家荣华富贵的源泉,霍督军一没,霍家如何姑且不提,吴家第一个就失了靠山。吴旅长接过电文读了一遍,吓得双腿一软,当场瘫坐在地。愣怔怔的坐了一分多钟,他忽然又扯着老管家的长袍爬了起来,转身对着九嶷和皓月说道:“你们二位的官司,你们二位自己打吧!闹妖精也好闹鬼怪也好,我全顾不上了,我得去京城给我姐夫奔丧去!”
    说完这话,他东倒西歪的拔腿就跑。老管家见状,也提了袍子慌忙去追。而九嶷和皓月站在院子里,身边一时间连个大丫头都没留,厢房开着门,就只剩了他们两个。
    这时,九嶷迈步进了厢房。
    皓月紧盯着他,双手依旧捂着鼻子,只见他走到桌旁,抄起一柄长勺就去舀米粥喝,喝了几口米粥之后,又伸了手去抓碟子里的小菜吃。如此狼吞虎咽了一顿之后,他一边用肮脏袖子擦嘴,一边抬起头说道:“你是狗吧?”
    皓月瞪着他,不言语。
    九嶷笑了一下,又将盘子里的肉包子一个接一个的往自己的铁钵里放:“奇怪,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妖精。想做人想疯了?”
    皓月终于放下了手。小心翼翼的又抽了抽鼻子,他随即正色答道:“贫道皓月,并非妖精。”
    九嶷把铁钵装满了,开始掰开盘中余下的包子吃包子皮:“你是狗还是狼?白天我看不大出,夜里阴气盛,大概能看得清楚一点。妖捉妖,有意思,不过你不该给我捣乱。”
    皓月缓缓的瞪圆了眼睛:“妖僧!我不会坐视你害人性命谋人钱财的!”
    九嶷抬眼看他,嘴里嚼着包子皮:“想咬我啊?”
    皓月冷哼一声:“我不会咬你的。你我之间,未必你是人,别人就承认你是人;未必我是妖,别人就相信我是妖。信不信我把你当妖收了,放到火中烧死?”
    九嶷不置可否的吃光了盘中所有包子的包子皮,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的力量不小,但是妖气很淡,和平常的妖精大不一样。吴家的钱,看来我是赚不到了,那我捉一个你,权当是补充昨夜那死鬼的空位吧!”
    此言一出,皓月对着九嶷劈面便是一掌,九嶷猝不及防,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正是皓月以打耳光之姿,将一张纸符拍到了九嶷脸上。四脚蛇闻声从领口中谈出了个三角脑袋,见状便是骂道:“你妈x呀,敢打我的九嶷!”
    皓月听闻此言,当即笑了一声:“九姨?我还九姨夫呢!”
    九嶷一直是心平气和的连吃带喝带说,直到听了这句话,他才真是生气了。他身上妖气极重,几乎成了半人半妖的体质。骤然受了皓月用来灭妖的纸符,他只觉脸上一烫,竟然会有痛感。抬手揭下纸符揉进嘴里,他恶狠狠的瞪了皓月,三口两口的嚼碎纸符咽了下去。
    “好小子!”他声音极低的说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就别怪我要收了你了!”
    说完这话,他伸手就往褡裢里摸。可是皓月动作极快;未等他摸出什么来,厢房之中人影一晃,正是皓月夺门而出。等他追到门外再看时,院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皓月的影子?
    九嶷发了怒,气得站在原地呼哧呼哧直喘。四脚蛇缩在他的袍子里,见状就伸了爪子要给他顺顺气。捂着九嶷的一只奶头揉了半天,它伸出脑袋察言观色:“还气啊?”
    九嶷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混蛋妖精,我非把他捉住炮制一番不可!”随即他又低下头怒道:“不要摸我!”
