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最末的那一个──也就是列丹弓自己──也所以,做出种种自残的行为而不自知。
    「那……该怎麽办才好?」稽疋踟蹰了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喝酒,就灌到他醉倒为止;若自残,就想办法敲晕他。」巴铁道:「再不然就把他送去丹将军那儿,纪大夫的话他好歹会听几句。」
    「是啊,看样子也只能如此。」伍桂摇头喟叹。「倘若出乱子的不是夷东,事情就简单多了。」
    「是啊……唉……」巴铁亦叹。
    稽疋虽不明所以,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有些事情,不是你问明白就能解决……
    既如此,又何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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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禁宫秘(上)》
    《禁宫秘(上)》
    少年的出身并不光彩,父亲虽有皇家血统,却是偏房远枝,血缘的羁绊,淡得没让他们一家人因此温饱。空有皇族血统,却无相应的财富与地位,最易成为眼红之人作贱的对象。
    尤其当他们的破衣烂衫上,还需按礼制用金线缝绣皇族人的徽纪,更让人难堪。三餐都已勉强凑合,何来昂贵的金线缝绣那叫人自惭形秽的徽纪?
    於是,闪亮耀眼的金丝线,总被从破烂到再无法缝补的衣裳上小心翼翼地抽下,再小心翼翼地缝上新制的衣裳。
    少年自幼便在这种环境下,学会隐忍、学会漠视、学会把旁人的奚落讪笑当作耳畔清风,风过无息。
    他穿著绣著金线的破衣干活,帮人劈柴、替人挑水,就连挑粪清茅厕的活儿,他也干过。惹眼的徽纪,招了不少拳打脚踢,男人像是哑巴一样承受,他觉得自己就像只爬在粪上的蛆,没有抵御侵害的硬壳,只能扭著身体拼命地找出能够活下去的避身处。
    活下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受了多大的屈辱,都一定要活下去。
    并非因为街角摆摊算卦的老头,断他权贵逼天的命格,而是那老头儿的另一句话──
    『你的命格虽年少多舛,未来却权贵逼天。你的命里,似乎还连著一个人,你与此人相遇,却同时存在极好和极坏两种结果……怪哉啊,怪哉。』
    那个人,究竟是谁?
    算卦老头的话,听在十二岁的少年耳里,便认定了这个人,定是将他拉出这悲惨命运的贵人。所以他要等,等那个人,要活著等下去,等这个命里的贵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间的光影无息地移动。
    少年的身子壮硕了,力气大了,眉宇间的自信也增添了他的风采。在双亲过世後,他承继了那虚如白雾的身份,成了一个空有头衔的「王爷」。
    奚落他的人,少了;辱骂他的人,亦少了。
    非出於慈悲,而系因於蜕变成男人的少年,开始懂得从「空」与「无」中,蓄积「真正的」权势。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下,杀了一个人──杀了羞辱并砸毁他父亲牌位的县官。
    断折的牌位,成了杀人的凶器,一次又一次穿透官服,狠狠刺入县官的胸腹;一次又一次,狠狠扯出带血的皮肉。
    残虐的景象吓傻了四周的人,就连官衙们也忘了腰间的配剑能阻止这场血腥。所有的人,全都被他们看到的这幕,如冰冻般静止了反应,任由县官在呼救与哀嚎中流失他的生命,最後倒卧在大街的中央……
    鲜血,蔓延……
    各种惊呼声犹如迸炸的陶罐,从各个方向拔尖响起。人群,动了;官差,动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当日见著那一幕的人,无论对男人的情绪是愤恨抑或同情,都认为他必死无疑。
    这宗当街虐杀县官的案子,被一层层上报,直至老皇帝的桌案上。
    因为男人虽无权无财,却有个「王爷」的名号。为此,依照国法,除了皇帝本人,无人能定夺皇族之人的罪。
    御案上,老皇帝看过卷宗,朱笔批下「辱没皇族,当死」。并下赐万金锦缎与良田千顷,以示对老王爷过世的哀恸。
    於是,受害而死的县官,成了辱没皇族的重犯,家眷充奴发配边地;而男人,赢了赏赐,更赢了这场以自己性命做筹码的豪赌。
    是的,他赌,赌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赌一个从来没让他少受屈辱的皇族身分,究竟能否给他转折命运的机会?
