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的人影,那人扛着大伞低着头,本是在风雨之中艰难的行走,完全没有意识到荒草丛中站着个九嶷。冷不防的听了四脚蛇的嚎叫,那人闻声抬头,只见前方有宽袍大袖一闪,随即一个大光头转向了他。
    隔着茫茫的雨幕,来者只能依稀看出九嶷是个和尚打扮;而九嶷耳聪目明,此刻对着那人射出如炬的目光,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吴秀斋旅长!
    自打上次追着小白狗离开吴宅之后,这是九嶷第一次又和吴旅长相见。在他的记忆中,吴旅长乃是个穿绸裹缎的小白脸,而如今前方这位来者也依然是穿绸裹缎,脸也还是很白,但和他记忆中的吴旅长相比,总像是少了点什么。对着吴旅长上下又打量了一番,九嶷发现他一共缺少了两样物事:一是威风,二是随从。堂堂的旅长大人,居然一个人扛着伞在荒郊野地里走,这显然是很不对劲。
    正当此时,吴旅长踩着满地烂泥,一一滑的走到了九嶷近前。九嶷一直看着他,他莫名其妙的,也下意识的抬头紧盯了九嶷。及至双方近到一定的程度了,吴旅长收住脚步,试试探探的开了口:“你……是梦露大师吧?”
    九嶷方才已经在一瞬间裹了僧袍,此刻他拢着前襟,一边别有用心的审视着吴旅长的形容,一边答道:“正是贫僧,你不是吴旅长吗?一别两个多月,你还好哇?”
    吴旅长苗苗条条的站在九嶷面前,单肩扛着一把奇大的黑布大伞。对着九嶷扬起他那张白生生的小瓜子脸,他愁眉苦脸的一张嘴,露出虎牙:“唉,大师,你没有听说我的事情吗?”
    九嶷一愣,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脑袋:“你?我那天追那个狗崽子出了城,就再没回去过――你怎么啦?”
    吴旅长委委屈屈的一吸鼻子一扁嘴,鼻音很重的答道:“我姐夫,霍大帅,不是没了吗?我姐姐跟了他一场,结果什么遗产都没落到手,我的旅长也让人给撸了。我家那个恶婆娘看我家失了势,立刻就变了脸,让我把家里那些小的全打发出去,可是大师,你兴许也看出来了,我吴某人虽然形象俊美,性情潇洒,但是对于女流,我是最痴情的。人家都进了咱的门了,哪能说往外撵就往外撵呢?再说她们一个个都没有过二十的,要撵也至少得等她们过了三十再撵呀!大师你说,我想得对不对?”
    九嶷听了吴旅长这如泣如诉的一番话,先是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随即暗暗的另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尚未成形,所以他一边思考,一边点头敷衍着答道:“对对对,我看过了四十再撵也行。”
    吴旅长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挺身:“对呀!当今这个世道,兵荒马乱的,粮价一天一涨,没有点儿经济头脑可怎么行?可我家那个胖娘们儿,一味的只知道吃醋!见我不允,她竟大发淫威,伙同她娘家哥哥一起造了我的反!不但把我那些姨太太逐出家门,甚至连我都被他们轰出来了!大师,你这修行人,不懂现在人心有多坏,正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我那些朋友们见了如今落魄了,一个个遇了我都躲着走。”说到这里他一跺脚:“哼!我也是有志气的!我虽然现在是没吃没住没盘缠,可我就是凭着两只脚走,一路要饭也要走到北京城去!等到了北京城,让我姐姐养我!”
    九嶷听到这里,当即一挑大拇指:“好,果然有志气。”
    然后他放下手,继续审视吴旅长,目光直勾勾的像箭镞一样,透过吴旅长那身连汤带水的裤褂,一直看到了吴旅长的皮肉里去。而吴旅长心中又委屈又憋屈,半路见了个肯听自己说话的人,便由着性子唠叨了一阵。及至唠叨完毕了,他心中也舒畅了,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和尚乃是一位妖僧。而这妖僧究竟是善是恶,也还是一桩悬案,没有定论。
    眼看九嶷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两只眼珠子在自己身上滴溜溜乱转,吴旅长心中开始发毛,两条细腿也有点要哆嗦。眼看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两股战战,想要扛着伞赶紧逃:“那个……大师,没别的事儿的话,我可先走了!再会!”