    四脚蛇吓得立刻一缩爪子,同时直觉身下腾云驾雾,正是九嶷一路狂奔向前,要去捕捉那逃之夭夭的皓月了。
    第七章
    九嶷一路跑得脚下生风,没跑出多远,脚上的破鞋就被他甩到了九霄云外。幸而那皓月虽然看着气派不凡,然而尚未精通移形换影之术,更没有御风飞行的本领,逃得虽然极快,但毕竟也还是凭着两只脚在地上跑,再快也快得有限。九嶷那两只赤脚并不娇贵,没了鞋也照样能狂奔,紧追着前方人影出了吴宅大门,皓月与他成了个一前一后之势,离弦箭般的窜出胡同上了大街,又一溜烟的穿过大街直奔了县城外。街上行人只觉眼前一花,也看不清九嶷与皓月的具体面貌,只感觉鼻子尖上有风吹过,并且还是疾风。
    一鼓作气的,九嶷奔到了城外的庄稼地里。此时正值初夏时节,庄稼地里既有庄稼,也有闲花野草滋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风景。九嶷跑着跑着不跑了,因为前方道路越来越狭窄崎岖,而皓月的身影,也在高高低低的草丛中消失了。
    就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九嶷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个东西有意思,明明自己就是只妖,却要帮着人去捕杀同类,他这是要赚钱,还是要赚名?”
    四脚蛇从他的领口中伸出了一张大嘴:“一个想做人想疯了的沽名钓誉之徒,你就不要理他了。吴家的钱肯定是敲不到手了,我们换一家试试好了。这回我去装神弄鬼,不吓出他们的尿来我就不是你亲亲乖乖的小可爱阿四。”
    九嶷眼皮一耷拉,斜着眼珠去看四脚蛇:“滚你娘的蛋。”
    四脚蛇当即“噢”了一声,很沮丧的缩回了袍子里去。而九嶷若有所思的起了身,却是悄悄的藏进了一片庄稼地里。地上长的是什么庄稼,九嶷和四脚蛇都不知道,反正能有半人来高,足够他们藏身的。
    九嶷找了个僻静地方,很有耐心的抱着膝盖蹲了下去。两只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他想要捕捉周遭的声音。皓月和他之间一直是距离有限,此刻想必也一定没有逃远,否则的话,无论他逃向了哪个方向,他方才都会有所察觉。皓月是在一瞬间消失在了草丛里,九嶷料定他是就近躲藏起来了。
    九嶷对于妖是最有兴趣的,尤其是对于与众不同的、妖术高强的大家伙,他更要忍不住前去挑战一番。一只四脚蛇目前似乎是有点不大够用,为了能让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他决定把皓月也捕捉过来。
    九嶷一蹲就是一天,其间连个屁都不肯放。及至到了入夜时分,他屏住呼吸低下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块冷硬的石头,只有两只耳朵还在微微的动。
    不远处开始有动静了。
    四脚蛇有些躁动,但是它不敢乱动,只好是伸了一只爪子,去抓九嶷的奶头玩。正是玩得高兴之时,它忽觉九嶷一动,悄悄的伸出脑袋向外看了看,它就见九嶷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张纸符,此刻低头咬破了手指尖,正在用鲜血描那纸符上的符文。
    四脚蛇吓了一跳,立刻把脑袋又缩了回去。那纸符它认识,是专门用来对付妖精的镇妖符。这东西若是贴上了妖物的身,对方立刻就能动弹不得;另有一种更厉害的锁妖符,四脚蛇当年吃过它的苦头――只要被它贴上了,就会立刻变得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偏偏意识却还存在,冷热疼痛全都知晓,那种滋味,真比坐牢还要痛苦许多。