    他要赌,用生命来赌,赌老天爷让不让他活?让不让他活著见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贵人?
    他什麽都没有,只剩一条卑贱的命,难道还怕输吗?
    而他,赢了。
    赢回一个王爷该有的财富、更赢回一个王爷该受的礼遇,每一个曾经奚落他嘲讽他的人,如今全卑微地跪在大道的两侧,跪迎他的马车、跪迎他这个「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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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之後,破败的泥房变成了占地广阔的宅邸;从来只有债主叩敲的门,如今日日排著老长的队伍,每个来访的人,手上捧著全是金银财宝锦缎绸织;装不满的米缸,骄傲地与满仓库的米粮对望。
    一切都变了,除了男人身上的衣裳外。
    补了又补的衣裳,不对衬地以金线绣著属於他们家族的徽纪。穷酸的衣裳,显已不配男人如今的地位,许多想巴结他的人,送来一件又一件高贵的华服,却被一一退回。就连皇帝赐下的锦衣,也锁在匣中未曾使用。
    所有人都纳闷,纳闷男人此举为何,包括赐予他这一切的老皇帝。
    宫里派来的人,得不到答案;再次派来的官员,同样空手而回。最後,老皇帝将男人召入皇宫,召入文武官员两立的大殿。
    终於,男人开口给了答案──
    『微臣是靠著父亲庇荫,承继了王爷的名号,可微臣庸碌毫无功勋,不配穿圣上赐予的锦衣。微臣愿舍身领兵讨伐外敌,以报圣上对微臣的恩德。』
    第二次,男人赢了赌局。
    不同的,是这回赌的,是皇上希冀征伐天下却无将才的窘境。
    老皇帝忌惮同族之人逆谋篡位,从不予任何皇族掌有兵权,却毫无顾虑地让男人领兵。也许在老皇帝看来,男人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兴不了什麽乱。却不知自己这一著棋,下成了死局。
    就这样,男人一步步踏入权势核心,随著一场场胜仗逐渐赢得老皇帝的心,也滋长了他的野心。
    隐忍二十多年不是为了当别人手中的棋,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誓夺天下!
    一场场战役的尸骨,堆砌成男人踏上最高权力的石阶,一阶复一阶,从将军、上将军,到大将军。即使掌握军权,发亮的盔甲下却依然穿著那袭不变的补丁破衫,绣著金线的补丁破衫。
    若云人生如戏,那麽这场戏的上半场,以男人踩上最後的石阶,踏过老皇帝的尸体登上皇位做结。登基的那天,男人脱下那身破衫,连同破衫上依旧突兀的金线,亲手扔入焚燃熊熊怒焰的铜炉,充斥深沉恨意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瞪著被火焚烧的破衫,直至它化为灰烬。
    男人将他的名,刻入帝王方能留名的宗庙。从今尔後,他不再是穷困卑贱的落魄皇族、不再是受人冷言奚落的对象、不再需要为了温饱向人低头。
    他是王,是这个国家的王,他是天之子,他是──
    楚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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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王朝并不稳固,哪怕楚吕有多瞧不起迂腐的文人,却也明白朝廷的安定不能只靠武将,尤其拉拢旧派大臣更是必须的手段,而最快的方法,就是立后。立一个父兄在朝臣间具有影响力的女子为後宫之主,是政治上的考量、更是体制上的必须,正如同国不可一日无君,後宫亦不可一日无后。