    话音落下,他迈步欲行,哪知一只大手斜刺里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胳膊。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他就见九嶷目露精光,鹰钩鼻子下的薄嘴唇笑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吴旅长……”
    九嶷不怀好意的说道:“我刚发现,你这人颇有几分姿色啊!”
    吴旅长生得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若论分量,大概只等于三分之二个九嶷。此刻见九嶷双眼放光的抓住了自己,僧袍前襟也微微敞开,露出了块垒分明的胸膛,他不由得双腿发软,认定自己是遇上了淫贼。把嘴一咧做了个哭相,他赖唧唧的哀求道:“大师,你要干什么啊?我如今已经是一无所有了,难道你还要趁火打劫、夺取我的贞操吗?”
    九嶷听了这话,不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登时竖起了两道浓眉:“你想得美!我是要让你帮我做一件事,做成功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做失败了,哼哼??”他抬起拢着僧袍前襟的另一只手,攥了个碗大的拳头对着吴旅长一晃。吴旅长吓得魂飞魄散,同时见他前襟大开,露出了一条趴在胸腹之间的大四脚蛇。九嶷身上全是雨水,四脚蛇抱不住他,方才一直在缓缓的往下滑,滑到此刻,四脚蛇的肚皮已经紧贴了九嶷的下腹。
    松开拳头抓住四脚蛇,九嶷把四脚蛇扒下来向后一扔,然后把吴旅长也放开了,自顾自的低头系好了僧袍。吴旅长瞪着眼睛看着他,心中惶惶然的只想:“太邪恶了,连蛇都日!”
    第十章
    九嶷系好僧袍之后抬起头,从两道浓眉之下射出锐利目光:“吴旅长,说吧,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吴旅长扛着大伞,紧缩了自己单薄的小肩膀:“你让我干、干什么呀?”
    九嶷笑了:“很简单,前头城里的刘老爷正要纳妾,我要你趁着这个机会男扮女装,带着我的阿四混入刘家。后面的事情,阿四会做,你只要能够自保就可以了!”
    吴旅长想了想,随即大着胆子摇了头:“大师,不瞒你说,我真挺忙的,这好事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实在是急着去看我姐姐,我??”
    九嶷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同时低声说道:“吴旅长,你还记不记得你家那几个小娘们儿是怎么死的了?”
    然后他微翘嘴角,露出了一个狞笑:“我会驱妖,更会杀人!”
    吴旅长听闻此言,一张小脸立时变得煞白,握着伞柄的两只白手也很均匀的打起了冷战:“你??我??”
    吴旅长对着九嶷打了长达三分钟的结巴,一句整话也没说出来,而在这三分钟内,暴雨停了,天也蓝了,远方天边甚至还出现了一道彩虹。九嶷一把夺过吴旅长的大伞,又让四脚蛇爬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一手拎着伞,一手领着吴旅长,他斩钉截铁的迈了步,开始往城门方向走。
    吴旅长渐渐的回过了神,随即六神无主的开始嘤嘤哭泣――九嶷若是匪类倒也罢了,他总有机会能够逃脱;可九嶷是个妖僧,在吴旅长眼中,和鬼也差不许多。一个人若是被鬼缠了,怕是逃到北京城去也无用了。吴旅长越想越是绝望,末了就以着寻死的勇气,又唠叨了起来:“我可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在青云山受了一次惊吓,如今又遇到了你??”
    九嶷听到这里,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心:“青云山不是住老道的地方吗?你在那里怎么会受惊吓?”
    吴旅长哀哀的答道:“我没去青云山,我只是从那山下经过,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看见皓月了――就是我家的那个活神仙皓月,和你斗嘴的那个,记得吧?”
    九嶷一点头,脚下大步不停:“原来他在那里,然后呢?”
    吴旅长抬手拭泪,继续说道:“然后?然后真是吓死我了。我家那个皓月你也看到了,脑袋上是个小分头;可青云山下的那个皓月,是个长毛老道,长得和皓月倒是真挺像。我过去问他这头发怎么长得这么快,结果他说他不认识我;我又问他是不是跟他师父去过美利坚,他说去了美利坚的是他师弟。我再问他认不认识我家那个胖娘们儿,他说他刚从天津回来,从来不认识什么吴太太――梦露大师,他也说他是皓月,而且旁边的小老道也都喊他师兄,那肯定是没有错的。他没错,我家那个摩登皓月肯定就错了,我越想越是后怕??”