    九嶷亲手所画的符咒,力量已然很大,如今又加上了九嶷的鲜血,法力越发要倍增。降妖除魔的法术也是分成许多派的,别的门派如何,四脚蛇不知道,它只知道九嶷是真有两把刷子,可惜胸无大志,就知道吃。
    九嶷用指尖鲜血连着描了好几张符,然后轻轻的起身,弯着腰开始在夏虫声中走动。既然那个皓月也能有法子制妖,可见他与众不同,平常的符咒大概镇不住他;所以九嶷忍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尖,决心要提前给对方加点料。
    九嶷走得很谨慎,每走几步便要停上一停。四脚蛇渐渐大了胆子,好奇的想要伸出脑袋看热闹,然而就在它见到星月的一刹那间,九嶷忽然向前一挥手,一张纸符从他指间平平飞出,竟如刀片一般截断了几根鲜嫩草茎。同时草丛之中响起一声哀鸣,果然就是那皓月的声音。九嶷大喜过望,直起腰迈开大步就往前跑,而草丛之中骤然窜出一道人影,正是皓月后脑勺贴着一张镇妖符。可惜那镇妖符显然是对皓月的作用不大,因为皓月东倒西歪的迈了步,居然还能向前快跑。跑着跑着他猛然向前一扑,乍一看仿佛是失了足,其实在他扑倒在地的一瞬间,一张纸符贴着他的后脑勺平飞过去,他是逃过了一劫。
    眼看纸符落地了,皓月一挺身爬起来,挣扎着继续往前跑,速度依然不慢。九嶷见势不妙,正想发出第三道符咒,哪知在他要发未发之际,前方人影忽然惨叫一声,原地蹿起了老高。九嶷见状,想都不想,直接向前一挥手,让第三张纸符平平展展的贴上了皓月的后腰。
    两道镇妖符合力,终于镇住了一个皓月。九嶷快走几步到了到了对方跟前,低下头狞笑道:“降妖除魔的活神仙,你怎么不跑了?”
    皓月姿态扭曲的仰卧在他面前,眼中含着一点晶莹的泪。眼珠转向上方的九嶷,他的身体正在符咒的作用下迅速僵硬,只能勉强调动舌头答道:“我……踩到了屎……”
    九嶷听闻此言,立刻低头,随即横挪一步,将脚底板在草地上蹭了蹭,同时很坦然的答道:“是啊,我也踩到了,那又怎么样?”
    皓月慢慢闭了眼睛,同时艰难的吐出了最后一个字:“脏……”
    九嶷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个假冒活神仙的妖精居然还有洁癖。在皓月面前蹲下来,他拼命的又挤出了指尖一点血,然后在皓月的额头上画起了符,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斩妖缚邪,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对着皓月的额头狠狠拍下一掌。而皓月一声不吭的蜷缩身体,西装的裤管衣袖迅速变成了空空荡荡,只有身躯部分隐隐隆起、还有内容。九嶷解开了衬衫的小纽扣,然后把手从领口伸进去,抱出了一只雪白的小东西。四脚蛇伸了脑袋向外一看,随即惊叫一声:“真是狗哇?!”
    九嶷站起身,一手抱住了这条小白狗,另一只手将一张锁妖符贴到了软绵绵的狗肚子上。小白狗一动不动的瘫软在他的臂弯中,偶尔鼻子里呼噜几声,可见这张锁妖符,对他也是锁得勉强。
    九嶷很得意,一边低头欣赏小白狗,一边信步往前走。手指头逗了逗小白狗的下颏,他逗出了小白狗的一串呼噜噜。显然,小白狗此刻应该是心急如焚,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罢了。
    四脚蛇很嫉妒的望着小白狗,因为小白狗生着一对耷拉耳朵和一个黑鼻头,看着实在是很可爱,起码比它这条四脚蛇可爱。它很怕自己会因此失宠,可是在吃醋之前,它忽然想起了一个大问题:“呀!九嶷,你的铁钵落在吴家了!”
    九嶷光着脚丫子,很潇洒的向前大步走去:“没关系!一只破钵算不得什么!等我把这狗东西调教好了,另选一户人家重新下手就是了!”