    选拔秀女一事,由名义上的太后主导。
    後宫已注定必须有一个具有背景的皇后,所以绝对容不下另一个背景雄厚的太后。故此楚吕在踏过先帝的尸体登上宝座後,以殉身的说法解释先后之死,同时把所有被宠幸过的後宫女子,全送西山为先帝守灵。
    唯一被楚吕留下的女子,是先帝後宫内地位最低的才人,会被楚吕挑出来扶上太后的位子,正因为她卑微的身份,不仅远离权力、更是楚吕未来掌控皇后的助力。而重赏重封她的儿子,使其成为皇族中最尊贵的王爷,是楚吕拉拢这妇人的手段。
    最後,太后选中太傅的独女为后,因为太傅六十七岁方得一女,现已八十有六。既是独女,则无兄无弟,等於不会有人倚仗皇后而涉入朝政。
    楚吕的每一步棋,防之又防。
    年少时的过往让他无法信人,他只相信自己、相信权势、相信屈服於其皇权下,贪婪求势的狗。以权为饵,以势为鞭,引诱贪权之人效忠於己,如有逆心则动用势力鞭之打之。就像坊间讥嘲做官人的扭曲心态所做的打油诗,诗中是这麽说的──
    『做官做官,做一日官就一辈子不能不做官;官人官人,只求做官不求做人。作贱一个人,就赏他官做;羞辱一个人,就赏他官做。因为只要做了一天的官,他宁可被作贱被羞辱,只求有第二天的官做。』
    迎娶皇后,隔年在楚吕领兵亲征夷东之时产下一子,取名云溪,後立为东宫,成了这个国家的太子。尔後,再下禁婚令、再择秀女,一个又一个方龄十五不到的女孩儿踏入了宫门。
    野心就像渴饮江水的兽,毫不餍足。
    开疆拓土,不够;壮大君威,不够;坐拥财富美人,不够;极权天下,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算卦老者说他虽然年少多舛,却权贵逼天。是啊,他确实掌权拥贵,确实逼了天,还反了天。可是那个人?那个人究竟在哪儿?
    那个命中之人,究竟是谁?究竟在何方?
    他的命运已转,却非年少时所想,是因为老者所说的命中之人。那麽这个人,到底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何等角色?
    老者口中所云相遇後极好亦极坏的命运,又是为何?
    他发过誓,要等到这个人。
    所以,他会等,耐心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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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武一战,以季王为将,率领六十万大军开拔北伐。
    季王仗著自己是太后亲儿,不仅在皇城内嚣张跋扈恶事做尽,甚至隐有反叛之心,希望靠著太后坐上龙椅号令天下。
    然而一纸纸弹劾季王的奏书,全都无法撼动其地位,对於季王的态度,专权严肃的楚吕彷若成了个宠溺胞弟的哥哥,漠视一切对於季王的上奏。也有人说皇上是看著太后的脸面,所以不得不容著这异母兄弟三分。
    就在发兵承武的半年前,季王似有意似无心地在楚吕的寿宴上要求增添封地,并请求屯兵以护卫封地。此语一出,震惊宴席上所有的人,包括太后。只是更叫人错愕的还在後头,不许任何亲王拥有私兵的楚吕,竟然应允了这个要求。但有一个前提,位有军功难以封赏,季王必须拥有足以说服众臣及众亲王的功勋,方得受封屯兵。
    是以半年后,当帝王决意发兵北伐时,季王当著百官们的面,於朝议上自缨请命,愿往承武与敌人一战,硬是夺了列辰在三日前皇帝钦令授予的帅位。但行兵出征後,季王刚愎自用,治兵领将乱无章法,明明只需数月便可结束的仗,硬生生地被拖成了一年。一年之中因为他错误决策枉死的将士、无辜的百姓,却窜改成一笔又一笔的捷报战功。若非列辰苦苦劝谏,甚至不惜忤逆季王无数次的鲁莽之举,承武一战怕是不仅仅只是多拖一年,甚至而成为边防上的一个破洞,以致堤溃水崩也未定。