    九嶷冷笑一声:“不要怕,等我干完这票买卖,就去把那个狗崽子捉回来,让你瞧瞧他的真面目!”
    九嶷带着吴旅长进了城,在吴旅长的强烈反对之下,他把吴旅长的大伞以及绸缎上衣送进当铺,当了几个零碎小钱。然后又把吴旅长摁住搜了一遍身,他搜出小小的一卷钞票。用这些钞票到旧衣铺子里买了一身粗布女装和一条大花手帕,九嶷把吴旅长带到僻静地方,逼着他换了女装,又将大花手帕系上他的脑袋,盖住了他一脑袋的短头发――城外的乡村之中,农妇们在劳作之时,常用手帕包裹头发,所以吴旅长这个模样虽然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但还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瞧出大问题来。
    旧衣服的尺寸偏小,勒得吴旅长又有腰又有屁股,看背影正是个细高挑的大姑娘,只是脚大,不过也不是大得出奇,因为放在男人堆里,吴旅长一直属于小脚一族。
    把吴旅长打扮好了,九嶷从自己怀中抻出四脚蛇,开始一递一句的和四脚蛇商议阴谋诡计。吴旅长抱着脑袋坐在一旁,听四脚蛇一肚子坏主意,呱呱的说人话,真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摔进了噩梦里,并且还是十分荒谬的噩梦。
    一个小时之后,九嶷和四脚蛇的阴谋诡计成了形。九嶷转向吴旅长,开口说道:“现在该你上场了。走过前方大街再拐一个弯,胡同口的大宅子就是刘老爷家。刘老爷每天下午都要出一趟门,现在趁着时间还早,你赶紧过去,想办法把刘老爷迷住,让他把你带进家门!”
    吴旅长听了这话,感觉这事自己死也做不出来,故而往地上一蹲,想要耍赖:“我不会勾引老头子,我干不了!”
    九嶷一瞪眼睛,对着他晃了晃大拳头:“不去,我可揍你了!”
    吴旅长抬手一护脑袋,又想哭了:“揍也不去!”
    九嶷绕到他的身后,伸手一捏他的后脖颈:“那我就把你拎过去!”
    吴旅长背过手一打他:“别碰我!再碰我我就喊人,让人过来打妖精!”
    九嶷见他事到临头忽然不驯服,急得像对待小鸡仔一般,攥了他的细脖子就要往上拎。吴旅长以为他是要掐死自己,吓得拼命一挣,起身就跑。九嶷一时疏忽,竟然真让他向前窜出了好几米远。眼看这个活宝贝是真要逃,九嶷迈开大步当即要追,因为前方横着一条道路,为本县第一繁华大街。吴旅长若是钻进人群之中,可就不好捕捉了。
    然而向前跑了没有十步,九嶷猛的收住了脚步,同时听得前方一阵马嘶人叫,却是吴旅长势头太猛,竟是一头撞上了前方过路的大马车!
    第十一章
    路上人多,故而马车走得也慢,吴旅长一头撞上了车厢,随即顺着力道向后跌坐在了地上。车夫吓了一跳,立刻吆吆喝喝的止住了马匹,而马车窗口的帘子一掀,伸出了个油光锃亮的大圆脑袋:“怎么了?”
    车夫一边跳下马车,一边答道:“老爷,没大事儿,这个小娘们儿忽然从胡同里窜了出来,正好撞到咱的车上了!”
    此言一出,大圆脑袋立刻转向了地上的吴旅长;而吴旅长经了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撞,如今手肘肩头全都疼痛得很。含着眼泪抬起了头,他正好和大圆脑袋打了照面。
    大圆脑袋除了圆和胖之外,还有许多人所不能及的特点,比如他齐耳朵边的中分发型,每天都要耗费大量的生发油,一般人就梳不起;再比如他唇上那两撇细细的小胡须,若是闲工夫不够的话,也绝不能修剪得如此别致。两只眯缝眼向下盯着吴旅长,大圆脑袋只见对方是个细高挑的大姑娘――或者大媳妇,一张瓜子脸白白净净的挂着眼泪珠子,不但眉清目秀,而且楚楚可怜,真堪称是本县少有的佳人。大圆脸上遏制不住的露出笑容,大圆脑袋开了口:“那位女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惊慌失措的跑什么呀?”