    四脚蛇问道:“能调教好吗?”
    九嶷自信的笑道:“没有问题!治妖,我素来是一治一个准!狗东西若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他扔到粪坑里去!哈哈哈哈哈!”
    四脚蛇听了这话,没出声,小白狗则是又哼出了一串呼噜噜。
    如此过了三天,在午夜时分九嶷呼呼大睡之时,小白狗冲破了身上的锁妖符,重新化为了人形,恢复了他皓月的身份,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没有衣服可穿。于是他无可奈何,只得是光着屁股逃了。
    九嶷浑然不知,还在沉睡,四脚蛇倒是早醒了,但是不睡装睡,任凭皓月逃了个无影无踪。
    如此到了第二天,九嶷发现小白狗逃走了,气得指天骂地,呼哧呼哧直喘。而四脚蛇就得意的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又摸着他的光头哄道:“不生气噢,九嶷,不生气。”
    九嶷一晃脑袋,咬牙切齿的怒道:“老子降妖除魔这么多年,从来只有我欺妖,没有妖欺我,没想到今天竟会治不住一条破狗!哼!你看着吧!老子先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就把那条破狗捉回来生吞活剥!我不把他啃成一堆狗骨头,他就是我九姨夫!”
    尼罗 说:
    非常感谢大家的捧场和评论,这篇文将会从头轻松到尾,并且保证是he,请大家愉快的阅读吧!_
    第八章
    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九嶷走在城外的荒山野岭之中,因为无处可躲,坐到树下又怕被雷劈死,所以把心一横,干脆就蹲在了荒草丛中。四脚蛇被他打发进城当探子去了,他孤身一人候在此处,因为四脚蛇始终是不回来,所以他仿佛被困住了一般,是哪儿都没法去。
    他身上只有一件旧僧袍蔽体,此刻长久的蹲在大雨之中,僧袍早被雨水浇透了,沉甸甸的贴在肩膀后背上,很不舒服。九嶷先是闭目强忍,忍了片刻之后他灵机一动,却是起身脱下僧袍,光着屁股站在了雨中。把僧袍当成毛巾揉作一团攥在手里,九嶷开始借着天降的雨水洗澡,一边洗,一边还惬意的吹起了口哨,唯一的遗憾之处是雨水太急,他略一抬头,雨水就要往他的嘴里灌。
    九嶷也曾经是干净过漂亮过的,也曾经是一名虔诚的真僧。然而年轻的真僧爱上了寺后山中的一只黄鼠狼精。那黄鼠狼精外表妖娆、内心清纯,而且单是自顾自的修行,从来不肯放屁害人。九嶷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然而佛子与妖精又怎么能结姻缘?
    于是年轻的僧人离开寺庙,心甘情愿的混迹到了妖的世界,一混就是不知多少年,黄鼠狼精都死了,他却还在。花草虫兽成了精,寿命全要比先前长出许多;九嶷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年,有时候他想自己大概也要成妖了,堪称是一名人妖。
    九嶷洗得很痛快,就是肚子饿,而他之所以肚子饿,当然要全怪那只小白狗。那个东西让他在吴宅白白浪费了一只大四脚蛇,还让他不小心丢了他的大铁钵,他为了追狗,脚上的一双破鞋也跑飞了,最后还在庄稼地里踩了一脚屎,这笔旧账细细的算起来,真是要让九嶷怒发冲冠,虽然九嶷常年晃着个大光头,并没有头发。
    抬起一只脚登上面前的老树干,九嶷用僧袍缠了手,一边暗恨白狗,一边吭哧吭哧的搓老泥,正是卖力气之时,他眼珠忽然一斜,发现四脚蛇不知何时,竟然是不声不响的回来了。此刻它四脚着地仰着个扁脑袋,一眼不眨的看着九嶷洗澡,同时张着大嘴,嘴里已经积了一洼雨水。
    眼看九嶷发现自己了,四脚蛇立刻摇头摆尾的爬到他面前,直立起来用两只前爪扒了老树的树干,同时张着大嘴说起了人话:“九嶷,你皮肤光光的,腿长长的,胳膊粗粗的,屁股大大的,好漂亮啊!我再修炼五十年,能不能变得像你一样?”