    但无论列辰如何相劝都只是一时甘露,最终的问题还是出在季王手中的兵权。於是,列辰动用了出兵前帝王私下赐予他的火漆印,修书上奏天听,二十日内拔了季王的军权。信中款款罪状,成了班师回朝後问罪季王的铁证。
    季王因延误军机及伪报战功二罪,判处死刑,太后悲伤欲绝,半个月後骤逝於深宫。
    第三次,楚吕在权力争斗的赌局里获胜。
    世人也才终於明白,这些年来帝王对於季王的宠遇,不过是诱其贪婪权势的饵,为了钓三条鱼。
    楚吕在明知季王是怎样德性的人、在明知其必定贪图军功而导致败仗、在明知季王定会隐匿军情谎称捷报的情况下,利用列辰对将士的不舍、对百姓的不舍,赐下得以直接上奏於己的火漆印,钓起第一条名为季王的鱼。
    接著赐死季王,重创太后,惩其与季王竟胆敢贪其皇位之心。就算那年过五旬的老妇未因哀恸而死,太后伤痛重病一事,也将成为来日暗中毒死她後,给世人最好的说词。
    太后的死,是楚吕要钓的第二条鱼。
    而第三条鱼,则是大肆削夺各皇族势力的藉口。
    俗话说:没有常胜的将军,也没有不败的赌徒。
    楚吕怎麽也没想到,他的第四次赌局──赌天下间再不存任何势力得以对抗其皇权之赌──会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一世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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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禁宫秘(中)》
    《禁宫秘(中)》
    削夺皇族势力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散於各地的王爷郡主一律召回京城,名为恩赐实为监视。下令已受封号者,爵位仅及其身不得世袭,且依爵位高低由皇室帑金按月予俸。
    诏令连著数日一一颁下,各地的王爷郡主看著家门前负责护送其上京的官兵,纵有心怀不满之人又能如何?避得了吗?抗得了吗?
    上京的路途中,有些人想起了楚吕当年的处境,喟叹假使当年自己对於这个有著同宗血脉的男人有过几分恩德,哪怕只有那麽一点点,是否能在今日换得一处自由之地?
    可惜,这些只是心中的妄念。
    过往未曾对那同宗之人稍有慰问,又岂能奢望免去今日无异阶下之囚的处境?
    各地的皇族子弟,一个接著一个住进被安排好的宅子,宅院虽广,也只室空间大了些的牢笼,从此与骄傲与自由绝缘。
    哀戚与怨怼充斥在属於王爷郡主们的十几条街巷,过往的老百姓们忍不住朝那一处处接连相依的华丽宅子多看了几眼……
    自己虽无显赫身分,可好歹……能有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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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除夕。
    帝王摆下奢豪的宫宴,邀请所有皇族之人共渡年节欢庆。宫宴上虽然歌舞佳肴欢笑不绝,却藏不去欢笑的面具下,成为笼中鸟的复杂情绪。
    虚伪的欢笑飘散在皇宫中,就在宫娥们呈上最後一道膳食的时後,一名青年起身离席,俊秀的脸孔透著让人无法忽视的刚正之气,踏著沉稳的步伐,无视御座下十多个执矛挡住他去路的宫廷禁军。
    「陛下,臣有言欲奏。」
    若非身边负责此次宫宴的太监提醒,楚吕还真不知眼前的青年,是他那群皇室宗亲里的谁。
    无寻,是青年的名。
    论辈分,楚无寻还是皇帝的皇叔,虽然他小了楚吕六岁。