    吴旅长这几天时常落泪,鼻子一直没痛快过,此刻就囔囔的答道:“救命啊,有个坏人追我!”
    大圆脑袋听闻此言,立刻抖动胡须,做义愤填膺状:“什么?大天白日的就有登徒子敢当街骚扰妇女?反了他了!你不要怕,有我刘某人在,看哪个恶徒敢动你一手指头!”
    吴旅长听了这话,有点发愣,而车夫此刻开了口,双手一起指向了车窗中的大圆脑袋:“你不认识我们刘老爷吗?”
    吴旅长听了这话,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因为过于惊讶,所以也不哭了。
    刘老爷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偶然遇到了个合眼缘的女子,还是一时奋起,生出了英雄救美的雄心。命令车夫抄起鞭子直奔了胡同深处,他一边下马车,一边豪气干云的说道:“小女子,你不必怕,歹人遇了我,那就好比是炭火遇了冰,耗子见了猫,我刘某人一声令下,必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然后他迈动粗腿、摇摆肥臀,一路走到了吴旅长面前,居高临下的又将这美人重新审视了一番。吴旅长挺身欲起,可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女装,若在这大街上露了馅,不但是要闹笑话,而且还有被送到县衙里审问的可能。思及至此,他慌忙换了个扭捏姿态,两条腿夹得紧紧的,因为自知脚大,裤子太短又遮不住鞋,故而很羞涩的暗暗蜷了脚趾头,整个人像蛇上树似的,摇摇摆摆的直立了起来。刘老爷见了他这一手功夫,心中一荡,暗暗赞道:“这小娘们儿,太他娘的婀娜了!”
    这个时候,马夫拎着鞭子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说道:“老爷!那贼跑得忒快,小的还没追上,他就在前头拐弯了!”
    刘老爷听闻此言,也不强求,只对着吴旅长一甩分头,笑眯眯的问道:“这位姑娘,方才那一撞,撞伤你了吧?你若信得过我刘德高的名声,便请跟着我走一趟,我一是要去找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二是看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像是落了难一般,我刘某人别的不敢说,在这三县五乡之中,乃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善人,不信的话――”他抬手一指旁边卤肉铺子门口的小伙计:“你问他!”
    小伙计听闻此言,犹犹豫豫的要往铺子里退,而吴旅长的心眼在一瞬间连翻了十七八个跟头――他方才不肯与九嶷合作,无非就是觉得九嶷那要求是强人所难,自己决计没有成功的可能;可如今刘老爷自己送上了门,他想起九嶷的种种手段,心思便有有些活动――九嶷是不好惹的,这一点自己清楚得很,若是可以不与九嶷结仇、又能落一笔钱财,岂不是妙得很?
    思及至此,吴旅长就效仿了自己那些姨太太的做派,低下头一扭肩膀,细着嗓子答道:“那就??去吧!”
    吴旅长上了刘老爷的大马车,一路依着九嶷当初的吩咐,扯了个弥天大谎,说自己本是一家数口出门走亲戚,因为遭遇兵灾失散了,自己才孤身一人流落到了这里,说到此处,他做贼心虚的又道:“为了保全性命,我还特地剪短了头发,想要女扮男装,可是还未等扮,便在那小路上遇到了歹人。”
    刘老爷喜滋滋的看着他,也不想他那话是真是假――反正大姑娘是上了他的大马车,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他救大姑娘图的是睡,只要能睡,就行!