    九嶷对待妖精是一贯没有好脸色的,听了四脚蛇的赞美,他沉着脸,直接斥道:“肤浅!让你办的事,你办好了吗?”
    四脚蛇立刻刺溜刺溜的爬上了树,沿着一根横斜树枝爬到了九嶷面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城里最有钱的人家,是朱大帅家,可朱大帅人在北京城,这儿是他的老家,只有一座空宅子,宅子里没人住。从朱大帅往下,那还有好些家,有一位是县里保安团的团长,不过据说团长很凶恶,我们也最好不要去招惹他;我看最合适的一家,是开粮店的刘老爷,全县的粮食都归刘家卖,刘老爷有钱死了,现在,我听说啊,他正要讨第三个小老婆呢!”
    九嶷收回了蹬在树上的脚,以金鸡独立之姿搓了搓脚趾缝,同时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惜那个大的死了,否则的话,这一回正好可以让它继续出马。”
    四脚蛇听闻九嶷还对那条大四脚蛇念念不忘,就酸溜溜的瞪了他一眼:“装神弄鬼,我也能呀!”
    九嶷不以为然:“你的法力太弱,顶多只能吓吓小孩子――”随即他忽然转了念头:“你说刘老爷要讨小老婆?”
    四脚蛇点了点扁脑袋:“是呀!我趴在刘家的房顶上听到的!”
    九嶷眼珠一转,随即放下脚丫站稳了:“你下来,变个女人给我瞧瞧!”
    四脚蛇傻了眼:“我是公的,只能变成小子”
    九嶷不耐烦了:“小子也行,尽量给我变漂亮点儿!”
    四脚蛇闭目低头,不言语了。沉默片刻之后,它的扁脑袋中隐隐透出了一团青光。而那青光越来越盛,光团缓缓膨胀,不但吞没了四脚蛇的头尾,而且继续扩大,渐渐变成了个人身的形状。人身形状越清晰,光芒越弱,最后待到光芒彻底消失之时,树枝上的四脚蛇消失了,一名瘦弱少年取代了它。九嶷定睛一看,只见此少年看年纪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淡眉毛绿豆眼塌鼻子大嘴叉,并且几乎没下巴。手足并用的抱住了树枝,他抬起头对着九嶷嘻嘻一笑:“九嶷,我美吗?”
    九嶷见了他这个德行,失望之余怒火勃发,当即骂了起来:“美你娘了个脚!我还想让你男扮女装混进刘家,到时候吓他个屁滚尿流,让我大大的干它一票!你可好,这么丑!凭你这模样还想给人家当小老婆,当使唤丫头人家都不能要……”
    九嶷心中烧着一团饥火,气急败坏,越骂越凶;而四脚蛇本来法力就弱,如今害了怕,越发的乱了阵脚,夹着树枝的两条腿忽然陷入了一团青光之中,青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很快的吞没了他。及至光芒消失,四脚蛇也恢复了原形。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珠,他被九嶷骂得六神无主,忍不住想要东张西望。
    一望之下,他忽然发现了情况,不等九嶷骂完,他已经一跃而起,扑到了九嶷身上。两只前爪伸开了捂住九嶷的奶头,两只后爪也伸开了,扒着九嶷的肚皮,一条蛇尾巴很灵活的垂下去打了卷,正好卷住了九嶷的命根子。平平的贴在九嶷的胸腹上,四脚蛇扯着大嗓门叫道:“不好啦!来人啦!九嶷快把袍子穿上啊!”
    第九章
    九嶷莫名其妙的扭头一望,果然看到远方山路上现出了个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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