    楚无寻的声音虽偏柔弱,说出的话却锋利堪比刀刃。对於楚吕犹如犯人般处置亲族一事,既云古往今来皇权争斗实乃常情,皇上防人作乱亦非不能理解。话语自此骤转尖锐,批楚吕虽得天下,却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既为天子,就该有天一般广阔的胸襟。陛下若有德,无需禁锢宗亲亦无人想反;若无德,纵使杀尽宗亲仍无免於反戈。无寻恳请陛下撤去宗亲们府外的禁军,给予吾等身为楚家人的尊严。」
    楚无寻的话,席间的人有赞许,但更多的是唯恐祸延己身的恐惧。
    楚吕的目光凝住在楚无寻的脸上,许久後方道:「皇叔奏请之事,朕准了。」
    「臣无寻,谢陛下圣恩。」
    一拜、再拜、三拜。
    楚无寻涓丝般柔软滑顺的长发随著叩拜的举动,落於肩、散於背,牵动楚吕每一分目光。
    那天以後,楚无寻的宅子前,时不时地出现帝王的龙辇;帝王的宫殿内,也常见楚无寻的身影。
    差了六岁的两人,卸去君与臣的藩篱後,成了无话不谈的对象。只要看著无寻,就有难以描述的平和,彷佛自幼时起便长满荆棘的心,被楚无寻一一抚平;胸膛满溢欲炸的戾气,被楚无寻一一化去。
    三十三年来,他只有自己,也只相信自己。可如今,能拥有的、能信任的,除了自己外,还有楚无寻。
    第一次,楚吕的心中,住进了另一个人。
    对著这个人,他无需佯装、无需防范,终於又终於地,第一次回到记忆中,他曾拥有过,最原始的纯然。
    可以痛快大笑、可以并辔驰骋、可以酣然大醉,甚至……可以落泪……
    第一次,楚吕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人。
    在无寻面前,他不是落魄卑贱的皇族後裔;在无寻面前,他不是用尽心机为求权势的巧取之人;在无寻面前,他不是严令酷刑施罪於下的帝王。
    在无寻面前,他只是楚吕,只是一个名为楚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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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你相遇後,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无寻啊无寻,原来你就是我命定中的那个贵人。」
    在无寻面前,他从不称朕。看著无寻充满疑惑的脸,楚吕像个得意的孩子般笑开了脸,说起老人给他批的卦。
    手指轻点无寻的额头,问:「为何总有人说我冷血无情?」
    在他的看来,处理事情和解决问题,就该像刀斩乱麻,俐落而直接。可是他所做的决断,尽管利民利国,却总是被冠上冷血、苛酷、无情。
    「因为你啊,没有真正地爱过别人。」
    对於楚吕所施政策,屡屡让楚无寻折服,甚至在折服之馀,不得不认同他每一道看似无情的政令。就连当初他禁锢宗亲之举,现在看来亦暗地赞同。因为禁锢宗亲,剥夺身分的世袭,表面上看似罔顾同宗情谊,但是细细斟酌,如今边患未平,若再因为皇族互斗而勾起动乱,朝廷终将沦为蛮夷蹂躏之地,到时岂还有食民之粮却不知民苦的皇族得以存活的馀地。
    不单单这件事情,就连许多被认为苛酷的政令,其实都大有深意。也许只需要那麽一点点的解释、一点点的说明,便能化去众人的误解和怨恨。但是楚吕从不屑於去解释或说明,在他眼里只存在黑与白两种极端,没有属於黑与白之间的灰。
    包括自己在内,都深恶楚吕的这种绝对分明,可相处以後,才明白这种绝对,系因於他的遭遇。他是一个没有被爱过的人,所以根本不懂……该如何去爱……
    在这个男人深沉的心计下、在他威严的外表下,他──是孤独的。
    「爱?」
    楚吕纳闷反问,这个单音对他只是一个字。
    「爱你的父母手足、爱你的妻子儿女、爱你的知交好友、爱你的子民……虽然形式不同,但都源自同一个出发点──爱。」
    「无寻,教我,教我如何去爱。」高高在上的帝王,谦卑地对楚无寻躬下身子,道。
    无寻有些哭笑不得,教爱?
    爱是人性、是本能,要他如何教?从何教?