    不出片刻的工夫,刘老爷把吴旅长带回了自己的家中。刘老爷作为本县的名流士绅,家中自然是豪阔的,但是据吴旅长看,比自己家还是略逊一筹,只可恨家里那个胖娘们儿心如蛇蝎,竟然真舍得把自己往外撵。那么美丽的亭台楼阁,全都留给胖娘们儿和她娘家哥哥了。
    在这第一夜,刘老爷倒是对他以礼相待,而且对他十分热情友好,又给他好吃,又给他好喝,吴旅长如今比较空虚寂寞,在刘老爷家吃喝了一顿之后,他心想自己若是个女的,那么暂且在刘宅落脚也不错,起码这日子过得是真舒服。及至入夜之后,刘老爷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吴旅长连日奔波,风餐露宿,如今他锁了门吹了灯,睡上那又软又暖的床铺,也感觉很是惬意。
    舒舒服服的翻了个身,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哈欠,又脚蹬床栏伸了个懒腰,可正在他翻身欲睡之时,他忽觉面颊一凉,立刻抬手去摸,他先是摸到了一层粗糙的硬皮,随即又摸到了趾爪的形状,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要怕,是我。”
    吴旅长屏住呼吸猛一扭头,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他发现自己枕边竟然静静的趴了一条四脚蛇――就是九嶷带在身边的那一条!
    第十二章
    慌忙坐起身向后退到了床尾,吴旅长一边抬手拼命的搓脸,一边轻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四脚蛇长条条的趴在了大枕头上,张开四只爪子抱住枕头搂了搂:“这个枕头好软啊,真想带走去给九嶷――九嶷说啦,从现在起,你得听我的话!首先你要尽快查出刘家的钱都在哪里,你负责查,我负责偷;如果查不到,那我就要大开杀戒了!”
    吴旅长看着四脚蛇的尺寸,心中十分不以为然,怀疑他大概连一只野猫都打不过。但是慑于九嶷的淫威,他还是敷衍着点了头。
    四脚蛇对吴旅长也没什么兴趣,把该说的话说完了,他一甩尾巴一扭身,“刺溜”一声窜向上方,在黑暗之中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吴旅长愣了愣,随即爬回原位,因嫌那枕头被四脚蛇抱过贴过了,便把枕头翻了个面,然后重新躺了下去。
    吴旅长又是困,又是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和四脚蛇能合作出什么好成绩来。不知不觉的入了睡,他再一睁眼,发现窗外晨光烂漫,已是到了天明时分。
    他正要起床,不料房门一开,一个老妈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开口便唤“吴姑娘”,手里还托着一套花红柳绿的绸缎衣服:“姑娘醒了?刚才我这么一进门啊,乍一看吓了一跳,您这女扮男装的模样儿啊,还真是像个小子。这是我们老爷让我给您送来的换洗衣服,说您孤身流落在外,可怜见儿的。等您打扮得了,我们老爷再来瞧您。”
    吴旅长缩在被窝里,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什么,只对着老妈子一笑。等老妈子关门出去了,他贼一般的掀开棉被,快手快脚的穿了新衣新裤。这县城地方,当然比不得北京天津的摩登,女眷们还不时兴穿高跟皮鞋,摆在吴旅长床前地上的只有一双粉缎子面绣花鞋。吴旅长如今没有挑剔的余地,只能是蜷起脚趾头穿上鞋,然后起身把腰一挺把腿一夹,扭扭搭搭的走出了卧室,一边走一边又想:“老子丢人现眼的忙活这么一大场,到底能分多少钱啊?”
    吴旅长跑到茅房,蹲着撒了一泡尿,因为没有经验,所以险些把尿滋了一鞋。然后回到房里去,他见早餐已经摆上了桌,就一屁股坐下去,抄起一个白面大馒头咬了一大口――咬完之后他一抬眼,发现老妈子正目瞪口呆的瞅着自己,便立刻把嘴一抿,生生的抿出了个樱桃小口。像只鸟成了精似的,吴旅长开始尖着嘴啄馒头吃,一口气啄光了三只大馒头,并且还尖着嘴喝了一碗粥,以及酱菜无数。
    他刚吃饱,刘老爷就来了――和昨日相比,刘老爷今天刮了下巴修了胡子,一头中分秀发加了双倍的生发油,富贵之余,又显青春。吴旅长怕自己太像男人,所以依然用一条花手帕包了脑袋,捏着嗓子向刘老爷招呼了一声,他便垂着头不肯再言语;而刘老爷对着吴旅长,先是从头看到了脚,随即猛一抬头,甩得两撇中分头发如同大浪一般顺势扬起:“嘿嘿嘿嘿嘿,吴小姐,昨夜在寒舍休息得还好啊?”
    吴旅长嘤咛一声,算是回答。
    刘老爷见了吴旅长这一番娇容,登时喜得心神俱醉,一个大屁股往椅子上一粘,他是死活不肯走了。而在上午谈话之时,他与吴旅长之间隔着一张八仙桌,到了下午,他便挪到了吴旅长身边。吴旅长身上的新衣服都是熏过了香的,香气被身体的热力一烘,幽幽的越发浓郁;刘老爷喜滋滋的在心里掂量着吴旅长,想这大姑娘个子倒是真不小,不过细皮嫩肉,巧笑倩兮,倒也别有一番风致,收到家里,似乎也不错。
    思及至此,刘老爷开始试试探探的动手动脚,及至到了晚上,他攥住了吴旅长一只手开始揉揉搓搓,同时口中的言语也越来越露骨了:“小美人儿,你若是跟了我,我刘某人别的大话不敢讲,你这一生一世穿绸裹缎吃香喝辣,是绝没有问题!若是你肚皮争气,能给我生下个一儿半女,那我就把家里那个老太婆踢开,让你来管家!”
    吴旅长被他摸得寒毛直竖,几欲作呕,正想强行把手收回来,然而偶然间一抬眼,他忽然看到了倒悬在天花板角落处的四脚蛇。四脚蛇很警惕的瞪着他,细长的瞳孔渐渐扩成了圆形,眼神几乎有些凶恶。
    吴旅长心中一寒,勉强笑道:“我??尽量吧!”
    刘老爷一听这话,登时双眼放光:“美人儿,你答应了?”
    吴旅长有些慌张,含含糊糊的答道:“我??下个月吧!我这个月??我??”
    刘老爷飞快的一算日期,发现这个月已经到了下旬,兴许是大美人身上来了红不方便,挪到下个月也不是不可以,故而彬彬有礼的做了个绅士样子,刘老爷笑道:“下个月就下个月,我全听你的。”话音落下,他又抓起吴旅长的手,送到唇边狠狠的亲了一大口。
    吴旅长一哆嗦,慌忙把手收了回去。
    从这一天起,刘老爷像进了衙门当差一般,每天早早的来晚晚的走,见了吴旅长就要亲嘴摸乳――亲嘴的时候,吴旅长一个不慎没躲过,被刘老爷的大厚嘴唇堵了个正着,恶心得险些把肠子里的隔夜饭都呕出来;受了这个教训之后,吴旅长有了经验,提前偷着藏了两个大馒头。这两个馒头白天他贴身揣在胸前,夜里上了床,则是被他当成夜宵吃掉。刘老爷偶然得手,摸了一次馒头,感觉十分柔软丰满,乐得细胡子直抖,两片瓦似的中分头被他爽朗的笑声震得上下直扇。
    吴旅长成天和刘老爷斗智斗勇,成绩不凡,唯独是该问的底细一样也没问出来。四脚蛇见状,气得要命,认为吴旅长是个蠢货――自己若是有吴旅长那种姿色,早把刘老爷的钱箱钥匙哄过来了!想到九嶷这些天还躲在阴暗角落里等自己的消息,四脚蛇心急如焚,终于是等无可等、忍无可忍了!
    这天夜里,他溜到吴旅长耳边,气冲冲的说道:“明天你把刘老爷引到个僻静没人的地方,我要吓他一下!”