    无寻说出他的为难,却忘了楚吕在他面前就像个大孩子,虽说年纪小的人是他。大孩子给了无寻任性的眼神,只差没付诸言语──
    『不管,你得教我。』
    甩赖任性的孩子,总会赢过理智的大人,无寻想了老半天,总算在大孩子耐性用罄快闹脾气前,琢磨出如何去爱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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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太子被父皇抱到马背上,一路策马而行,最後来到景致宽阔的山顶。小太子仰著脑袋,呆滞凝视头顶上父皇的脸,好不疑惑。
    父皇从来没有这样与他独处,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抱过他……
    「咳,云溪你看那儿。」
    掩饰尴尬地轻咳,比划著山下绵延的屋舍与远处青翠的农田,说起下一步将如何打造这个逐渐繁荣的国家。
    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最初的疑惑敌不过想与父皇说话的希望,眼神兴奋看向楚吕用手指点划之处,津津有味听著对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过於深奥的国家大事。
    远处,隐身树後的无寻偷偷吐舌,欣赏那对父子的互动,勾起浅浅的笑。
    关於如何去爱的第一课,无寻说:「从做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开始吧!」
    於是,小太子成了头号牺牲者,满头雾水地被拎出东宫殿,来到这片山头。
    小太子好奇发问的声音不断从前方飘入无寻耳里,刚抽腿调转坐骑打算离开,让这对父子好好相处相处,一道威胁的目光便笔直射来。
    无寻捏著眉心吐气,对著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甩了甩手,表示他不会走开,那道威胁的目光才从无寻身上收回。
    「到底谁才是那个小了六岁的人啊?」无寻忍不住哀嚎。
    目光的主人是谁?
    还会有谁?
    这里除了他、小太子之外,还有哪个大活人?
    「他真的是那个楚吕吗?」又一次哀嚎。
    虽说这种想法非常大不敬,可是……呜……他好怀念那个冷血的皇上啊!呜呜呜……
    前方,楚吕抱著累得睡在他怀里的小太子,回头看向无寻隐身之处。见无寻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露出了笑容。
    「爱……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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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泪(54)
    (54)
    皇宫的人简直忙翻了天,三日後立后与东宫的册封仪式双双进行,虽说御令表示一切从简,但这两件天大的事情即使礼官把原本繁琐的仪式删了又删、减了又减,删减到礼官自己都觉得简陋到快哭出来的程度,三天的时间仍然是少得可怜。於是乎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除了职位最高,专责贴身伺候皇帝、贵妃和襁褓中未来太子爷的宫娥宦官以外,几乎都两三天没睡地操办著三日後的册封。
    敬善堂,是邵贵妃暂居的地方。
    站在台阶的最高处,身著绣有像徵後宫最高品级,属於皇贵妃图样的衣裳,邵贵妃的双眸却只是静静地看著远方的青山。
    背後,传来宫娥仓促的脚步,带著兴奋的语音边喘著气边道:「娘娘,陛下驾到。」
    邵娟的脸上没有後宫得宠时的骄傲与得意,仅是淡淡一笑,回身前去迎接她将一辈子服侍的那片天。
    楚云溪才跨过敬善堂前面的小园,便瞧见长阶下躬身迎接的女子,一个明日此时将成为皇后的女子。
    「怎麽又起身了?」楚云溪皱眉道。
    邵娟行了礼後起身微笑道:「臣妾身体很好,皇上不用担心。」
    「御医不是说了产後不能吹风?」
    「农家的妇人生完孩子隔天还得下田呢!」
    「你啊,唉……」楚云溪无奈苦笑。
    对於女子不把他当个君王看待这点,真是像极了情人性子。
    「明日便是册封大典。」邵娟温婉微笑,她期待著能以皇后的身份,去见一个人。
    「担心吗?」
    「不!臣妾很期待。」
    楚云溪牵起邵娟的手,走上长阶,步入敬善堂内,扶著她坐在铺了厚毡的躺椅上。「期待什麽?」
    「见一个人。」一个只有她成为皇后才自认有资格见到的男人。
    楚云溪苦笑,「朕可以拒听你的答案吗?」
    邵娟灵目流转,盈著笑意道:「男子汉大丈夫,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朕刻下很想缩头……」
    管他是不是缩头就得当王八,他真得很想逃避这个请求。
    「可陛下允诺过,只要臣妾生下的是男孩,便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唉……可朕怎麽也想不到你要的是这个请求……」对於自己的失策,楚云溪摇头连连。
    邵娟眨眨眼,笑著反问:「就这麽不想臣妾与那人见上一面吗?陛下大可放心,绝不会出现妻妾争宠的局面。」
    「……」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只想掩面哀嚎。
    邵娟请求面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将军、亦是他的情人──列丹弓。
    「这事恐怕得过些时候……」
    「因为陛下亲征夷东之事吗?」
    邵娟指指此刻正在殿外候著的卫七,对帝王投来带著七分质疑三分戒备的目光给了解释。「陛下多虑了,这事儿臣妾也是刚刚才听卫公公提起。」
    言下之意,表明自己仍如最初侍寝後所云──她,会是帝王手中,最称职的一枚棋。
    她,仅仅是一枚棋,不会是其他。
    她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依凭,所以无须顾虑外戚专横;她入宫为婢只为求口饭吃,因此与外廷毫无瓜葛更无意拉拢朝臣为自己谋求更多的权势。
    更重要的是,她胸怀与自己有著相同遭遇的穷苦百姓,一直以来她总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麽,却每每只能对著自己女子之身、对自己卑微的地位叹息。
    所以,她乐意当帝王手里的棋,成为帝王打造天下太平的棋。
    因为这天下太平的梦,必须靠後嗣延续,而她曾经埋怨的女子之身,却能孕育帝王的子嗣使得这天下太平的大梦,得以跨出重要的一步。
    「朕──」确实,是自己多虑了。
    对於眼前与其说是结发妻子,不如称之为盟友的女子,楚云溪满怀歉意。
    歉意,对自己身为君王习惯性的猜疑、亦对自己此生无法予她真心的愧疚。
    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楚云溪的唇上,邵娟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永远都别对臣妾说抱歉,因为这是臣妾的选择。无论您信与不信,臣妾对您的心意,是女子对丈夫的爱。爱的形式有很多种,臣妾自认选择了最好的那一个。」
    同样的话,她曾经说过,将来也会同样地说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温柔得无论她如何说明,这男人仍会在心底对自己怀抱份愧疚──愧疚於他的真心、他一生的情意,都只给了他的情人,而这情人却不叫邵娟。
    真的是好傻气,却又好温柔的夫君不是吗?
    邵娟微笑地看著又一次欲言又止的帝王,笑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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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禁宫秘(中)之二》
    《禁宫秘(中)之二》
    一盅盅盛酒的陶罐在地上滚动,滚了一段距离後才静止。
    「唔,我不行了,头、头好晕……」
    无寻捂著脑袋挣扎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居然连地面也扭曲变形,两条腿根本无法著力。
    「我抱你回房。」
    「才、才不要哩,唉呀,痛。」罪得连句话都说的含含糊糊,一不小心还咬到了舌头尖,楚无寻疼得大皱眉头。
    「醉鬼。」
    楚吕笑骂了声,无视无寻的抗议将人抱在胸前,一路走到无寻的寝室,小心翼翼地把早已歪头熟睡的人安稳地放在床上,解开发髻,脱去外衣,除去鞋袜。
    有多少年,没做这等伺候人的活儿?只知道这时间已久得让他难以立即想出。
    「无寻……无寻……无寻……」
    饱含爱慕的指,轻柔地碰触无寻的脸庞,颤动的睫羽、高挺的鼻梁、温热的鼻息,最後静止在微的唇瓣,舍不得离去。
    楚无寻,小他六岁的「叔叔」,按礼数该喊他一声皇叔,但是两人相处的时後,从来都只喊对方的名,不然就是你啊我啊地乱叫一通。
    「无寻皇……皇叔……」
    试探地唤了声,感觉十分别扭,更像瞬间拉远了与无寻的距离,让人难受。
    无寻是老天爷赐给他的贵人,就像当年帮他批命算卦的老者所言,与无寻相遇,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人,更拥有了独属於「人」这种生物的感情──爱。
    他爱无寻,爱得无法自拔。
    楚吕知道自己的身体,寄宿著一头残虐而噬血的狂兽,这匹兽行事乖戾狠绝,无视他人感受只求满足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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