    第十三章
    吴旅长听了四脚蛇的要求,嘴上答应了,然而心里想了想,却是没想出自己可以把刘老爷往哪里引。到了翌日傍晚,他娇声娇气的让刘老爷带自己在这宅子里走走看看,刘老爷以为他是要检阅自己的家底,便很有自信的带着他出了院子。吴旅长穿着绣花鞋,一路蜷着脚趾头行走,走出不远便有了点东倒西歪的意思,刘老爷见他弱柳扶风、堪称是一位肩宽背阔的林黛玉,便笑嘻嘻的伸出手,想要趁着扶他的机会,再揩他一点油。吴旅长见刘老爷又要对自己动手动脚了,慌忙蜷着脚趾头躲了一步,又捏着嗓子嗔道:“讨厌。”
    刘老爷哈哈大笑,十分得意――本来他遍寻全城,始终寻不到一位合他心意的佳丽,不想在他心灰意冷之时,忽有一位美人从天而降,撞到了他的马车上,而且这美人是个无主的,他连半块现大洋都不必掏,只要美人自己愿意,他便可以把她娶进家中。刘老爷越想越美,感觉自己在美色和金钱两方面全占了大便宜。
    吴旅长心怀鬼胎,一路走得东张西望,可是很快发现刘宅连个花园子都没有,处处都是房屋,人也挺多,半路上还扭出来了一位粉面朱唇的妇人,夹枪带棒的把刘老爷损了一顿,然后笑里藏刀的又把吴旅长夸了一顿。吴旅长对于妇女是最有研究的,一眼就看出她大概属于姨太太之流,若论姿色,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生得团团一张大脸,想必在梳妆打扮之时,会是十分的费粉。
    吴旅长在刘宅逛了一圈,走得十个脚趾头生疼,然而一无所获。当晚回了房关了门,他和四脚蛇见了面,四脚蛇心急如焚,开口就骂:“你个蠢货!”
    吴旅长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翘着一双小白脚活动脚趾头,因为这一趟走得太受罪,所以他的脾气也见了涨:“操!本来也不是我要跟你们合作的!嫌我干得不好,你们找别人去啊!你们弄死我好几个女人,我还没跟你们算总账呢!”
    四脚蛇一听这话,当即对着吴旅长一张大嘴:“嗬!你还厉害起来了?”
    吴旅长把头一扭:“哼!臭不要脸!”
    四脚蛇听闻此言,有心和吴旅长对骂一场,或者施展法术吓他一吓;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感觉自己没有必要对着个吴旅长浪费力量。于是一甩尾巴一扭头,他一如既往的向上一窜,直接窜进了黑暗之中。
    吴旅长不管四脚蛇,自顾自的好睡了一场,结果第二天醒来之后不久,便听说刘宅夜里出了怪事――刘老爷躺在被窝里要睡没睡的时候,忽然听到房内有人说话,声调鬼气森森,讲的全是冤魂索命之类的鬼话。刘老爷也是干过不少亏心事的人,慌忙下地点了灯,他见房内空空荡荡,除了自己再没旁人;可等他吹了油灯重新爬上床后,那鬼话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而且比先前还要清楚。
    刘老爷吓坏了,抖抖索索的披着衣服下了床往外走。出门之后他见卧室门口立着个小仆役,便开口问道:“你听没听见有人说话?”
    那小仆役缓缓的抬了头,面白如纸,却有一张将要咧到耳根的鲜红大嘴,两只绿豆眼睛注视了刘老爷,他瞳孔狭长,眼中凶光毕现。
    刘老爷吓得大叫一声,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还不算结束,更怪的是刘老爷苏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了茅房之中。刘老爷素日活得尊贵,内急都是解决在马桶之中,难得来一次茅房,偏又赶在温暖的时节。凌晨时分,刘老爷在茅坑旁边悠悠醒转,微微的一扭头,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坨屎。
    刘老爷这回没敢再叫,他紧闭双唇屏住呼吸,颤巍巍的爬起来冲出茅房,连着做过了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张开大嘴,开始长嚎:“来人哪!闹鬼啦!”
    众人把刘老爷护送回房,又让厨房烧热水给刘老爷洗澡。他那粉面朱唇大脸的二姨太闻讯赶来,忍着臭气开始对刘老爷大吹耳边风:“刘家这些年,一直都是顺顺利利大富大贵,偏你这老东西不开眼,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了个小浪蹄子,要我看,那浪蹄子来历不明,兴许鬼鬼神神就全是她招过来的!”
    刘老爷不吭声,因为认定了二姨太是嫉妒吴美人,所以也不把二姨太这话往心里放。而二姨太看了他那个冥顽不灵的样子,气得心头冒火,有心撺掇正房大太太出面驱逐浪蹄子,可正房大太太已经是个老太太,在刘老爷面前一句话都说不上,想必撺掇也是白撺掇。
    思及至此,二姨太一甩胳膊离了刘老爷,径自走去面见了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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